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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夜奔(1)

  西邊的天際煙霞未散,湛藍的天剛剛蒙上第一層墨灰色,常興碼頭上已經次第燃起明明滅滅的燈火。


  “怎麽?又不行了六子?”


  一個漢子剛卸下肩頭的麻袋,從裝貨的馬車旁離開,看到熟人孫老刀一身空空往回走,便打趣他。


  “哎呀呀”,孫老刀手臂背在身後撐著腰怪叫。


  “娘的,一點力氣也沒了,老子要去歇歇,坐那兒喝口熱茶緩一緩。”


  身前身後幾個忙碌的漢子同時哄笑起來紛紛打趣他。


  “六子年紀不小了,身子虛也正常。”


  “你這扛幾個來回都要歇上半個時辰,你不應該來這兒卸貨賣力氣。”


  “王大眼你真說對了”,孫老刀跳著腳陪他們打趣。


  “老子這輩子應該當個皇帝啥的。”


  眾人爆發出更大聲的哄笑,吵吵嚷嚷說六子又做春夢了雲雲,孫老刀叉著腰哼上小曲兒晃晃悠悠跑到遠處坐下了。


  他抬腳踹了身旁的男人一腳,哼哼道:

  “給爺來碗熱茶喝。”


  這裏離載貨的船隻、馬車和忙碌的人群較遠,身後不遠處是幾輛坐人的馬車,此時都是空置著的。


  除了孫老刀,並排坐著的還有幾個苦力裝扮的漢子,眼前又有兩個年輕男人說笑著走過來,嚷著要熱茶喝。


  這時身後一輛空著的馬車上跳下來一個老秀才打扮的人,手裏拿著幾張單子並一個算盤。


  幾個漢子見了他又大聲嚷嚷,“老秀才,這次工錢要多給算點!”


  扮成老秀才的孫師爺忙呸了一聲,指著他們大聲喊道:

  “你們這幾個好吃懶做的,我東家請了你們都少賺了,你們還敢多要工錢,哼!”


  老秀才低頭看著手裏的單子,似是在核對賬目,隻有走得近了才能發現他們在低聲說話。


  “兩位大人說了,不再這麽等下去了。不需要等發現烏香再拿這幫人,隻要見到標記有市舶司的東西,大家夥就把船上的人都拿下。”


  孫師爺將手裏的單子遞給孫老刀,“這是我們掌握的市舶司供上用的東西,現在隻要發現船上有這些東西,隻要發現一樣,立即將人拿下。”


  幾個人埋著頭低低應聲是,孫老刀又將手裏看過的單子傳給身邊幾個人看。


  “沒有烏香這種關鍵證據,咱們抓了人不好定罪啊!”孫老刀問道。


  “你這一根筋腦袋”,孫師爺咬牙憤憤。


  “抓回來好好審啊,再說了,不還有那幾個藥行的人麽,他們出麵指認證據就全乎了。”


  孫老刀撓撓頭罵了句髒話,“怎麽這麽不走運呢?好容易發現了線索,大家夥扛了大半個月的麻袋,那東西竟然說沒就沒了。”


  他抬起頭眨眼,“這麽掙錢怎麽忽然就不賣了?他娘的!”


  身旁的其他人也麵色悻悻附和著,是啊,頭兒你說的對,咱們的委屈都白受了!


  孫師爺氣得跳腳,“都閉嘴!”


  “都幹活去!活兒幹不完不給工錢!”他大叫。


  孫老刀正在出神的雙眼一亮,忽地跳起來。


  “來了來了,船來了!夥計們開工!”他得意叫道。


  遠處河麵上緩緩駛來的貨船正在靠岸,碼頭另一個方向有幾輛馬車也同時迎上去。


  小風箏今日打扮得更為隆重,溫暖的暮春黃昏仍然裹了猩紅鑲灰鼠皮的披風,腳踩鹿皮小靴,頭上戴了紫金嵌明珠的冠子,腕子上的赤金連環九曲如意鐲隨著行動叮叮作響,整個人顯得矜貴華麗。


  她帶著管家和幾個隨從上船,貨艙內光線明亮,滿滿當當堆在艙內的木箱、布包上都貼著田氏的封條,她聽到身後管家和隨從倒吸了口氣的聲音,自己身體也有些輕晃,這次的東西有點多啊!

  神色愈加矜傲,小風箏取出腰間的一隻玉牌,和押艙的男人對照了之後,她率先進艙。


  拆了封條驗視其內的東西之後,隻覺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走起路的步子也像是踩在棉花上。


  天爺!田慶這個鋸嘴葫蘆這麽能賺,這次的東西除了滿滿當當的金銀珠寶,還有禦用的香料布匹。


  最為刺眼的是一座通體瑩潤的白玉觀音像,足有兩尺高。還有兩個純金的佛手,與尋常佛手一般大小。這些東西,恐怕是進貢給宮裏禮佛的主子的。


  田慶真有本事,小風箏抿抿嘴。


  給皇帝用的又怎麽樣?這兩年他們連手撈的還少嗎?

  隻要田慶敢送回來,她小風箏就敢收下。


  小風箏拍拍手掌走出貨倉,管家十分機敏地湊到她身前。


  “全都搬下去裝車,看好這些人,不要隨意打開箱籠。”


  管家咽下口水,連聲應是,轉頭將話吩咐給眾隨從,隨從們依言下船,自去叫了卸貨的人來。


  小風箏站在貨倉盡頭的廊道禁不住有些暈眩,隻今晚到手的這些東西,他們就一輩子也花不完了。


  用在哪裏好呢?


