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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隱殺(4)

  見到被差役帶進來的青衣女子,堂上的眾人都是滿臉疑惑,最先反應過來的卻是跪在堂下的死者嫂嫂白氏。


  她啊一聲驚叫,“你……你要幹什麽?”


  珈藍神情淒楚跪下磕頭,“嫂嫂,我一個婦道人家還能幹什麽?”


  她趴在白秀才屍體旁嗚嗚嗚痛哭失聲,“白郎啊,都怪我癡心錯付瞎了眼,這才害了你的性命啊!”


  堂上的眾人隻從婦人的相貌裝扮以及所說的兩句話便大致猜到了她的身份。


  仵作看了眼段庭,他們誰都沒想到此事竟有如此反轉。


  這個女人不簡單啊!

  段庭看著那哭得熱鬧卻沒多少眼淚的女子,身上的蓮青夾襖九成新還很幹淨,臉上似乎有一層香粉,唇上的口脂嫣紅細膩,頭上的圓髻顯是今日剛梳的……


  他記得捕頭匯報的天色未大亮便接到了報案,婦人剛醒來便在房內發現了屍首。


  所以,見到有往日恩客慘死在自己房中,她還能精心挑出好衣裳,敷粉塗脂梳妝打扮,此時又來衙門上告狀,好像都是安排好的,方才是殺豬男,現在是這婦人……


  “婦人休得喧鬧公堂,你說要認罪,是認何罪?”


  沙啟烈語聲威嚴,咄咄喝問。


  “民婦名叫珈藍,是文非吾公子的妾室,昨日已被驅逐下堂……”


  珈藍哽咽難言,珠淚滾滾。


  悲痛萬分無法言說,隻得膝行幾步將手中一紙狀書高高舉過頭頂呈給沙啟烈。


  “民婦有罪,良心難安,今日是來認罪的。”


  沙啟烈接過狀書認真地看起來,一旁的段庭勾勾嘴角。


  到提刑按察使衙門認罪的民婦,無視他這身穿紅袍足蹬朝靴烏紗帽在頭上,此時端正坐在堂上的提刑按察使大人,與這文士裝扮的沙啟烈倒是十分相熟啊。


  仵作無聲無息看了段庭一眼,這女子知道沙大人比你官兒大啊。


  段庭漠然看著堂上唱念做打的整套戲路,心底的涼意逐漸滲透全身。


  沙啟烈收起狀紙,連手都開始顫抖,“段大人……你,你看看這個,這種暴行簡直難以想象!”


  段庭接過狀紙細看,耳旁沙啟烈和那女子之間的對話也未停下。


  “昨日文非吾在你房中行凶殺害白秀才?”


  “正是,他還強迫民婦不要說出去,又逼迫家中的小仆從與他一起行凶。小狼,小狼你快到姐姐這裏來!”


  段庭抬眼看去,一個站在門外的少年跨步進來,約莫十四五歲,滿眼驚懼顫抖不止。


  段庭輕輕將狀紙放下,看著眼前的兩個人證,恐怕幾個差役這次過去,很快就能搜出備好的物證了。


  他心裏歎了一聲,人證物證都在,沙啟烈又存心陷害,此次文公子恐怕有口難辯了。


  或者,他應該說,給文閣老當頭潑的這盆髒水,是洗不掉了吧!

  “你來說”,沙啟烈指著小狼,“昨夜他是怎麽殺了白秀才的?”


  “這個槍頭是兩層的,最外麵是一層空心鐵皮,裏麵的實心槍頭可以取出。殺人的時候應該是先將兩個槍頭刺入,隨後將裏麵的實心槍頭拿出,往空心槍頭注入滾水,傷口被高熱一燙也會翻出白色。”


  崔捕頭手裏拿著兩個槍頭推測著,如果不是親眼見了那殺豬男人的一番演示,他斷然想不到這槍頭還有如此妙用。


  “頭兒,我記得咱們早上過來時,沒見這房裏有這東西啊。”一個差役問道。


  崔捕頭瞪他一眼,他能不知道嗎。


  如果沒有殺豬男子的啟發,他們今天一早見到這槍頭也會當沒看見,還不如重新被派過來帶著目的搜查呢,這樣一看就能知道這製作精妙的凶器的用法了。


  他萬分同情地看了一眼穩坐在書案後不動如鍾的儒雅公子,攤開手裏拿著的槍頭抱怨道:


  “這也不對啊,滾水很容易就涼了,後麵溫度達不到人又沒死的情況下,也做不出那樣的傷口吧?”


  文非吾嘴角輕揚麵露嘲諷,他指了指空槍頭一側特製的如同銅爵杯口一樣的凹槽。


  “我猜測是這樣的”,他笑了笑。


  “滾水注入之後,再將實心槍頭插進注滿水的空心槍頭中,讓水慢慢從凹槽中流出,之後再不斷注入滾水,如此保證空心槍頭裏的水溫一直是高熱的滾水。”


  崔捕頭呆了!

  他看看手裏的空心槍頭,一邊的凹槽設計如同銅爵杯口,“文公子你說的很對,但是……”


  但是你沒有必要說出來吧,難道還不知現在自己已經是最有嫌疑的殺人犯了嗎?

