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關於他的部分結束了
好不容易扶著他坐了起來，我抹抹眼淚道：“安達，從我跟這皇宮扯上關係開始，您就一直照顧著我。就算一開始是為著皇上對我的寵愛，但是這後來一樁樁一件件，您是真心疼我啊！五十一年草原上的茶具，後來我府裏內務府送去的那些東西！我心裏清楚，那都是您照顧著我啊。不然那新進宮的貢品，縱然皇上和太後疼我，也輪不到我頭上那麽多！”
梁九功哭道：“格格，這都是老奴應當的啊。”
“什麽應當的？這宮裏那麽多公主皇子娘娘的，您哪兒應當得過來啊？我雖然平常不說，但是我心裏明鏡兒似的，皇上讓您給我準備衣飾，您就盡力給我準備最好的。這哪兒是應該的，這不都是您疼我嗎？”
我倒了杯酒遞給梁九功：“安達，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梁九功抹抹臉上的老淚，接過酒杯：“哎，老奴謝格格了！”
“公主，火盆拿來了，糊窗戶的馬上就來。”
我點點頭：“你催著他們趕緊著，梁公公這麽大歲數了，哪兒受得了這樣的冷，這不是作踐人嗎？”
“是，公主，奴才這就去。”
小順子離去，梁九功歎氣：“格格何必為了老奴這樣大費周章？”
我夾了一筷子菜給他，又斟上酒：“這算什麽？梁安達這些年為了把那麽些好東西給我，又費了多少周章。我這才哪兒跟哪兒啊。”
梁九功這幾年對我的照顧，在這紫禁城裏就等同於是救命之恩了，如果不是他一直明裏暗裏地照拂著我。而眾人都猜測著他的意思應該就是康熙爺的意思，那麽康熙爺雖然不怎麽召見我，也不讓我書房伴駕，但是這物事上從不苛待，甚至可說是寵溺至極，也就是說康熙爺還是格外寵愛我的。
因著這些，我在這紫禁城中，才能過得如此安穩舒服，沒有人敢隨便打擾。我對梁九功的感激，一點一滴，累積起來，已經讓我無從訴說了。
梁九功卻對我此番雪中送炭更加感激：“格格啊……老奴在這宮中，幾十年了，打小兒奴才就伺候萬歲爺。從他還是小阿哥，伺候到登基，再到皇上親政、有了自己的孩子，到萬歲爺有了孫子……這宮裏，男女老少都巴結我，因為我是這宮裏跟萬歲爺在一起時間最長的人。”
他喝了口酒：“但是啊，老奴知道，他們沒人真心對老奴好。還不都是打算著利用老奴嘛！可那個時候，老奴覺著，能被人利用，至少說明老奴還有價值有地位啊！老奴心裏得意著呢！直到遇到格格……”
梁九功哽咽著：“格格您對老奴，是純粹的尊敬，您什麽都用不著老奴，可您也從來不拿老奴當個奴才看。奴才生病，您什麽都沒說，卻派人去請了太醫來，還讓您自己的侍女在小廚房熬了粥。沒有什麽名貴的藥材補品，可是這淡淡的……卻能入心啊！”
我聽著他這麽說，我心裏也難受：“安達……別這麽說……”
梁九功卻搖了搖頭：“格格！您讓老奴說完！您看，就像今天！老奴落魄了，因罪被罰了。被關在這皇宮的角落裏，誰都能作踐老奴了。可是格格您，您是皇上和太後的心尖兒啊！您是全大清唯一的固倫公主啊。你卻紆尊降貴地跑到這醃臢的地方來，給老奴帶了吃的、穿的！格格啊，這紫禁城裏，隻有捧高踩低，沒有雪中送炭啊！您是頭一份兒啊！”
梁九功說著，就又哭了出來：“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在急著跟老奴撇清關係呢，您幹嗎偏要在這個當口來啊？若是讓皇上對您起了嫌隙，那可怎麽是好啊？”
我感激他此時此刻還為我著想：“安達，您看。到這個時候了，您還在為我著想呢。沒事兒，我是請了旨來的。您說得對，我該沉住氣，等皇上不在氣頭上了再來看您。可是就像您說的，這宮裏多得是捧高踩低，這大冷天兒的，我就是怕這起子奴才作踐您啊！您到底歲數大了，哪兒能受這樣的苦啊！”
我為他斟滿了酒：“安達，我這幾年，若是沒有您的照拂，哪兒能過得這麽安寧呢。您許我一份安寧，我至少要盡我所能，保您安穩。皇上是個顧念舊情的人，您伺候了他一輩子，他不會真的不管您的。等過了這陣子，我就去請旨，讓皇上給您換個好些的地方。如今，還要請您委屈些了。”
“格格啊！由您這句話，老奴就再也沒有什麽委屈的了！”
