第5章 急回宮,一事碎兩心
第五章
庸醫從密道離去,我跪在地上,看著行癡大師,良久不曾起身。他於我的恩情,我不知該如何回報。來世再見,但願至少能夠好好說上一聲謝謝。
我扶著已經跪麻了的雙腿站起來,勉強走到門口推開了門,蘭玥正急的滿臉憂思等在門口,見我走出來,趕緊迎了上來:“格格您可算是出來了。這都進去十幾天了。”
十幾天了?怪不得……我能做了這麽漫長的一個夢……
“蘭玥,去叫一直照顧大師起居的小僧過來,大師他……圓寂了……”
“什麽?”蘭玥驚得大喊。看見我表情凝重,點了點頭轉身跑開。
不一會兒,全寺的僧侶都到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們的方丈行空,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禪師,白白的眉毛長長地垂下,白胡子一大把,那般慈悲的模樣,活脫脫一尊活佛。
“阿彌陀佛,施主辛苦了。”
我迎上去,行禮道:“行空大師,幾番叨擾卻從未道謝請安,還望恕罪。”
“施主何必多禮,你心裏想著有貧僧,貧僧知道你來,送你平安離去。這已足夠,何必拘禮。”
“阿彌陀佛,多謝大師不怪。如今還要請行空大師操勞行癡大師的喪禮,弟子想問您,火化後,骨灰該如何處理?是讓弟子帶回,送去那個地方安葬,還是就留在這寺中,建一座浮屠?”
行空大師捋捋胡子:“帶回去?帶到哪兒去?他是這寺中的禪師,肉身坐化,自然也在這寺中。凡塵俗世中的那個人已經安息,就別去擾他清淨。施主你也不必傷心,你和他之間一切,皆是一段善緣,他終於成佛,你該為他歡喜。”
我低頭:“弟子到底還是個俗人,覺得大師為弟子熬盡心力,實在愧疚不已。”
行空大師拍拍我的肩:“不必不必……緣起緣滅,都是緣。施主先去休息吧,如不介意,請參加完喪禮再走可好?”
這正是我所希望的,如今行空大師提出,倒讓我免去了不好意思開口的麻煩。我趕忙點頭道謝:“如此甚好,那我就多叨擾幾日了。多謝大師……”
三天後,行癡大師的遺體被火化,燒出十幾顆舍利子。僧侶們開始建新的浮屠塔,用來安放舍利,我看著一切井然有序地進行,放下心來打算離開。
行空大師執意送我,下了山,行將道別,我們單獨聊了幾句。行空大師意味深長地開解了我一番,倒也真的讓我心裏好受了不少。
“大師,那我就先離開了。山路崎嶇,您上山時還請小心。”
行空大師無所謂地擺擺手,他笑笑:“哎,不必擔心老衲。老衲從小在這山中長大,腳下每一步都記得清清楚楚。”他說罷,從懷裏掏出一個繡著佛字的錦袋遞給我:“這個,你拿回去,交給太後。”
“這是?”我不明所以,輕輕打開錦袋一看,那裏麵,分明是行癡大師的一顆舍利……
“這個怎麽能讓我帶走?”
行空大師抬頭望望這朗朗晴空:“這是那個人剛來時就對我說過的遺願,如果圓寂,願能托付一人,帶一捧骨灰回去。如今他成了佛,留下舍利。讓你帶一顆走,也是圓了他在俗世凡塵中最後的心願……”
我點點頭,把錦袋妥善地在衣襟中收好,雙手合十:“弟子替他們多謝大師了。”
“施主,上路吧。”
我翻身上馬,最後回頭望了一眼這五台山,又看了一眼行空大師,然後策馬離去。
回程我們依然趕得很急,這次出來,隻有我和蘭玥兩人,好在暗中還有蝶十七她們三人,這一個來回倒也平安。
到了京城,我顧不得回府休息更衣,直接策馬進宮,向康熙爺複命去了。
“你回來了?大師呢?”