  “我沒有殺人,說來可笑,我甚至沒有見過白秀才此人,倒是家中老仆提起過幾次。”


  “昨日黃昏,家中仆人將珈藍趕了出去。深夜時她托小狼帶消息說要見我,我與小狼一起到了隔壁,給她留了些銀兩,言明此生不再見。”


  “今早在家裏聽到她叫喊,我帶著家人一起過去,青鸞書院裏幾個學生也在場,那是我第一次見白秀才,也是第一次見你們所說的死者,人不是我殺的。”


  文非吾攤攤手,“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她住的草屋還藏著這樣的槍頭……珈藍是半年前昏死在山道上被家中仆人所救,之後她便自己留下來,住在草廬後屋中。小狼是珈藍救下的乞丐,我們一起找大夫治好了他的病,小狼就自願留下來說要報恩……”


  環視四周,隻見到淚眼婆娑的德伯和滿腔怒火的德嬸,珈藍和小狼同時不見了。


  “我沒有認清楚他們藏著的這些心思,怪我識人不明”,非吾歎口氣,“從你們找到凶器又找上我開始,我就知道珈藍和小狼大概會串供誣陷我是殺人凶手了。”


  “不是我們公子,不是!”德嬸喊道。


  “我私下跟那女人談過無數次請她離開,她和我說話時明明是個蛇蠍毒婦,偏偏見了公子又裝得賢淑善良,她蒙蔽了公子!”


  “小狼竟然也是要害公子的啊!”德伯嗚咽道。


  文非吾擺擺手,製止他們再說話。


  “昨夜把我請過去,現場隻有他們兩人在,我若想要脫罪需要他們兩個作證,但是,他們兩個恰恰都想指認我是凶手吧。”


  “崔捕頭,我想此時珈藍和小狼已經到衙門裏認罪了吧,他們會清清楚楚地說我是殺人凶手,他們被迫協助我,目睹了整個殺人過程。”


  崔捕頭搖搖頭,“這個我還不知道。”


  但他心裏本能地感到事情是按文非吾所說的在發展。


  德嬸尖叫一聲哭喊道:


  “公子是冤枉的啊,我們要給老爺寫信,我們要讓老爺替我們洗清冤屈!”


  “德嬸”,文非吾忽地站起身冷聲喝道。


  “這件事不要告訴父親”,他閉上眼身子輕顫。


  “我一個白衣書生,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教書匠,哪裏需要這些大人物們下這麽大的功夫來陷害?他們本就是想要通過我來擊垮父親。”


  崔捕頭神色黯然,果然是文閣老的兒子,他已經將整件事看得清透,這些人是要害他,而且要拿此事打擊文閣老。


  文非吾走到他麵前伸出雙手,“崔捕頭可以帶我走了,我是嫌疑人,但沒有做過的事,我一個字也不會認,至死不認!”


  崔捕頭按著非吾的手長歎一聲,向身後的差役擺擺手,“帶走吧。”


  又向差役囑咐道,“枷鎖進了衙門再上,路上避著人……這案子還沒定下呢!”


  幾個差役施禮紛紛應是,文非吾向崔捕頭拱手做謝,又道德伯德嬸保重,便轉過身跟隨眾差役下山。


  崔捕頭留在最後,眼看前麵幾人已經在山道上轉過彎,他調轉身子又回到草廬門口。


  “兩位叔伯嬸子,依在下愚見,還是給京都家裏去封信把事情說出來更好。”


  崔捕頭向德伯德嬸躬身行禮後低聲勸道:

  “即便為著不連累文閣老,也須得提前給他老人家報個信也好讓他提前做準備。”


  “況且,文公子這個案子也並非全無可轉圜的餘地,文閣老他見多識廣又有人望人脈,哪怕請皇上派個欽差過來呢,對文閣老來說也不難辦啊。”


  “依我看,他們如此費盡心機暗害公子,最終還是為了打擊文閣老的心神。換句話說,在文閣老做出反應之前,文公子暫時並無性命之憂,所以還請兩位盡快將消息遞往京都家裏。”


  …………


  …………


  沙洲提刑按察使司衙門後堂。


  段庭的書房外守著幾個差役,如同木胎泥塑一般一動不動。


  其內燭火幽微,換上一身青灰便服的段庭坐在書案前,對麵站著崔捕頭。


  “我將文非吾安置在牢裏,也關照了幾個兄弟,不要太為難他,如果有外人要見,必須先稟報大人允準才能提審。”


  “嗯,你有心了老崔”,段庭點點頭,“文非吾隻是個誘餌,他們的目的是文閣老,日後肯定會把流言民憤聲勢做大,逼著文閣老請辭致仕甚至做出更極端的事……”


  “所以,在此之前不會太過為難文非吾。”


  崔捕頭道:“這個文公子也都想到了,屬下方才讓文家的仆人給京都家裏去信了,這種事不必要隱瞞,早點放出消息早點做防備。”


  段庭皺眉,手指無意敲著書案。


  崔捕頭看他麵色,一時有些拿不準他的想法,又躬身一禮:

  “大人,我崔烈如此做不是徇私,不是刻意要與沙啟烈作對”,他咬咬牙,攥起雙拳,“也與王捕頭之死無關。”


  王捕頭原是他上司,之前不知遭了什麽變故家中起火,一家三口都被燒死。


  衙門裏的差役兄弟們打聽之下,王捕頭全家之死仿佛與沙啟烈手下的一個姓張的吏員有關。


  王家的鄰居在出事前見過王捕頭的妻弟住在家裏,他那妻弟富力好似遭遇了驚嚇不甚清醒,在王家被焚之後也不知所終。


  “有關又怎麽樣?作對又怎麽樣?”段庭看著崔捕頭說道。


  “我已經寫信給老師,請他想法子從旁協助。”他道。


  崔捕頭訝然,“刑部沈尚書?我們的信件不會被沙……他們派人截獲吧?”


  段庭悠悠道:

  “或許,沙啟烈更希望我們將信送往京城去,好讓更多人知道,更多居心叵測的人參與進來,讓事情足夠複雜,讓文閣老背負的壓力更大,讓朝局更亂,這樣,對他們可能更有利。”


  “這孫子”,崔捕頭氣得漲紅了臉,“這幫孫子難道是想造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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