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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到任

  夜色深濃,春雨沙沙,隨風入夜。


  沒有上燈的房內兩個人對坐著,猙獰的麵具上偶爾有寒光流動。


  “吏部今天下的三道任命很有意思。”


  “琢磨了半日,細究下來,不過是給衛家二小子的任命大膽了些,別的也沒什麽意思。”


  “舊主分析的很是,北司衙這種地方,不是很容易便能收攏的,衛家二小子再能耐,畢竟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子。”


  “如果……他們北司衙布的這一局,目的不是在肅清整頓北司衙內部呢?”


  “從先帝後期開始,北司衙這幫人已經無所作為了,不過背地裏幹些走私暗殺的勾當,若不是清肅整頓,北司衙還能有什麽用?”


  “某沒有什麽想法,隻是了解咱們的對手,林世蕃所出的任命,背後一定不會那麽簡單。”


  “郭孝義這個人……從前在懷遠軍中確實是個人物,隻是如今麽,人很是頹敗。放在禁軍裏,據守京都的話,也於大局無礙,這一步也很雞肋啊。”


  “謹慎起見,讓咱們的人多留意一下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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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煙雨未停,翌日的京都仍然細語蒙蒙。


  禁軍校場上,著新甲的兵丁渾身濕透卻個個精神抖擻。


  禁軍副統領嚴廣西今年五十二歲,身材粗壯步履沉穩,隻有近身的幾個小將才能看出,嚴副統領的甲衣略有些不合身,在微凸的肚腩處勒出一道溝壑,大約是氣息因此不暢,也讓他今日的講話稍微有些氣短。


  “兒郎們,拿出自家的好本事,讓新到任的郭統領好好看看,咱們禁軍營裏,可沒有孬種!”


  當啷。


  他抽出腰刀舉國頭頂,喊聲如雷般炸落在校場上眾人的耳畔:


  “拿起刀槍,操練起來!殺!”


  “殺!”


  校場上黑壓壓的玄甲禁軍,喊殺聲穿透雨幕回旋,手中拿著刀槍擺開陣勢,在別將們的帶領下各自列陣捉對廝殺。


  嚴廣西深深凝望,目色倨傲,身後幾個近衛小將被春雨澆濕,寒意透骨襲來,有人禁不住打了個噴嚏。


  這聲噴嚏好似將這一幕沙場點兵的肅穆氛圍打亂了,嚴廣西惱怒地往後看一眼,幾個近衛皆是脖子一縮,這個樣子更是惹惱了他。


  嚴廣西抬腳踹翻一個近衛,大喊道:

  “人怎麽還沒來?去看看人到哪兒了!”


  近衛道聲是,一路小跑著跳下點校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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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於儀門外大街上的北司衙門今日倒是安靜得多。


  衙門兩旁各有一座石麒麟,腹下和底座已經布滿了灰綠色的青苔,與紅漆剝落的大門一樣寥落冷清。


  步入衙門內,卻是完全不同的情形,這裏的庭院中或站或靠或坐著人,他們都是紅衣黑冠腰懸彎刀的年輕人。


  他們時不時地看向門外,神色或輕鬆或懶怠或焦急地等待著新到任的長官造訪,同時也不影響插科打諢。


  “喂,昨個兒誰提了一嘴,跟衛二爺打過交道?他人怎麽樣?”


  “別說去土奚律那事兒啊,跟咱北司衙裏的事兒不一樣,沒法比。”


  北司衙清閑,先帝在位的最後幾年,許多京中權貴人家使些錢財疏通打點,將族中不上進的子弟送往北司衙當差,主要為了交結各家子弟鋪人脈,吃皇糧的衙門公差身份也能裝點門麵。


  當然,如衛家這樣的權貴又不同了,家中對子弟約束甚多且自矜身份,甚少與達官貴人結交往來。


  所以,饒是北司衙裏當差的二世祖們在京中人脈極廣,直接與衛承曄認識、打過交道的人幾乎沒有。


  甬道旁有棵碗口粗的玉蘭樹,一個紅衣年輕人斜坐在樹杈上,垂下的一條腿不住晃蕩,耳朵上還別了一直新鮮的玉蘭花。


  他將手裏把玩的另一枝花擲在樹下站著的另一個年輕人頭上,嗤聲道:


