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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雨幕

  自上元夜宴鄺離意外探出延陵王正在籌備與軍馬相關的事宜之後,他們在兵部和延陵王府兩處展開刺探。


  剛躍升為兵部右侍郎的傅製便負責在兵部一應信息的刺探。


  此次兵部遞來的文書全部是關於餉銀發放的,也是此前在戶部擱置許久的事,表麵上看來並無異常之處。


  但傅製很敏銳地發現了沙洲這個疑點,西北路各衛所的餉銀,其他各地均為懷遠路覆滅之後調兵據守索年河的費用,新增的沙洲混在裏麵了,沙洲並無調兵。


  而沙洲,因是延陵王藩地,延陵王的藩地主要由浮圖三衛駐守,長久以來當地衛所屯兵越來越少且被閑置,這次的餉銀數額卻不小。


  皇帝將折起的頁腳撫平,重新將文書放在原處,眼前仍然擺著一疊奏本。


  張平未將傅製送出幾步便與撐著傘疾步走來的喬公山打了個照麵。


  “嘿”,張平熱絡地打招呼“喬公公!又去看望周正老大人了?”


  喬公山笑笑應聲是,懷裏抱著個小包袱急匆匆走了。


  張平回望半晌不肯挪步,傅製十分乖覺地勸道:


  “下官不敢勞煩張公公送太遠,皇上身邊一時半刻也離不得人,我看喬公公有急事恐怕也無法侍奉在旁,這樣的事還得讓老公公您來做才行。”


  這年輕人確實識趣,難怪升官這麽快,張平心道。


  他也與傅製客套幾句,急匆匆便回去了。


  雖然打了傘,但雨勢太大,傅製此時足下、袍擺和一邊袖子已經濕透,宿醉過後的乏力眩暈也再度襲來,他快走幾步到了前方的殿閣下躲雨。


  因是身體不適,對方才發生的事更加疑惑。


  他升任右侍郎之後,雖然竭力做出縱情詩酒的自汙模樣,很多事情仍然插不上手,即便大家在酒宴上稱兄道弟推心置腹,其實他自己很清楚自己並未融入兵部的核心勢力圈。


  如此,他們今日特地讓自己遞送文書這樣的事便顯得有些突兀,雖然平日裏文書也是按規矩由他瀏覽簽審,但畢竟最終做決策的是兵部尚書餘梁,他隻是個擺設而已。


  如此,今日那夾雜在一疊文書中的沙洲衛所餉銀批文就更加突兀,像個陷阱一樣。


  看來之後仍要想辦法將自己的懷疑傳達給皇帝。


  有人聲和腳步聲雜亂地響起,思緒被打亂。


  傅製抬眼望去,隻見三個青衣小內監也跑到這個屋簷下避雨。


  其中一個白淨纖瘦的還打量了他幾眼,神情頗有些無禮,他也並不放在心上,轉過頭將目光落在重重雨幕之中。


  傅製此時衣衫半濕,唇色微白,雖然此刻目色湛然,顯出一派光風霽月的磊落,仍不免讓人看出幾分寂寥蕭索的味道。


  那白淨的小內監又扭頭打量他半晌,一陣嘰嘰咕咕的低語之後,有一個內監走過來行禮,神色略有些慌張。


  “打擾這位大人,不知您手裏的雨傘能否借小人一用?”


  青衣內監在宮中級別不高,見到穿三品官服的傅製竟然要借傘用,傅製心裏略有些詫異,但在宮內也不能單純憑服色看內監身份,譬如方才其中一個白淨的內監便十分放肆無禮,指不定是哪位貴人的愛仆。


  他不想為難對方給自己找麻煩,便目不斜視,十分溫和有禮地將手中的雨傘遞給他。


  那內監接了傘,又問道:


  “不知大人在何處當值?待小人用過之後會將傘歸還於大人。”


  他聲音有一絲顫抖,不知是因為淋了雨,還是心裏緊張。


  傅製本想將傘送他,這才想到這是張平從皇極殿拿到的,雖不是貴重東西,終歸還是還給他更好些。


  因此隻得答道:


  “某,兵部,傅製。”


  那小內監仔細瞧了一眼他身前的補服紋樣,已知他是什麽官職了,這邊道了謝便撐起傘,三個人擠擠挨挨站在傘下緩步離開了。


  隔著漫天的雨珠他仍看到那個走在中間的白淨內監又轉過頭看他,傅製別過臉隻做不察。


  果然是宮裏什麽貴人寵愛的內監吧,能認清他的三品補服,仍然看不出絲毫緊張畏懼呢。


  傅製心道。


  他刻意避嫌之下,並未看清另外兩個內監身形嬌小,麵容白淨清秀,身上的內監服在沾了雨水的潮氣之後愈發凸顯出不一樣的身形。


  三個小內監拐了個彎便又站到一處空寂的廊簷下嘻嘻哈哈站著避雨。


  借傘的小內監鼓起臉頰嘟噥道:

  “公主膽子真大,要是太妃娘娘知道了,小人……小人肯定要被打死了。”


  穿著內監服的嘉和公主嗬嗬輕笑,“者也別怕,我不會讓人發現的。”


  另一個扮作內監的宮女征蓬撇撇嘴勸道:

  “公主殿下還是消停些吧,今日這樣的事千萬別再做了。”


  這三人正是嘉和公主和心腹宮女征蓬,以及內監者也。


  他們今日扮作內監拿了腰牌出宮,又在宮外換下內監服穿上便服,在京都浪蕩大半日,變了天才回來。


  下人的勸說顯然沒有打動嘉和公主,她看著手中的傘抿嘴一笑:

  “傅製?聽過名字,本人是這個樣子啊。”


  她點點頭,“有趣有趣。”


  者也和征蓬再度你一言我一語地勸阻她不可再出宮,嘉和略整了整臉色道:


  “我悟出一個道理,我啊,隻有現在還是我,往後就不是了,所以,我要及時行樂。”


  者也和征蓬對視一眼,瞧瞧,這說的是什麽瘋話?