我跪在地上,聽著康熙爺蒼老的聲音中透著的焦急,磕了個頭:“大師他……成佛了……”
“你說什麽?”康熙爺仿佛沒聽懂我說了什麽似的,又問了一遍。
我不敢抬頭看他的表情,隻是低著頭又說了一遍:“回皇上,行癡大師已然圓寂,共燒出十一顆舍利子,在寺中建浮屠供奉。”
康熙爺半天沒說話,大概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他突然痛哭失聲……
“不……不……不……”這樣淒涼的哭聲,是我從不曾由他這裏聽到過的。拋開了一個帝王的威嚴,一個老者的沉穩,他的哭聲裏,隻剩下一個兒子的悲痛。沉重地一聲聲壓在我的心上。
或許是因為這種能夠感同身受的疼痛,我不顧沒有皇恩不能起身的規矩,站起來走到他身邊,看著他:“皇上還請節哀。他終得自由,您該為他高興。”
康熙爺搖著頭:“朕那麽小,他就走了。其實他在的時候,也並不疼朕。可是如今……朕突然像是沒了主心骨一樣……”
“有人說,父親是天,沒了父親,就像是天塌了一樣……但是無論如何,還請皇上節哀,如今朝局不穩,您要操心的事情還多。切不要悲傷過度,傷了身子。”
康熙爺漸漸平靜下來,如今他實在沒有悲傷的資格,大清到了如今,從在他手上走上輝煌,變成如今頗有些內憂外患的意思,他已經煩累到自己都病了。
他歎了口氣,拉著我的手,多少年了,終於,他又牽起我的手,可我的心裏卻對此再沒有一絲波瀾。他說著:“朕要謝謝你……”
謝謝我?我有些不明白。
他又繼續說:“至少他走的時候,你在……至少,你能看著朕,告訴我你真的看著他走了……也算是,斷了朕的念想吧……”他長長地歎了口氣:“你去吧,去太後宮裏回個話。一定要慢一點兒,別讓皇額娘……太傷心了……”
我點點頭:“吉雅遵旨。”
我轉身離開,身體已經疲憊至極,無力再騎馬往慈寧宮跑。喚了小順子找了轎子來,在轎子裏晃到了慈寧宮。
老嬤嬤似乎是就在門口等著我似的,見我從轎子上下來,拉著我趕緊往裏去。
“格格可算是回來了。”
“老嬤嬤,您怎麽這麽急?”
“您進去見過太後就知道了。”
一直走到宮殿內太後平日禮佛的佛堂,我看見太後在佛前跪著敲著木魚念經,可是怎麽看都覺得似乎整個人都在顫抖。
我輕聲喚她:“皇祖母?”
太後手中的小錘“啪嗒”落地,她睜開眼回頭看著我,隻問了一句:“是真的嗎?他走了?”
我愣了一下,轉念想到,行癡大師一定是提前給太後傳了書信,我點點頭:“大師他成佛了……”
太後跪坐在地的身子一軟,癱倒在地,哭泣著:“怎麽就……走了呢……”
我趕緊過去扶起她,跟老嬤嬤一起扶她在一旁的軟榻上躺下。我坐在小榻旁:“皇祖母,您請節哀吧。他把我叫走,就是為著自己行將離去。這些年,他夠苦的了。如今成佛,您該看開些,為他高興祈福啊……”
太後搖搖頭:“孩子啊……我愛他啊……”她哭著,再沒說過一句話,隻是一直哽咽著。
就這麽過了許久,太後才勉強開口道:“他讓你帶回什麽東西了嗎?”
我從懷裏掏出裝著舍利的錦袋遞給她:“這是……他的舍利……讓我一定要帶回來給您的。”
太後把那錦袋捂在胸口,眼淚再一次刷刷流下:“到底他還記著,還知道,要讓你帶回給我……”
然後太後娓娓講訴了她和先皇之間的那段情緣。
幾十年前,一個懵懂不知世事的少女,從蒙古草原而來,不明所以地就成了這大清的皇後。廢皇後靜妃是她的姑姑,孝莊太後,是她的姑婆。而那個她本來應該叫叔叔的男人,大清的皇帝,就成了她的夫君。
她心思單純,彼時甚至是有些木訥的,她孝順婆婆,也極盡所能地對那被廢了的姑姑好。可是她的夫君不愛她,甚至是厭惡她。
而這厭惡,隻是因為,她是博爾濟吉特家的女人。
雖然傷心,但是孝莊太後的教導,讓她挺直了腰杆,端著皇後該有的姿態,故作堅強。這一切,雖然看似隻是在維護自己作為一個不受寵的皇後最後的尊嚴,但是卻到底都被看在了那心底善良柔軟得不像樣的皇帝眼中。
他或許不愛她,但是他到底還是會心疼她。他無法給她一個丈夫的寵愛,卻給了她絕不廢後的承諾。甚至,還給了她一個男人偶爾的溫柔和善待。沒有夫妻間的親昵,他對待她,就像是一個叔叔,對待一個侄女。好吃好玩兒的,也會給她一份,對她也很尊重。
他以為自己隻是平常的善待,然而這一份溫柔,在這冷得刻骨的皇宮裏,卻成了那女子——那可憐的皇後生活裏唯一真實的溫暖。
她就這麽陷了進去……
而這一次陷落,便注定了一輩子的相思,一輩子心底的孤苦……
然而這孤苦中糾纏的一絲絲溫暖,到底讓她一生都再不曾放開這份不能說、不能忘的單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