  “我記得是你啊小圖,你是衛家親戚。”


  那被稱作小圖的年輕人揉著腦袋並未答話,不知誰插了一句嘴道:

  “小圖的親戚是剛進去裏邊那位。”


  幾個年輕人哦了一聲都笑起來,此時一個坐在廊簷下曲欄上的年輕人放下手中擺弄的笛子,一臉不以為然道:


  “我有個遠房表哥在懷遠路待過一陣子,認識衛家大爺。”


  “然後呢?”幾個人齊聲問。


  後來啊,在懷遠軍中庸庸碌碌一年,被家裏人動用關係接了回來,躲過了在北疆覆滅那一劫。


  被問的年輕人伸手拍拍被雨打濕的一截袖子答道,“後來戰死了。”


  這不是眾人希望聽到的答案,大家的關注點也不在此,一時又絮絮聊起大家最關心的話題,諸如哪裏的酒好喝,哪家的小娘子動人,哪裏的戲園子又上了新戲。


  此時有人注意到一乘青呢轎子大搖大擺停在門外,走出一名錦衣男子。


  那人甩著袖子跨進門內,見一群人都望著他先是嚇了一跳,接著唰地打開手裏的折扇搖了幾下,清清嗓子道:

  “本官今來北司衙赴任,誰來領路?”


  眾人再次將他上下打量幾下,確認不是衛承曄本人,便有人問道:


  “你是誰?”


  錦衣男子折扇一揮冷哼一聲,“你們又是誰?”


  眾人嘻嘻一笑,其中更有人低聲說道“管你是誰”!

  隻要不是衛承曄,他們不帶怕的,即便是衛承曄,也無甚可怕。


  有人低低笑道,“哪裏來的大傻子,土裏土氣的。”


  錦衣男子惱怒,合上折扇指著眾人喝道:


  “這……你們怎麽當差的?遇到上司竟敢不跪不迎?”


  一眾人的哄笑聲中,一枝沉甸甸的玉蘭從他麵上擦過,錦衣男子徹底被激怒,仰起頭指著樹上的人跳著腳喝罵:


  “小混蛋你下來,我打死你!”


  “小子,嘴裏放幹淨點!”


  你來我往叫罵著,眾人哄笑呼哨聲此起彼伏。


  “咳咳,肅靜,不像話!”


  幾個隨從打著傘,擁著一個捂著口鼻的瘦小老者自側園中走出來,老者目光淩冽環視一圈,眾人訥訥行禮。


  “沈大人。”眾人道

  沈遲不語,方跨步走上甬道,忽地有一柄折扇當頭敲下。


  眾人一時被眼前情形驚得呆傻,錦衣男子將折扇在手上轉了轉,從沈遲身後繞到麵前。


  “你在這裏當值?”錦衣男子揉著手腕麵色惱怒,“你可認得本官?快將值房隨從打點出來!”


  沈遲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擊刺激得疾咳一陣,麵色通紅,半晌才跺跺腳怒道:“不像話!”


  紅衣年輕人中這時才有人反應過來,屈身向沈遲行禮致歉,口裏解釋著:

  “沈老大人恕罪,其實我等也不認識此人。”


  沈遲跺腳,張張口最終閉口不語,甩甩袖子大步走開。


  他身後一名紅袍官員停下腳步指著錦衣男子怒道:


  “這這……這是什麽東西?快收拾了去給大人賠罪!”


  門外沈遲一行人馬車聲漸遠。


  不知是誰,噗嗤一聲笑出來,眾人也紛紛笑起來,更有人拍著大腿笑得前仰後合。


  紅袍年輕人們嬉笑著,逐漸將錦衣男子圍住。


  “方才問你呢,是什麽東西?”


  “你是哪裏跳出來的活寶?”


