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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隱殺(3)

  沙洲府城的是被哭喊聲驚醒的。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便有人走街串巷地哭喊著要告狀。


  有人拉開門縫,睜著睡意惺忪的眼睛搜尋,果見一群裹著縞素的人前呼後擁哭哭啼啼地往州府衙門去了,他們後麵是一輛牛車,車板上躺著一個人……


  “呀,死人!”有孩童哭著叫道。


  大人們仔細看那牛車上躺著不動的人,漸漸有人認出來。


  “這不是那個無賴書生白秀才嗎?”


  “他是枉死的?不然為何要找提刑按察使老爺告狀?”


  “噓,沒聽到人家喊的嗎?閣老弄權,罔顧人命……”


  “閣老……現在可就隻有一個閣臣啊,文老爺……哎呀,文老爺殺了白秀才?”


  牽著牛車披麻戴孝的白家人兀自往前走著,白老大將一大塊白布裹在身上,其上用血寫了十六個大字:

  閣老弄權,縱子行凶,草菅百姓,罔顧人命。


  什麽啊?圍觀的人不明所以。


  一處早茶鋪子前有兩個身穿綾羅文士打扮的中年人。


  其中一個高瘦方臉的人看著街上的洶湧人群感慨道:

  “真是衝冠一怒為紅顏啊,文閣老家的二公子如此癡情,為了一個女子竟然將情敵白秀才殺死了。”


  另一個黑麵肥壯的男人手中的折扇輕搖:

  “別亂說,文公子斷然不會做這樣的事,他可是青鸞書院裏讀聖賢書傳道受業的君子,怎會為了區區一個小女子做出殺人行凶這樣的事。”


  周圍的人群聽他二人的談話,對這件事的經過大致有了猜測,有的開始附和二人,更多的人則開始竊竊私語。


  “原來是為了那個窯姐兒,兩個人誰都不舍得放手,讀書人真是多情啊!”


  “白秀才就是個無賴,那窯姐兒定然是更喜歡文家公子!”


  “文家公子哪裏肯受這種委屈,跟一個無賴搶女人,這麽一看嘿嘿……白秀才也是死有餘辜!”


  “要我是文公子,定要將這一對狗男女一起打死,自己再去找那國色天香的來做妾哈哈哈。”


  民眾的關注點從死人身上成功地轉移到權貴之家文公子的風月情事上來。


  比起對於讀聖賢書的正人君子不會因為一個女子而殺人這種事,民眾顯然更喜歡貴公子傾心風塵女手刃情敵的話題。


  於是不到一個時辰,文公子戀上窯姐兒怒殺無賴恩客的故事就在沙洲府的大街小巷傳遍了,還衍生出了各種各樣的版本,茶樓酒館裏的說書先生更是唾沫橫飛地將這風月故事演繹得天上有地上無。


  “……這佳人故意將曲子彈錯,正閉眼凝神聽曲的文公子睜開丹鳳眼,細挑長鳳眉,哎呀頻頻曲有誤隻為周郎顧,眼前彈琴的正是一位絕色佳人,文公子正是玉樹臨風,那佳人傾國傾城,二人一見如故……”


  “娘子啊,不若我們就此拜天地成了親如何?從此你彈琴高山流水,我也是你聽琴的知音,你我就做一對連理枝天仙配……”


  “我白秀才是她墮入風塵前的夫君啊,佳人負我,一紙婚書錯錯錯……”


  茶樓裏有人呸呸連聲,大叫“白秀才就是個寄生在青樓的無賴,都被你一張嘴說成忠貞烈夫了!”


  眾人哄堂大笑,那說書先生也不惱,陪著幹笑幾聲又繼續往下說道:

  “……這一夜天際有星辰墜落,西北的天狼星墮入凡塵,在青鸞書院後山的茅舍內落定,化成一個十四五歲的白麵小郎君,諸位道這是為何?那小郎君跪拜了佳人,說他前世在凡間曆劫差點喪命在獵人手中,就是這位佳人救了他,如今他來報恩了!”


  “我乃天狼星下凡報恩,特為成全這一對才子佳人,好你個白秀才忤逆天道罪可當誅!哇呀呀呀,不若讓本仙引來天雷將你打入十八層地獄!天靈靈地靈靈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快顯靈,啊啊天雷來也……”


  伴著說書先生一張巧嘴,風雨雷電好似已經凝結在所有人頭頂上,茶樓裏頓時一陣騷動,嘩聲四起。


  “那白秀才原來是被天雷劈死的啊!”


  “別瞎說,這種怪力亂神胡說八道的事你也信?”


  “那白秀才究竟是怎麽死的?”


  座中一位高瘦方臉的中年男子叫來店小二,將一袋沉甸甸的東西東西拿給他,“這先生說的不錯,賞了他吧!”


  小二依言將袋子拿給說書先生,打開之後差點被黃燦燦的亮光閃暈了頭,是滿滿一袋金葉子!


  “恩客,恩客在哪兒呢?我要特地去謝謝他。”說書先生問。


  店小二手向後一指,咿?座位竟然空了。


  說書先生喃喃,“布政使司衙門的大人已經賞過了其實,難道我自己說的真有那麽好?”


  …………


  …………


  “所以,白秀才究竟是怎麽死的?”