  嘉和公主也不去解釋,如果政治聯姻是她必須要麵對的歸宿,至少在未嫁前的現在,她還能替自己做主,任性一把,做自己想做的事。


  女孩子將哀傷的目光挪向眼前的雨幕。


  皇極殿外的大雨落地,掩蓋了其中兩人的說話聲。


  啪。


  皇帝將手裏的兩本綴著封皮的集子扔在案上。


  “周正如今在家裏養著病寫這種東西?”


  喬公山麵色有些尷尬,應了聲是。


  皇帝撿起一本封皮署名為《合浦還珠》的集子,大致翻了幾頁,看出是男女情愛的戲本子。


  他眼皮跳了幾下,又將那集子扔到案上。


  喬公山瞧著他臉色為難地說道:

  “皇上,那,往後……還去探病嗎?”


  皇帝嘴角上揚,看了眼殿外站著的張平道:


  “去,怎麽不去,往後你和張平輪著去探視,他要送給朕的東西全都拿過來給朕看。”


  “不過嘛”,皇帝手指指節敲打著那集子深藍色的封皮。


  “讓他速速舉薦個得用的人,把都察院的差事接替好。”


  外麵有女子的說話聲,皇帝挑眉問道:


  “誰在外麵?”


  一身煙霞紫窄袖袍的棠棣抬步跨入殿中,她整個人如同籠在一團淡紫色的雲霧中,清麗的麵龐掩映其間愈發楚楚動人。


  她總是特意穿宜秋平日常穿的這種窄袖袍。


  皇帝想到這裏心中略微有些惱怒,抬起眼望著她輕移蓮步,蹲身下福之時袍擺上的流雲紋在地上曳過,他眼神一滯。


  原本在殿內的喬公山、跟著她進殿的崔喜都看到皇帝的神色變化,十分知趣地退出殿外。


  皇帝此時才看到她手上托著描金漆雲龍紋紫檀托盤。


  棠棣放下托盤,“這碗蟲草紫河湯,潤肺補氣最好不過,民女看著火熬了足足三個時辰才得了這麽一碗,皇上趁熱喝。”


  她拿起托盤裏的方盒道:


  “杏花醪做了這些,皇上嚐嚐,但也不能貪杯哦。”


  說到最後一句話麵上泛起一重胭脂色,嫣紅唇角俏麗上翹,皇帝又是一怔,頓覺著實不必要失態,端起玉盞將那碗湯一飲而盡。


  放下手裏的玉盞,這才發覺殿中伺候的人已經退出去了。


  他隨手將自己方才扔在案上散落著的兩本集子規整一下放在一旁,棠棣無意間瞥到封皮上的字不由問道:


  “皇上看這些東西嗎?”


  “臣子送的。”


  “哦,是。”


  看著棠棣垂下頭去,皇帝忽地意識到,這小女子定然不信臣子會送自己這樣的東西。


  他笑著將集子遞給她,“朕沒空看這些,你若想看便拿去吧。”


  棠棣卻麵色更紅,連連擺手拒絕,這種名字一看都知道是什麽故事,她怎好意思堂而皇之去看。


  皇帝看她神色又是一陣恍然,頓覺自己這時簡直說什麽錯什麽,沒來由一陣心煩,隻得說道:


  “棠棣若無事,朕便要先忙一陣了。”


  棠棣行禮告退,臨轉身又大著膽子抬頭看了眼皇帝,立即垂下頭將麵上的喜悅之色掩去,輕輕挪步退出皇極殿。


  皇帝常常舒了口氣望向殿外,望著那團紫色煙霧走遠,腦中浮現出宜秋的臉,胸腔裏一陣抽痛。


  他放下手中的筆,負手走向殿外。


  目之所及,仍是連綿無盡頭的雨幕。


  窗外雨聲琳琅,房內臨窗而坐的少女此時也滿臉欣喜若狂。


  “原來曄哥兒見到他了啊”,宜秋撫著胸口歎了口氣。


  “那便好了,曄哥兒一定能護他周全。”


  費鳴鶴神色複雜,斟酌了片刻決定逐個解決心中的疑慮。


  “秋兒從哪裏得來的消息?”他問道。


  宜秋麵色略紅,“是祖老大人最親近的一個管事,他走之前吩咐這個管事與我通傳消息。”


  “可……我們遞給祖老尚書的是密信,我說過不能泄露消息,不然不止曄哥兒,連他的兒子也會有危險,他怎麽……”


  宜秋慌忙擺手,“費老放心,隻有那個管事和我知道,不會再泄露給他人。”


  費鳴鶴沉吟半晌,確信祖法成不敢拿獨子的安危開玩笑,定然不會輕易將祖雍和承曄在一處的消息隨意泄露,這才勉強放心。


  況且,他也留了一手,隻說承曄遇到了祖雍,並未明說他二人此時究竟身在何處。


  “秋兒啊,事實是這樣的。”他有些為難地張張嘴。


  “祖老尚書手裏的信,那個承曄說遇到了祖雍的那封家信,是假的……但是這可不能讓祖法成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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