  “夫人安好。”


  有聲音在身旁響起,是很熟悉的人。


  抬目見到是一個守艙的漢子,臉上長滿了濃密的黑須看不清麵目。


  “你……田……相公!”


  小風箏陡然抬高了嗓音,果見有進艙的隨從和幾名卸貨的人抬眼看過來。


  她捂住嘴,田慶壓低聲音道:


  “夫人跟我來。”


  二人攜手閃身進入旁邊供人歇息的夾間,幾個隨從看見了本要一起跟過來,又被管家瞪眼看回去,隻得留在原地仔細看著來來往往的卸貨人。


  夾間內見了滿艙寶藏的小風箏此刻正心花怒放,對擁著自己纖腰的田慶嬌聲啐了口。


  “你這黑心的,今兒怎麽舍得回來了?”


  田慶嘿嘿笑著,聲音從她頭頂上傳來。


  “上一筆生意斷了,怕你心裏惦記,趕忙收羅了一批寶貝送回來。”他道。


  上一筆生意是什麽他們二人心知肚明,“怕路上出差錯,我就親自押著這批貨回來了。”


  自從見了今夜這慢船的寶物,小風箏倒是不關心上一筆生意如何了,她含糊地哦了一聲,隨口敷衍:


  “你說那生意怎麽回事?忽然就沒有貨……”


  忽地船艙上嘈雜聲四起,有人大聲喊著抓人,還能聽到普通的水聲,像是有人落水。


  “不好!”


  田慶身子繃緊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他將小風箏拖到夾間的窗前,一把推開窗將她往外推。


  “跳水,快逃!”他低吼道。


  “姓田的,那些財寶還沒到手呢,老娘不走!”


  緊急關頭小風箏恢複了潑辣本性,多年委身這死太監她圖什麽,可不就是圖那點錢嗎?

  田慶不與她多言,抬臂將她抱起放在窗洞裏,兩手一推將她推落在水中。


  他自己翻身跳上窗洞,剛攀上去便聽到身後砰的一聲門被踢開,一群人大叫著抓住他飛奔而來,七手八腳將他拖下窗洞按住。


  小風箏落在水裏本還要張口罵田慶,親眼見到窗口田慶被拖下去的一幕自己也被嚇了一大跳再也不敢說話。


  有人在窗戶裏探出腦袋往下搜尋,“那女人跑了!多半是跳水裏了,跑不遠。”


  那人仿佛是向著船裏的人吩咐,“找幾個水性好的兄弟下水看看,有幾個人都在河裏。”


  船艙裏的人紛紛亂亂應著是。


  小風箏心下一計較,便靠著船身虛弱地叫著,“救命,救命,我不會水!”


  一麵在河裏蹬掉鹿皮小靴,解開身上礙事的猩紅披風,深吸一口氣潛入水下,順著河水流向往下遊而去。


  碼頭上有幾個脫了外衣要下水的男人看到水裏漂著的紅衣服叫道:

  “那女人淹死了!”


  水下隔絕了嘈雜的聲響分外靜謐,頭上赤金嵌珠的冠子更沉更礙事,小風箏趁著浮出水麵換氣的當口取下冠子……緊緊攥在手裏繼續往下遊。


  在她這裏,錢財就是命。


  一個低等宮女,若是沒有錢財,有命沒命又有什麽分別?

  她覺得自己命還不錯,從小就水性極好,今日這樣的危機情況下也能化險為夷逃脫出來,老天爺對自己終歸是眷顧著的。


  此處已經脫離常興碼頭所在的區域,小風箏咬咬牙繼續往前遊。此處在常興碼頭下遊位置,岸上多是荒地和灘塗,自己隻身上岸難免有暴露的危險。


  她看準河邊不遠處的一小塊樹林,從那裏上岸暫避就安全許多。


  一口氣遊過去上了岸,全身已抽不出任何力氣,小風箏背靠在樹幹上坐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夜風吹過身上的試衣服冷到骨頭縫裏,人不可抑製地牙齒打顫。


  恍惚身後有馬噴著鼻子四蹄頓地的聲響,小風箏霎時豎起耳朵,後麵有人在嗎?

  “嫂嫂。”那人喊道。


  小風箏身子一晃,“是誰?”


  旋即心裏一陣雪亮,還未及歡喜便皺起眉頭,他怎麽會在這裏?


  小風箏攥緊手裏的珠冠,那裏有一支別發的金簪在上麵,簪頭尖利可以防身。


  那人自身後走近,將一條絨毯披在她身上,“怎麽隻有你?我師兄呢?”


  小風箏雙手緊攥在衣袖裏,絨毯給身體帶來的溫暖讓她恢複了一些力氣,也找回了殘存的理智。


  這些事不能說,跟誰都不能說。


  崔喜緩緩踱步在她身前,矮身蹲下之後緊緊盯著小風箏的眼睛。


  “在下午的時候才知道消息,順天府尹和刑部要捉拿嫂嫂和田師兄,師父他老人家不便出宮,便派我前來此地接應。”


  他歎口氣,“師父說田師兄人機靈,水性也好,極有可能會沿河往下遊,我就在此地接應,沒想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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