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夢黃泉，朱砂刺紅蓮
第四章
“快把孩子抱來！”四爺著急地喊著。
蘭玥趕緊把孩子抱了過來，四爺一手摟著我，一手摟著孩子。
“四哥，我們的孩子……我終於……剩下我們的孩子了……”我的心裏，有多少歡喜啊！躲到幾乎要溢出來，要溢出來填滿這屋中的每一寸空氣。
我眼含著淚，讓我本就模糊的視線更加不清晰：“四哥，她好看嗎？”
“好看！我們的孩子，像你一樣漂亮！”
我笑了一下：“四哥……你騙人……她紅紅的，皺皺的……好醜……像隻……沒毛的小猴子……”
“玉冰，剛生下來的孩子都是這樣的，過幾天就好了。不信你明天再看，我們的孩子，肯定很漂亮很漂亮！”四爺帶著哭腔對我說著。
我咧了下嘴：“真的嗎……那你要給她取個什麽名字好？”
四爺哽咽著說：“叫雲瑙好嗎？瑪瑙的瑙。”
我皺了眉：“真難聽……”
“那你來取一個好不好？”
我腦中閃過的唯一一個名字，就是：“禛玉……胤禛的禛，玉冰的玉……”
四爺哄著我：“叫玉禛吧……更好聽，不是嗎？”
我點點頭，看著孩子，我已經看不清她的五官，可我還是覺得，她好可愛，我好愛她……
“四哥……我看不清孩子的樣子了……”身體逐漸冰冷，我連想動一下嘴唇都很難。
四爺搖晃著我：“玉冰，玉兒……你清醒一點兒，好好看著我！好好看著孩子！”
“四哥……要好好照顧孩子……好好照顧自己……好好愛孩子們……”
“玉冰？玉冰！”在四爺不舍的喊聲中，我無力地垂下了想要最後一次觸碰他臉頰的手……
死亡……原來是如此輕易的東西……
世界都黑了，什麽都沒有了。隻有空曠的黑暗，安安靜靜地，讓人覺著慌張……
“孩子，該醒醒了。”
什麽聲音？
“丫頭，該醒醒了！”
誰在說話？
“小美人兒！快醒醒！”
這個聲音，好妖孽啊……
“你趕緊給我醒來啊！”
誰這麽著急巴拉的？趕著投胎嗎？哎，我不是死了嗎？我為什麽不去投胎？
“你趕緊給我醒來！不然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我是鬼，沒有眼珠子！
“施主，快醒醒吧。”
這個蒼老的聲音，這麽慈愛……
“看來貧僧隻能用最後一種辦法了。”
“可行嗎？”
“隻能試一試了。”
試什麽？你們要幹嗎？
哎？我明明死了，怎麽會感覺額頭被人刺了？誰用針紮我？這麽對待一個鬼，你們這樣真的好嗎？還沒完了？喂！到底要刺我多少針啊？我隻是個無辜的鬼啊！死都死了還要受這種欺負嗎？有本事你們出來啊！
“應該可以了……”
“我再用金針刺她天靈穴一次，這次肯定能醒過來了。”
天靈穴？會死的吧？誰這麽凶殘啊？
猛的一下刺痛，讓我睜開了雙眼。我想大喊，卻發現我無力去喊……
周遭的一切，漸漸對焦形成更清晰的影像，庸醫站在我旁邊，滿頭大汗的樣子。行癡大師也站在一旁，蒼老的身影看起來格外憔悴，仿佛是我閉上眼的這一瞬間，他就忽然老了幾十歲，或者該說，他就忽然被抽空了身體中所有的元氣似的……
“大師……”
“施主，你總算醒了！”大師如釋重負。
庸醫扶著我坐起來，給我灌了一大碗的湯藥。倒真真是靈藥，喝下之後，很快我便覺得恢複了許多。
“這是怎麽回事兒？我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行癡大師搖搖頭：“貧僧為施主做法的時候，不小心害施主入魔了……好在有庸醫在，我們兩人合力，總算把施主你拉了回來。”他說完，忽然身子一軟，我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扶，可我自己也是渾身無力。
行癡大師擺了擺手：“沒關係，貧僧休息一會兒就好了。人老了，這麽一場法事，就累的不行啊。”他說著，慢慢走出了密室。那個背影，終我一生，我都再沒忘記過。
那是一個出身高貴至極的老人，經曆了人間尋常人難以想象的疾苦，他曾年少為帝，極盡輝煌，他曾痛失所愛，嚐到情愛之苦。他年紀輕輕，便把自己變成了太廟裏的一尊畫像，一個牌位，然後隱居山中，修心念佛，卻依然手掌天下。
那個背影，帶著一種無法訴說的感覺，那是尋常人絕對無法擁有的故事，我忍不住去想，那些細枝末節在他的心裏是怎樣百轉千回，我忍不住去想，多少年來，午夜夢回，他是否曾經想念那座金燦燦的宮殿，他是否曾經思念他的孩子，他是否……