小順子敲了敲門走了進來，跪下請安道：“回公主，他們來糊窗戶了。”
“讓他們手腳麻利點兒，你看著點兒，讓他們仔細些。別想隨便糊弄。”
“是。”
等到窗戶都糊好了，酒菜也吃得差不多了。我讓小順子交代了一遍冬衣的事情，然後把盤子什麽的都收了起來。
我叮囑梁九功：“安達，我先回去了。這一回去，難保還有人要作踐您。但您可千萬挺住了！您等著，最遲開春，吉雅一定會想辦法讓您出去的！”
梁九功滿口答應下來，可是我卻覺得，似乎哪裏不太對勁。然而當時我沒有多想，隻讓小順子和梁九功師徒兩個又說了說話，道了別。然後就離開了景山。路上小順子跟我道謝，謝我去看他師父。我也沒多說，隻是想著什麽時候跟康熙爺求道恩旨，讓梁九功至少能安安靜靜度過晚年。
可是十天之後，宮裏傳來一個消息，讓我跌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格格，宮裏來人傳話了。”蘭玥說著。
我皺了皺眉，來人傳話？傳什麽話？“請進來吧。”
來的是個我在乾清宮見過幾次的小太監，他走到門前跪地請安：“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起吧。什麽事兒？”
“回公主，梁九功梁安達沒了……”
我愣住了，他在說什麽啊？
“你說什麽呢？”
“公主，梁安達在景山自縊了……”
我半張著嘴，徹底愣住了，仿佛是被誰點了穴道，我連眼珠都無法轉一下。時間似乎徹底凝固了，我怎麽都想不通，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也就三四天前，我還讓小順子又去過一趟，看了看還一切都好。可是他卻突然……自縊了？
“自縊了？就這麽沒了？”
“是……”那小太監回了我一句：“梁安達給宮主留了一封信。”他從懷裏掏出，蘭玥接過，拆開後取了裏麵的信箋給我。
我看著上麵的字跡才想起，梁九功自幼陪著康熙爺，也是練就了一筆好字的。他當時手一定抖得很厲害，不然，這字跡怎麽會如此……
如此顫抖著……
那位老人，用他滄桑的筆跡寫的全是對我們之間主仆情分的回憶和對我的囑托。他最後寫道：格格，您是老奴在這宮裏見過最幹淨，最好的人了。您太善良，這就讓您太容易受傷。每一次跟皇上吵架後，您看起來都似乎滿身血淋淋的傷口似的。格格啊，別太善良，在這宮裏，不狠下心便無法生存下去。如果老奴這次沒有心軟為廢太子說話，那麽怎麽會落到如此境地……
格格啊，四爺是個好人，是幾位年長些的皇子裏，人品最好的一位，跟您是極相配的。老奴知道，您二位之間有情，老奴隻希望您，別輕易放手，也別在之後的爭鬥中心軟，給別人可趁之機。
老奴這些天一直在想，老奴該怎麽辦呢？最後還是決定，做出這樣的選擇。如此一來，格格便再不必為了老奴奔走勞累，更不必因為老奴而跟皇上再起衝突。老奴這輩子，一心一意地好好伺候主子，如今，老奴是個將死之人了，就鬥膽把格格當成自己的晚輩，人老了，可是卻不想給晚輩留下負擔，該走就走吧。沒什麽可惜的。老奴的遺物，也隻剩下這個扳指了，但願皇上能開恩，讓您收著這個……
信到這裏就結束了，我顫顫巍巍地開口：“扳指呢？”
那小太監抬頭：“公主在問什麽扳指？”
“梁安達生前一直戴在手上的扳指，幾乎從沒拿下來過。即使是入獄之時，也有皇上開恩讓他保留了那枚扳指。那是萬歲爺登基時賞他的，幾十年來從不離身！說！扳指呢？”我看見那小太監賊眉鼠眼的樣子，心裏就起了疑，再看我說話時他眼神飄忽，不停往自己胸口瞥。
我定了定心：“蘭玥，哈琳！給我搜！”
哈琳力氣大，一把製住了那小太監，蘭玥順著我的眼神往胸口一摸就摸到了那枚扳指，遞到了我手裏。
我把玩著扳指，對哈琳說了一句：“派人綁起來送回乾清宮交給小順子，把事情說清楚，讓他看著處置吧。”
“是。”
一個人走了，就留下這麽一枚扳指……
我把玩著，心裏卻久久不能平靜。
梁九功死了，意味著這大清康熙朝的一個時代結束了……
關於廢太子胤礽的部分，基本算是徹底被翻過去了……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