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身自由,心成牢
我一步不停,甚至再沒回頭看一眼,策馬一路奔回了我現在的家。
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月朗星稀,我看著前麵的氈包,炊煙嫋嫋,在這孤獨荒涼的月色下,透出溫暖和寬容。
我突然停了下來,蝶十七跟在我身邊,輕聲問我:“主子,怎麽了?”
我想著這些日子以來,我在這裏的生活。來到草原上的時候,我本來是打算自己一個人,養幾隻羊,養一匹馬,紮一個氈包,就在這草原上獨自生活一陣子的。
可是就那麽巧,遇到了朝格圖大哥和琪琪格大嫂。他們什麽都沒多問,隻是在聽到我是獨自一人的時候,就毫不猶豫地收留了我。我的氈包,是我們三個親手紮的。
我的馬兒,是朝格圖大哥和琪琪格大嫂帶我出去時,我們三個從草原上套回的野馬。我的名字,是他們取的。我有了一個家,一個溫暖的家。我有哥哥嫂嫂,他們保護著我,給我最貼心的溫暖安全,還有寬容和不計較。
而如今,我卻要拋開這一切,要離開他們了嗎?
說不傷感,是不可能的吧。
“主子?”我久久沒有說話,讓蝶十七有些擔心。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前方的家,“小蝶蝶,那裏,是我的家啊……我就這麽闖進了他們的生活,然後再任性地離開嗎?說什麽一切都是為了將來,其實我……”
我咬了咬唇說:“我隻是任性而已吧?”
“主子,人哪可能那麽完美呢?您已經盡您所能了。在此之外,您就算任性一些,也沒什麽不好啊。您太累了……我們常常擔心,您笑著笑著,忽然就會崩潰了……”蝶十七的聲音,甜美中帶著一絲艱澀。
就算任性些,也沒關係嗎?如果真是這樣,那該多好啊……
然而,哪裏還有我猶豫的餘地呢?一切已經走到今天這一步,我隻能往前,再沒有退路。
為了四爺,為了我和四爺,就讓我披荊斬棘,不留退路吧。
“走吧,再回去喝一次酒,唱一次歌兒,明天,康熙爺就會找來了吧?”
哪怕不動用暗衛,隻靠著禁軍,明天也一定就會找過來了。明天,太陽會照常升起。我將再一次離開溫暖的家,去到那個滿是泥淖的四方天裏。
“吉雅!你總算回來了!這一天一夜的,你這孩子,跑哪兒去了?”琪琪格大嫂拉著我的手,擔心地說著:“手怎麽這麽涼?來來來,等你吃飯呢。你大哥今天新殺了羊,煮了肉。”
這就是家該有的樣子吧,你回家時,有人拉著你的手。進了家,屋裏是飯菜的香味,奶茶架在爐子上,肉擺在盤子裏。炒米、奶食都已經準備好。醇香的奶酒,倒滿一個個銀碗。
朝格圖大哥看到我,高興得很,“吉雅總算回來了,可讓人擔心死了。”
我坐下來,喉頭有些哽住了,抿了抿嘴才說:“昨天跑得太遠了,今天才趕回來,讓大哥大嫂擔心了。”
“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趕緊喝一碗奶茶暖暖手,新殺的羊,肉嫩著呢。”
“好!”
炒米、奶茶,手把肉……
“吉雅,來來來,陪大哥喝酒。”
一碗回鍋的馬奶酒喝下,朝格圖大哥突然有些傷感地說:“我們知道,你這孩子啊,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你就算穿著這最普通的蒙古袍,可你那氣度在那兒擺著呢。上次阿爾斯楞來找我喝酒,就見了你那麽一麵,就一直跟我念叨,讓我把這妹子啊,許給他做媳婦兒。可我知道啊,你心裏有人。就是那年那個男人。”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
琪琪格大嫂在我身旁摸摸我的頭,“你這孩子啊,是個再好不過的孩子了。看著嬌生慣養的,卻還肯吃苦。其實要讓嫂子說啊,那個男人,一看就是個位高權重的。似乎還比你大好多,你跟著他,怕是要跟別的女人一起爭男人。有什麽好的?可嫂子記得啊,當初他看你的眼神。那是把你當成最珍貴的寶物啊。”
“嫂子……”
“大哥知道,這草原雖然大,天高雲闊的,可是留不住你。你的心啊,不在這兒。私心裏,我們當然希望你哪兒都別去,就好好跟著我們倆,安安心心過日子。可是吉雅啊,鳥兒就該飛在天上,馬匹就該跑在草原上。你要是魚,就到河水裏去。而你啊……”
朝格圖大哥給我們兩個都斟滿酒,仰頭飲下,歎道:“大哥看得出來,你是咱們草原的孩子,可你該到更不一樣的地方去。在這兒,你活得再怎麽自在,你的心都不會安穩。”
我仰頭喝下酸甜的馬奶酒,哽咽著:“可是到了另一個地方,我的心,仍然不得自由,不得安寧……”
琪琪格大嫂把我摟在懷裏,讓我靠著她的肩,輕輕拍著我:“傻孩子,我的吉雅。你的愛人在哪兒,你的心就在哪兒。離開了愛人,再怎麽自由,都不過是個更深的牢籠。”
“嫂子……”
“傻姑娘,來,讓大哥給你唱歌。今天啊,你就好好喝個醉,睡醒了,天亮了。草原還是這草原~”
“金杯銀杯斟滿酒,雙手舉過頭!炒米奶茶手把肉,今天喝個夠。朋友,朋友,請你嚐嚐。這酒純真,這酒綿厚,這酒綿厚。讓我們肝膽相照,共度春秋。在這富饒的草原上,共度春秋。金杯銀杯斟滿酒,雙手舉過頭。載歌載舞慶佳節,今天喝個夠。朋友,朋友,請你嚐嚐。這酒純真,這酒綿厚,這酒綿厚。讓我們心心相映,友誼長久。在這嶄新的生活中,友誼長久。讓我們肝膽相照,共度春秋。在這富饒的草原上,共度春秋,友誼長久。”
琪琪格大嫂拉著我站起來跳舞,朝格圖大哥換了另一首歌來唱。這是個多麽美好的夜晚啊,我縱情喝酒,縱情唱歌,縱情跳舞。仿佛沒有過那些苦痛,仿佛再沒有不安和鬥爭。
仿佛我從不曾是博爾濟吉特玉冰格格,仿佛我隻是……
隻是吉雅……
隻是他們的妹妹,隻是這“最好的緣分”……
然而當天亮了,當我梳洗停當,仿佛這隻是和這段時間以來的每一天相同的一天、普普通通的一天,我要去牽馬牧羊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喊著。
“姑娘,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