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殺機(1)
如意飛身翻上屋簷,夜空裏的墨色更加濃重。
俯瞰整個府邸,處處張燈結彩,紅綢映著紅色紗燈的光亮,讓腳下的房屋充斥在淺淡的血紅霧色之中。
不對,如意皺眉,一定是有什麽地方被自己忽略了。
他施展身法,一襲黑衣在愈加濃稠的夜色裏幻化成一陣風一條樹影,在圍牆上、院落中起伏躍動。
古玉所在的院落燈燭和彩綢最多,卻有些空落落的,因為仆從們都集中在管事們手下在盤點整理嫁妝,家中女眷和管事婆子全都被她支開去了。
即將成為新娘子的六小姐流連在一麵落地的銅鏡前,身旁的衣架上和丫鬟懷裏堆滿了各色衣物,而其中以紅色居多,隨著古玉換上一件新衣,房內的丫鬟們便開始挖空心思的讚歎。
“我說什麽,咱們六小姐真的是突倫第一美人。”
“天啊,簡直和仙子一模一樣!”
“將紅色穿得這般驚豔的,我看隻六小姐一個。”
古玉麵上笑意蕩漾,輕哼一聲道:“就數你們嘴甜。”
夜空裏仿佛飄來一聲輕輕的嗤笑,幾個丫鬟愈加賣命地表忠心,紛紛說道:
“我們是被六小姐天人之姿驚到了!”
“六小姐還不許我們說出心裏話,我們可不是啞巴!”
如意再度嗤聲,身形向不遠處的樓頂蕩去。
轉眼古玉又試了一件粉藍色繡荷葉的襦裙,雪臂上還搭著一縷水綠色披帛,行動間隨風輕擺如仙。
近旁的丫鬟嘖嘖不絕,端詳她俏麗麵龐說道:
“六小姐若用珊瑚點在眉心,就和畫裏的嫦娥仙子別無二致了。”
又掩口輕笑,“三王子真有福氣,能娶到這麽貌美的王妃。”
幾人又打趣了半刻,古玉麵上得色更勝,忽地想起了什麽似的,擺手吩咐道:
“去把月郡主請來,就說我要她幫著配些衣服首飾。”
身邊的丫鬟垂首應聲是便出去了,房中幾個丫鬟心照不宣地暗暗對視,六小姐連著幾次在衣飾上輸給月郡主,今夜終於能徹底扳回贏麵了。
古玉打了個哈欠,“不試了不試了,我都累了,每一件都很美呢。”
幾個丫鬟也覺得有些困倦,強打起精神整理著堆疊在各處的衣物。
古玉坐在美人靠上,鼻尖輕嗅,又眯眼笑笑,“這衣服是熏過香的,香味我也喜歡。”
向忙活的丫鬟們吩咐,“她來了一定叫醒我哦。”
眾女紛紛應是,又是相視一笑。
如意停靠在主屋房簷上,院中集中了許多仆役正在清點嫁妝箱籠,堂房內都木將軍夫婦和家中重要親眷賓客正在飲茶談笑,拂在身上的夜風裏帶著若有若無的香氣,有些熟悉的香氣。
不好,如意暗道。
此時擷珠館一眾工匠們宴席已開,眾人一邊談笑一邊推杯換盞,念兒沒有喝酒,但直到坐在前桌的五獵消失不見時,他才驚覺羊葛部那三人不知何時已經全部離席了。
不好!
念兒頓時兩股戰戰脊背出汗,師父說過的那些話重又回到腦中,手裏的筷子在此時吧嗒掉下。
“念兒你怎麽了?”
身旁的人睜著惺忪醉眼看向他。
“哎呀哎呀”,念兒撈起袖子擦拭額頭上的汗,“太熱了,我回屋換件衣服去。”
身旁的人一愣,看看自己身上衣服,又看看天,熱嗎?
