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夜奔(2)
“沒想到一切都跟師父預料的一模一樣,隻是,我沒等來師兄,卻等來了嫂嫂你。”
“原來師父他老人家竟然什麽都知道了。”
小風箏至此才徹底卸下戒備,俯身捧住臉哀聲啜泣起來。
“他被抓起來了,隻有我逃了出來。可怎麽辦呢?”
這可是被朝廷的人抓住了,還有那麽多財寶做物證,他們恐怕要被殺頭了!
“嫂嫂你別急,別急啊!”
崔喜顯然有些慌亂,他將頭埋在兩腿之間,手揪著腳旁的草葉子,一下一下。
“別哭了嫂嫂,師父已經在忙著給你們脫罪了。”
不知是不是將頭埋下來太深的緣故,崔喜的聲音翁甕的帶著鼻音,似乎情緒不高。
小風箏果然止住哭泣,她猛地抬起頭,“什麽?師父他……怎麽幫我們脫罪啊?”
崔喜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還吸吸鼻子,抬袖沾了下眼眶。
“他老人家在皇上麵前還是有些薄麵,隻說是為了安全起見,市舶司的東西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按以往線路進京,一部分從暗地裏混在其他商船裏走常興碼頭,所以,順天府尹這次是誤會了。”
“這樣能行嗎?”小風箏驚駭。
“還有……還有烏香,你師兄他……”她忽地捂住嘴。
“什麽烏香啊?”崔喜抬頭看她,眼神清澈真摯。
電光火石之間,小風箏似乎有些明白了。
今晚抓人的這批卸貨人是半月前換的,那時烏香已經斷貨幾日了,他們並未接觸過烏香。
她有個直覺,這次事發跟市舶司有關,而與烏香無關。
方才從崔喜所說的話裏也能看出來,張平在皇帝那裏打聽到的消息也是因市舶司擅用商船民船運輸上用物資而引起的。這說明沒有人知道田慶曾牽涉進烏香走私上來。
小風箏假裝驚惶兩手抱頭不住搖晃,“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一個粗使丫頭什麽都不懂……”
沒說完又低聲嗚嗚哭起來。
崔喜充滿關切的臉上,一絲輕諷倏忽閃過。
繼而他又是一臉稚氣哦了一聲,似乎在努力回憶張平交代的話。
“師父他老人家已經將自己手裏能拿出來的財寶都拿出來了,跟皇上說是之前走常興碼頭給宮裏的供奉。但是,他老人家手裏的寶貝也都是師兄給的,嫂嫂應該知道沒幾件好東西的。”
聞弦歌而知雅意,小風箏終於明白過來崔喜攔在此地是要做什麽了。
“師父他老人家對田慶是真的好”,她滿臉誠懇的感激。
“可是,可是咱們上哪兒去找那麽多好東西呢?”
說罷捧著臉又哭起來,“可怎麽辦啊?我一個小宮女哪裏有什麽好東西……”
崔喜看著她手裏緊握著的珠冠和衣袖裏腕子上金燦燦的光,不免帶了幾分不耐。
他站起身甩著袖子哼哼道:
“我看師父也是糊塗了,嫂嫂尋常身上戴的也比他一年到頭的供奉值錢,他還拿自己的東西貼補你們,簡直是不自量力!”
說罷轉身欲走。
“哎,小喜子別走呀!”
小風箏從身後跳起來拉住他袖子,崔喜隻得停下腳步,但並未轉過身看她。
“我們……你師兄被抓了,家裏肯定是早就被官兵守住了,船上的東西肯定也都歸置到皇宮了啊,我們哪還有……”
這次是真的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嗬嗬,這貪婪無恥的女人。
崔喜撇嘴嘲諷,一甩袖子掙脫她,抬腳繼續往前走。
“你別走別走”,小風箏從後麵跟過來,哭著乞求,見崔喜腳步並沒有停下的意思,反而去解拴在書上的馬韁繩,這才慌了。
“我想起來了,有的有的!”
她心痛得幾乎要窒息,這次不同,即便是有金庫在手,也得先把命保住才有機會花啊。
“你師兄年前另租了間宅子,存了不少東西嗚嗚嗚”,心痛如絞,那是她自己瞞著田慶私藏的小金庫。
“鑰匙在我身上,我與你同去,取出來拿給師父。”
崔喜失笑,“嫂嫂,你不信我、不信師父也就罷了,可你也該想想,如今自己是什麽身份?你大張旗鼓去開金庫取財寶,嫂嫂敢去取,我卻是不敢去拿的。”
幹脆跳上馬,“我先回去稟明了師父,他想幫你們,嫂嫂還不稀罕他幫呢!”
小風箏終於徹底放棄掙紮,跪坐在崔喜馬前放聲大哭。
“我怎麽會不信你們呢,小喜子你不能這麽想啊!”