  沙洲府提刑按察使大人段庭叫來昨日接了報案去過現場的捕頭和仵作。


  仵作當場拿出一本洗冤錄,翻出一句話:


  凡生前刃傷,即有血汁,其所傷處血蔭,四畔創口多血花鮮色。若死後用刃割傷處,肉色即幹白,更無血花。蓋以死後血脈不行,是以肉色白也。


  帶提刑按察使段庭探看了已陳放在堂上的白秀才的屍體,指著那胸前的傷口說道:

  “確實是人自然死亡之後,又被利器捅在胸口所致,昨日已排除他殺的嫌疑。”


  段庭點點頭,他的判斷也是如此。


  “白老大,本官的判斷與仵作所說的一致。你們盡快回家斂葬,不要再鬧了。”


  他甩甩袖子,斜乜著堂上跪著的白家眾人,“有意攀扯文閣老,成何體統!”


  堂上跟過來圍觀提審的群眾也登時轟然,原來竟是如此,這真相跟他們揣測的故事情節出入很大嘛。


  人群湧湧又往堂外退去,手持一柄折扇身穿文士袍的黑臉肥壯男人仍然留在原地,看起來分外醒目。


  “啊”,段庭驚叫一聲,趕忙小步跑出來拱手施禮,“布政使大人怎有閑暇來此?”


  沙啟烈搖搖折扇嗬嗬一笑,“這不是看熱鬧,跟著人群跑過來了麽。”


  眾人將他迎入堂內,正要宣布退堂,人群裏忽地有人舉起手高聲喊:

  “大人,大人!”


  說話的是個高瘦方臉的中年男子,正是方才與沙啟烈同行,在茶樓外聽說書的人,可惜現在堂上的眾人並不知他與沙啟烈相識。


  “關於白秀才的死因,我這裏有個猜想,不知能不能給諸位展示一下?”


  哪兒來的愣頭青?段庭和堂內諸人正要出言嗬斥,沙啟烈搶先哦了一聲。


  “你這人?難道比我州府衙門裏的捕頭和仵作還要厲害嗎?”


  “當然比不上州府裏的官老爺們”,那人回答得不卑不亢。


  “隻是今天見到屍體上的傷口,小人想起來一些事兒。”


  “嗬,你這人真有意思”,沙啟烈唰地一聲打開手中折扇輕搖起來。


  他看向堂內的其他幾個人,“諸位,我們不妨一觀,看這魯莽漢子能說些什麽驚人之語。”


  其他人當然能看出沙啟烈有意讓這漢子說話,心中雖然千頭萬緒,也隻能暫且不去想,各自打著哈哈應承著,紛紛表示願意給他機會展示。


  男人也不含糊,大喇喇從人群裏站出來,這時眾人才看清他背上還有一隻竹筐,裏麵裝了一隻小豬崽。


  他也不行禮,隻是向沙啟烈說道:


  “請大人給我一把匕首,一壺開水。”


  登時有差役被派往後堂準備東西了,片刻之後那差役回來,將一把裝滿滾水的銅壺並一柄短刀放在堂前。


  那漢子不說話,取下身後的背簍將那小豬崽抱出來,不待眾人反應過來,便拿起短刀向豬崽頸上猛刺一記。


  伴隨著豬崽尖利刺耳的慘叫聲,眾人也禁不住驚呼:


  “這廝要做什麽?”


  “在堂上殺豬,這這,成何體統!”


  那漢子並不理會眾人驚呼,利落拔出插在豬崽身上的短刀,提起手邊的銅壺,壺嘴尖尖,自尖嘴中流出的滾水呈一股細線澆灌在豬崽頸上的刀傷上。


  讓人瞠目結舌的情形出現了,熱水澆灌過的傷口不再出血,其中原本血紅色的皮肉也漸漸變成白色。


  與此同時,差點驚呼出聲的眾人也慢慢放鬆下來,他們發現那被按在地上當眾宰殺的小豬崽已經不叫,不動彈了。


  “死,死了。”堂內不知誰說了一聲。


  那宰豬的漢子將豬崽放在白秀才屍體旁,站起身淡淡說道:


  “小人是個殺豬的,滾水一燙,傷口都是這樣。”


  “那……那那豬有燙傷痕跡,死者身上的傷口是幹淨的啊。”


  仵作也被方才上演的一幕嚇得有些發懵,在衙門裏當差十幾年了,當眾被一個殺豬的教訓,有點離譜。


  沙啟烈則直接走到屍體旁看了半晌,“這樣吧”,他嗓音沙啞發幹。


  “再去搜檢一下現場,還有……有殺人動機的嫌疑人的住處。”


  這很明顯是信了殺豬男子的演示了,捕頭和仵作還待要說什麽,段庭一個眼神讓他們閉了嘴。


  今日沙大人出現得很蹊蹺,白秀才和小豬崽身上類似的傷口很蹊蹺,這個大膽的殺豬男更蹊蹺,聯想到沙洲近年以來的種種怪事,青冥山鬧鬼被判作陰兵過境,一夜之間消失的村民和舉村外遷土奚律之事……


  此次白秀才之死已經傳得滿城風雨,白家人又拉著屍體招搖過市,言語中夾帶著文閣老,不是那麽簡單的事。


  段庭目視那捕頭,避過沙啟烈和眾人視線,用別有深意的眼神盯著他吩咐道:

  “聽沙大人的,你帶人去好好搜檢,切記要保護好證據證人!”


  捕頭目光一瞬,趕忙將頭垂下拱手應聲是。


  一行差役騎馬自衙門出城而去時,圍觀的人群都散開去,衙門前恢複了寧靜。


  “大人,民婦前來認罪!”


  一青衣女子倉皇跪在衙門口,手舉著狀紙哭道。


  門口的差役也瞪了眼,“今天這怪事有點多啊,不知又是幹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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