但此時沒有人在意他是不是真的熱,自然也沒有人關心念兒何以換衣服換了這麽久的時間。
在夜間火燭的烘烤下,紅綢和紅色簾幕乃至紅衣等出自擷珠館之手的物件發出一種怡人的馨香,隻有如意能辨出香味中有一絲血腥氣,大約是五獵他們在接觸這些東西之時,刻意將自己手上刺破留下血跡的緣故。
隻有到了夜裏,火燭烘烤之下那帶腥味的香氣才逐漸發散,讓人目眩乏力的同時,神思又是無比清醒。
所以現在如意眼中的都木府眾人多數隻是動作變緩開始偷懶休息,房內的人症狀更嚴重一些,他們多數像是中酒一般醉醺醺的,有幾個人直接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雖然藥效不至於連房頂上的他都會影響到,如意仍然用帕子掩住了口鼻,在看到門口那個熟悉的身影時,如意夜色中的雙眸如流星閃亮一瞬。
殺戮開始得這麽快,他歎道。
這三個人應該是分頭去了不同的地方,而此時進入主屋所在院落的,正是五獵。
他腰上係著紅綢,與府中仆役們裝扮相同,是以他的闖入並未引起院中仆從的警惕,當然即便是他們注意到了,恐怕也無力阻攔他接下來要做的事。
跨入堂屋內的五獵自腰間抽出一把軟劍,其刃纖薄如蟬翼,發著雪亮的寒光。
靜坐在房頂看著這一切的如意此時耳朵一動,不遠處幽暗的街道有人騎馬疾馳而來,就停靠在都木府高厚的圍牆下。
什麽人?是接應的,還是做什麽的?如意思索著。
此時的五獵神色平靜地走到醉酒或沉睡的人群中間,如同看待自家牧場中圈養的牲畜一般的平靜,接著是收起刀落,第一個噴著鮮血滾在厚厚氈毯上的人頭是都木將軍的,他似乎還未從熟睡中轉醒,麵上還維持著喜氣的笑意。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直到有一個半醉半醒的男人嚎叫出聲,被砍掉頭顱的身軀將血噴濺在窗上,院中才有仆役注意到這些。他們動作遲緩費力地往房內走去,有些甚至需要手腳並用向前爬動。
但五獵在堂屋的殺戮結束了,他的目標很明確,隻殺死了都木家的人,男人女人以及女婿們。
仿佛是已經約定好了,五獵並沒有往其他院落中去,而是快速翻越院牆,沿著府中小道疾奔,他要去的方向正是方才騎馬到達後隱匿在牆下的那一行人所在的地方。
原來真是接應的人啊?如意笑笑,施展身法跟上去。
都木將軍府占地廣闊,前後院有高牆阻隔,後院發生的殺戮很快就結束,前院的護衛和仆役們甚至還不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
有中了毒的仆從自後院各個方向嚐試向外院求救,但是他們沒有力氣喊叫,也沒有力氣快速奔跑了。
月裏朵便是在這前後院兩重天的詭異時刻進了門,由古玉的貼身丫鬟帶著往院內去了。
越往院裏去,便越能聞到一股香氣,讓人舒暢慵懶的香氣。
幾個人不約而同掩口打了哈欠,月裏朵頓住腳,皺起鼻尖使勁一嗅,問道:
“是不是有一股腥氣?”
她的大丫鬟木良深吸了口氣點點頭,“郡主,今晚有些怪。”
這時古玉的丫鬟也反應過來了,忽然有些安靜,遠處還有一些,聽起來很……奇怪的聲音。
紅色紗燈映照下開著滿院子春花綠柳,遠處的花叢一陣窸窣抖動。
木良一個箭步擋在月裏朵身前,顫聲指著那個方向道:
“那……那裏有東西在動!”
月裏朵一手抓住她腕子一笑,“想必是風,或者是貓兒。”
一邊說著一邊大著膽子走到花徑入口,“我們去看看。”
花徑裏灌木和花草的暗影一團一團的,鋪在如紅霧彌漫的燈影裏,三個女孩子瑟縮著往前看,能分辨出暗影裏有什麽在爬動,就要越過那一團暗影進入紅色的光亮處。
先是一隻顫抖的手,緊接著是一張臉,隻有眼白的眼睛,神情異常猙獰的臉,他的嘴裏發出呼喝的怪聲,幾個女孩子一同尖叫起來。
“郡主快逃!”
木良大著膽子擋在那怪物的方向,推著月裏朵往回走。
“郡主?”
更遠處的暗影裏有嘶啞的人聲重複著這兩個字。
“郡主不能逃!”
那人怪叫著衝上前,回頭的一瞬隻能看見滿身的血和他手裏雪亮的刀。
“走!”
木良嘶聲尖叫,推著月裏朵往前逃。
幾個女孩子一邊跑一邊大聲呼救,木良從靴筒中拿出一柄短刀。
到都木府上不允許帶兵刃,所以自己隻能在靴筒裏藏一把小刀防身,畢竟古玉一向對郡主不好。
身後的人須臾之間便追上了他們,古玉的丫鬟第一時間逃出數步,指著月裏朵大叫:“她就是郡主。”
那滿身是血的男人看向月裏朵,舉起手中尚在滴血的彎刀便砍上來。
叮的一聲,兵刃在半空相撞發出火光,但彎刀的去勢隻是微微一滯,隨著短刀格擋的力道被卸掉,彎刀砍在木良肩頭。
木良悶哼一聲向身後尖叫,“快走啊!”
同時飛起一腳踢中身前的男人,那人隻是眉頭微皺,從木良肩上抽出彎刀又是一擊,此時突然眼前金風忽至,還帶著叮當聲響,他頸上吃痛,看向擦著頸項飛過落地的東西,原來是女子頭上的簪子。
“一起走!”月裏朵在木良身後大聲道。
那男人冷笑一聲,“誰都別想走!”
他這一次彎刀帶著十足的力道斜劈過來,木良捂著受傷的肩頭,知道自己武功淺薄斷無避開這一刀的可能,隻得心一橫攔在月裏朵身前。
她閉上眼,哪怕今晚保不住郡主,也要先從她的屍體上踏過去,宿命如此,避無可避。
彎刀破空的風聲幾乎要將臉上的皮膚刺破,但那等待中的一刀卻未砍下來,噗的一聲,有溫熱的液體噴濺在臉上。
木良睜開眼,隻見到那男子失去頭顱和半邊肩膀的身體緩緩倒下,她本能地往身後探去,“郡主?”
身後哪裏還有月裏朵的身影。
“郡主?快來人保護郡主!”木良向著夜空大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