她咬咬牙從腰間取出兩把鑰匙,又將那宅子所處位置告訴了崔喜。
“那我呢?師父有沒有說怎麽安頓我?宮裏肯定是回不去了啊!”她哭道。
崔喜跳下馬溫聲道:
“師父當然有安排啊,我辦事嫂嫂放心呢。”
又看她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身子還在夜風裏不住發抖。
“唉,我也沒帶幹衣服。”
崔喜從馬鞍上解下酒囊遞過去,“嫂嫂先喝兩口暖暖身子,我們得趕緊走了。”
小風箏此時心亂如麻,驟失財寶的心寒加上全身濕透的身寒著實讓她不住顫抖,想也沒想便接過酒囊。打開蓋子仰著頭咕嘟咕嘟喝了好幾口。
崔喜轉過身去,將小風箏給的鑰匙放在馬背上的褡褳裏藏好,又將鬆開的馬韁繩重新拴回樹上。
小風箏將酒囊遞給崔喜,“不必這麽麻煩,咱們都要離開這兒了,拴馬幹什麽?”
“還有事情沒幹完呢嫂嫂。”
崔喜收回酒囊回身望著小風箏,麵色也變了,仿佛突然換了一個人。
“什麽……還有什麽事?”
小風箏忽地轉身想逃,眼前夜色更黑更模糊,口鼻裏湧出溫熱的液體。
她抬手一抹,又笑了,“我可真笨,居然相信你們師徒情深。”
她還想往前跑,腹中翻山倒海的劇痛襲來,她趴在地上還要往前爬,口鼻和眼睛耳朵裏都流出血來,自己已經什麽都看不到了。
“你是笨,那麽多自己不配有的東西非要留在自己手裏,可不是嫌自己活得久麽?”
崔喜一腳踏在她背上,“別動了!”他怒喝一聲。
仿佛覺得不解氣,又掄起手臂在她臉上抽了一巴掌,死命在她背上踩了幾腳,這才見她昏死過去。
崔喜鬆口氣,奪過她手裏緊握著的珠冠,取下她手臂上的金臂釧,本要再將手指上的戒指並另一隻腕子上的蝦須鐲取下,又啐了一口停下手。
“身上的貴重東西都不見了的話恐怕會惹刑部的人懷疑。”
他隻得罷手,將珠冠和金臂釧藏在懷裏,又在她頭上扒拉幾下拿出幾顆珠子,這才站起身。
“便宜你了。”
他將裹在小風箏身上的絨毯抽出來,在她身上蹭掉鞋子上的灰塵,確信人已經死了,這才架住她腋下將她拖到河邊推進水裏。
崔喜向河裏翻滾著沉下去的屍體揮揮手,“刑部肯定是要撈人的,至少得兩三天才能發現你,那時候恐怕也看不出什麽了。”
他拍拍手掌,一點一點檢視地麵上的血跡,拔掉帶血的草扔到河裏,將遺留在土裏的血掩埋上,這才騎了馬從小路離開。
半途上將身上的衣服並小風箏裹身子的絨毯一起燒了,從褡褳裏重新取出幹淨衣服換上,在宮門下鑰之前安然回宮。
皇極殿緊閉著門窗,張平仍然侍立在門外,見到崔喜便向他招招手。
“怎麽樣啊?”張平道。
日常送信的兩隻鴿子都有崔喜侍弄,從昨日起便有一隻蔫蔫的不大對勁,崔喜下午便出宮去找相熟的獸醫尋些偏方。
“說是喂些淡鹽水和砂礫就好了,沒什麽大礙。”
崔喜看著張平,“師父一直守在這裏不曾歇息嗎?這也太辛苦了。”
張平暗暗指了下殿門,湊近崔喜耳畔悄聲說:
“約莫是文閣老家裏出事了,皇上心裏惦記,悄悄喚來了那小書吏來問呢。”
他語速放慢,聲音更低,“好像在裏麵發火了!”
“啊?”崔喜瞪圓眼,張大嘴,“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啊?”
他萬分心疼地看著張平,“師父你回去歇歇,我來替你守著吧,年紀大了不能這麽硬撐。”
張平擺擺手,又想了想,道:
“那也成,我這小腿肚子開始疼了。”
崔喜向身後不遠處招招手,兩個小火者跑過來。
“把祖爺爺送回房裏,伺候他捶捶腿捏捏腳,讓他早些安睡。”
看著兩個小火者應下,崔喜又向張平囑咐道:
“師父且好好歇著,別的事都有我在呢,鴿子我也喂過了。”
最後一句話是說給鴿子治病的事,他自己也做好了,不需要張平操心。
張平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喚了攆子坐著回去了。
在殿外的崔喜凝神側耳細聽,隻能聽到皇帝的隻言片語,諸如“朕心裏有數”之類的。
他也沒有再往下探索的興趣,畢竟今日他憑借一己之力為自己賺下了一屋子的財寶,心內將自己殺掉小風箏的前前後後又思慮了一遍,確認沒有什麽漏洞會被刑部的人拿在手裏,這才放下心來。
若是這案子隻有順天府這邊來查,恐怕就更簡單些,難就難在順天府尹陸祥現在和刑部尚書沈遲走得很近,沈遲可不好對付。
殿門吱呀一聲打開,文閣老的書吏悄無聲息地退下,皇帝看見站在殿外的崔喜說道:
“去叫沈遲來。”
崔喜聽到沈遲的名字心裏一驚,趕忙低下頭應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