  錦衣男子這才遲鈍地意識到,自己或是惹了禍,不敢再揮灑什麽官威,老老實實地自報家門。


  “我是張平公公的親侄子,他老人家安排我來這裏做官。”


  眾人哄笑聲變了調,“原來是張公公的親戚”。


  雖然心底仍然瞧不起對方,但懾於張平的威勢,在張世三身上的推搡著實少了些。


  “放開他。”


  門內有冰冷的聲音響起。


  眾人回頭去看,隻見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身形高瘦,長眉上揚,目色冰冷似寒星。


  目光轉移到他的紅袍公服上之後,眾人恍然。


  “你是那個婁阿小……婁大人?”


  口裏問著話,眼睛卻向他身後看,婁阿小是衛承曄的護衛,所以衛承曄在後麵嗎?


  阿小不理會眾人,幾步走到人群中間,長臂一伸拎住張世三後頸上的衣領,半提半拖著將他一把拉在身旁站好。


  “你們帶他去值房辦好文書,把公服換好。”阿小道。


  哈?

  眾人驚笑,今天來的都是什麽人啊?

  隻要不是衛承曄,他們誰也不會放在眼裏,衛承曄的區區護衛算什麽東西。


  “小子,我們為什麽聽你的?”


  隨著這句問話,幾個年輕人都一臉壞笑向前幾步盯住阿小。


  張世三立即跳開,大聲道:

  “我不管,誰厲害我跟誰”,他從袖子裏摸出鼓鼓的錢袋,“我給錢!”


  阿小麵色平靜,揚唇一笑:

  “因為你們打不過我。”


  哈哈哈哈哈,還挺狂。


  眾人大笑,阿小神色未變,隻將目光移開,看向一直坐在廊簷下曲欄上擺弄笛子的年輕人,向他揚了揚下巴。


  “別費口舌,你們幾個一起來。”


  “打他!”


  幾個年輕人厲聲喊道。


  他們也是打雞罵狗橫行京裏長大的,路遇看不順眼的貓狗都要上前踢幾腳的人,第一次被人如此挑釁。


  紅色的人影閃動,眼前的人個個麵色猙獰凶相畢露,一直仗著家中惡仆欺淩鄉裏的張世三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弱小無助和恐懼,他大叫一聲捂住腦袋蹲在地上大哭,還不忘撇清關係叫嚷著“誰厲害我就跟著誰,我有錢!”


  風聲和著悶哼慘叫聲響起,有人重重地跌到在身旁,張世三偷眼一瞧,竟是那些看著更凶惡的年輕人中的一個。


  再看四周橫七豎八躺著歪著慘叫的人,張世三手捧錢袋跳起來,站到阿小身旁道:

  “大人,從今後我跟著您,要什麽盡管吩咐我去買,我都能弄來!”


  阿小不語,越過他步入廊簷下往值房中去。


  始終坐在曲欄上擺弄笛子的年輕人此時起身向他施禮,“屬下龐立,自知一定會輸給大人,就不用大人費力了。”


  阿小微微一笑仍不答話,腳上不停步,龐立跟在他身後問道:

  “婁大人,怎不見衛大人來?”


  阿小停步轉頭道,“衛大人另有差事,暫不履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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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吏部的值房內,一名禁軍校尉大叫道:


  “另有差事,暫不履任?”


  校尉忍不住抱怨,“我們嚴副統領特意在校場上列陣等著郭統領到任檢閱呢,這雨天裏弟兄們都淋得濕透了。”


  他眼前是一名吏部主簿,聽到他的抱怨神色並無半點波動,隻是聳了聳肩,意思是,跟我有什麽關係?

  校尉跺跺腳,仍是住了嘴,他自知不是林世蕃這種軍政兩界都能通吃的大才,他們尋常武人見了文官便自動矮半截,六部之首的吏部衙門裏,一個主簿他也吃罪不起。


  “在下隻是覺得,若是暫不履任,應當告知我們才是,這樣我們那邊不出錯,咱們兩下都方便不是?”


  那主簿抬抬眼皮看了他一眼道:


  “我們也是剛收到消息,還沒來得及告知你們。”


  校尉被噎了一下,半晌才施禮告辭。


  直到走出大門上了馬,這才憤憤啐了一口低聲道:“吏部這些人……瞎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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