是否後悔這一生所有的一切……
可我想，他一定不會後悔。因為他離去的背影，是那麽的堅定，那麽的……平靜安寧……
庸醫逼著我又睡了一會兒，等到體力恢複了一些，我在庸醫的攙扶下，走出了密室。
行癡大師端坐在禪房的床榻上，打著坐，表情寧靜安詳，慈愛悲憫……
我走過去，在他麵前跪下，雙手合十：“大師……”
他卻沒有答話，我突然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伸出手去觸碰他那長了些許老年斑、皮膚褶皺的手……
“庸醫……冰的……”他的手，一點兒溫度都沒有，這樣的溫度，我想到那個唯一的可能性，雖然心裏一驚有所準備，但仍然還是“轟”的一聲……
庸醫趕緊走了過來，探了一下大師的脈搏，然後跟我一樣跪了下來，雙手合十然後磕了個頭：“大師，一路好走……”
行癡大師……
圓寂了……
一個帝王，就這麽真的走了。一位大師，就這麽離開了。
如此安靜地離去，如此安靜……
不同於他為人所知的那一段人生的轟轟烈烈，他的離去，是如此的安靜……
他就這麽平靜地自己坐在那兒，然後離去了。
我寧願相信，他是成佛了……
而如果有緣，三百年後，我們還會再見……
可是即使如此，我仍然覺得心中悲涼。
庸醫突然看到大師身旁放著一個封信，他拿過來看了一下，然後把信遞給了我。
行癡大師寫著：“玉冰施主，人生在世，緣起緣滅，花開花謝，皆有定數。貧僧的路途，就到這裏了……施主你卻還要繼續往前走。人生哪裏有回頭路呢？貧僧知道，你肯定有好多話想問貧僧，可是此生卻再沒機會了。如果來世有緣，我們再見，那時你若還是想問，那麽貧僧一定會給你答案。可惜此時，卻不能了。”
“暗衛在貧僧手中，已經七十多年，如今離去，唯有交給你，才能讓貧僧放心。貧僧走後，若有諸法之事，盡可去問小十二，他由我親自教導，在此方麵又有天資，心性幹淨，是可信賴之人。暗衛的信物，貧僧留於你。千萬不要濫用此道，將來，也一定要找一個合適的人托付……”
“最後，貧僧望你一定要珍重，珍惜自己，也珍惜所擁有的。別害怕，往前走吧。懷著你那顆悲憫慈愛的心，殺伐決斷毫不留情地往前走吧。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心中有善，便自成佛。”
心中有善，便自成佛？
大師啊，這就是你對我如今幾乎要成魔了的樣子的勸慰嗎？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我會一路往前走，殺伐決斷毫不留情，心懷仁善，悲憫慈愛……
庸醫把信封中的另一樣東西交給我，那是一顆舍利子……
“舍利子？”
“是啊，舍利子。上麵雕著暗衛特有的圖紋，據說，是由暗衛的創立者所雕刻的。而那顆舍利子，據說，是佛祖釋迦穆尼的舍利……”
暗衛所行，全都是暗中所做，暗殺、暗查、暗訪，甚至必要的時候還會栽贓嫁禍。而其信物，卻是世間最悲憫的佛祖的舍利子……
行癡大師，這就是你所說的，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心中有善，便自成佛嗎？
我或許是，懂了吧……
庸醫扶著我站起來：“我得走了，這裏剩下的事情，你好好處理妥當。我會先行回京去等著你回來的。”
我點點頭：“好，我回去找你。”
庸醫突然似乎想起來了什麽似的，從懷中掏出一麵小小的西洋玻璃鏡子給我：“看看，免得你沒有心理準備。”
我不明所以，看向鏡中的自己。
“這是……”我眉間，有一朵如同正在燃燒一樣的紅蓮，那樣鮮豔的色彩，沁入皮膚，如同是長在我皮膚上，從我的每一個毛孔自然而然溢出的鮮血所繪……
“朱砂？”
庸醫點點頭：“為了鎖住你已經入魔的魂魄，行癡大師在你眉間刺的。細細密密的，全是鎖魂的經文。自此，就算無人再為你做法，你的魂魄，應該也可以無礙了。”
我看著這眉間的蓮花，每一片花瓣，都像是活生生燃燒著的火焰，每一片……
行癡大師啊，你就是為了這個，耗盡了所有嗎？為了我，而油盡燈枯嗎？
我歎氣，把鏡子放回庸醫手中，歎了口氣：“你去吧……”
庸醫從密道離去，我跪在地上，看著行癡大師，良久不曾起身。他於我的恩情，我不知該如何回報。來世再見，但願至少能夠好好說上一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