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竹見
咕嘟一聲,他又向湖中丟出一顆石子。
“唉”,身後那人更大聲地歎氣。
“少爺我真慘。”他說道。
宜秋使勁抿住嘴,差點笑出聲。
忍不住扭轉身子,偷偷向那人望去。
“誰?”
他忽地喊道,同時人也往前一跳。
“啊——”
兩人同時低叫。
不同的是,那女子羞惱,那少爺卻是真的被嚇了一跳。
“是……是你。”
驚叫一聲之後,祖雍聲音忽地變得柔和,目光閃閃,唇角上揚。
哈……宜秋有些尷尬,抬腳向前,錯身越過祖雍,在他身旁站定。
自上次皇帝在衛府見到他們後,二人便再未見過。
祖雍垂目打量她,“你還好吧?”
從前經常插科打諢,但隻敢守著規矩叫她林小姐,但不知為什麽這時不想叫她林小姐了。
宜秋並未回答,轉臉看向他。
大約是離得近的緣故,她第一次發現這人略微挑起的眼尾上有一顆極小的黑痣,清秀的眉眼之間有一層溫潤的柔光。
宜秋麵色有些發燙,一手輕揚,將手中已經熄滅了的琉璃繡球燈遞給他:
“送給你。”
祖雍雙眼彎彎喜不自禁,一手接過燈杆握著,另一手已經伸出去:
“這個送你。”
手心向上攤開,掌心裏有一枚殷紅的雙魚佩。
“好。”
宜秋爽利答道,話音未落已將那雙魚佩放在腰間。
祖雍剛要咧嘴笑,隻瞥見一角裙擺在眼前一晃,身旁的人已經躍上前方的山石。
她負手在背迎風而立。
祖雍張張嘴,“我……我要出門一段時間。”
“好啊。”她利落答道。
祖雍喃喃,她這就走了啊,她不知道自己要出門幹什麽呢。
“喂”,宜秋聲音微顫。
“怎麽?”祖雍向前兩步,仰頭看向她。
她此時兩手交握身前,垂首思索著什麽。
祖雍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
眼前身影一恍,宜秋自山石上飛掠下來,落地站定,負手在背。
她麵上笑容宛然。
“你想法子娶了我吧。”
人影又是一閃,輕巧地躍上山石,又躍上假山。
祖雍隻覺得腦中轟地一下炸開了,他看著遠去的身影跳著腳喊道:
“好啊好啊,我一定做到!”
風聲裏似有嬌俏的輕笑傳來,祖雍跺跺腳,又緊著跳了兩下。
“本少爺看上的人,嘿……”他道。
眼睛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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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官員架著腳步虛浮的林世蕃出了宮門,將他送上林家一直候在宮門外的馬車。
馬車碌碌行駛在京都深夜的青石道上,車中似有鼾聲沉沉。
馬車晃晃悠悠,不知過了多久,鼾聲已經聽不到了,仍然行駛著的車中人影一躍,攀上路旁的院牆。
馬車上的人對這一切恍若未覺,仍揮著鞭子促馬前行而去。
世蕃輕推掩藏在雜花樹後的暗門,閃身進入房內。
暖榻上一燈幽微,費鳴鶴拈須笑道,“來了。”
世蕃從懷中取出灰色的羊皮封遞給費鳴鶴,自己在他對麵坐下,靠在一旁的引枕上。
費鳴鶴翻過最後一頁信箋,默默合上。
他幾次開口卻最終未出聲,似乎不知從何說起。
“這……徐以朗小公爺,他們原本是被馮斯道所用的?”
使團前往土奚律的路上,白先假扮的商隊本意確實為了阻撓使團,隻是最終並未成功阻撓。
而且,他們似乎是發生了什麽矛盾,兩方分道揚鑣,不然不會發生兀勒王被殺之事,畢竟兀勒王和拉木倫王一起,都是與馮斯道聯手的人。
林世蕃靠在引枕上,麵色晦暗。
他並未回答費鳴鶴的話,幽幽歎了口氣道:
“這兩日我一直在想,他還活著,為什麽沒有回來大宸?”
二十年前徐以朗身死之時,衛景林、林世蕃尚還是嶄露頭角的小將,費鳴鶴尚未結識他們,因此對徐以朗此人也隻是聽聞,並不了解。
“他若是沒死,一定會回來的”,林世蕃直起身子,眼中閃爍不定,“換個說法,是什麽原因導致他回不來了?”
“衛帥當年也提起過,對徐以朗之死有些不解,因此,十年前懷遠路西征土奚律時,有人助我們破除圍困,衛帥曾說那人酷似徐以朗。”
費鳴鶴晃了晃手中江稟義的書信,信中也提起了這些話。
“而今,徐以朗真的出現在土奚律,不正說明衛帥當年的猜測是對的?”
林世蕃麵色卻更加陰沉。
徐以朗當時是和一代名將章淮老將軍一起掩後,章老將軍毫發無傷,徐以朗和副將白令身亡……
若是徐以朗之死有蹊蹺,最有可能的就是章老將軍了。
但是,章老將軍是他和衛景林從小敬重的先輩,這麽多年下來幾乎成了信仰。
“我們是不是這麽想?”費鳴鶴艱難地張口說道。
“站在明宗皇帝爺的角度,徐以朗的存在確實是……”
明宗皇帝是大宸開國以來,除了太祖皇帝之後最為人所稱道的皇帝,天下人稱讚他仁厚清明,費鳴鶴深覺自己如此猜測更加大逆不道,隻得又閉了口。
室內一時陷入沉默。
“我反而信了,老費。”
林世蕃艱難地張口,“你方才說的,明宗爺不容他,你想想他姐姐的遭遇……”
明宗皇帝的徐淑妃,原名徐以姒,是徐以朗的胞姐,大宸開國功臣徐國公之女,也是至今大宸唯一一個以公侯女身份入後宮為妃的女子。初入宮即為淑妃,後被明宗皇帝見棄,死後也未能入葬帝陵。
如今看來,時間也很巧,徐以朗死於西征土奚律之後沒幾年,徐淑妃也在後宮徹底失勢,盛極一時的徐國公一脈就此凋零。
“也就是說”,費鳴鶴麵色淒然,“章淮老將軍當年,極有可能奉了明宗皇帝的命令,殺了徐以朗。”
林世蕃默然半晌,語聲沉沉,“章老將軍是忠君之人。”
費鳴鶴垂頭不語,他此時說的忠君別有他意。
以章老將軍的為人,明宗如有皇命令他誅殺徐以朗,他大約是會做的。
“而今想來,當年的種種並非無跡可尋。”
林世蕃神色恍然,“那次西征土奚律之後,章老將軍便交了手中的兵權,隻領了虛銜,不再過問朝堂之事。身體也是很快就衰弱下來,不久便辭世而去。”
“徐以朗當年還小並未娶親,白令那時確有妻兒在家。白令身死之後白家門庭零落,老人去世之後白夫人便攜子還鄉去了,大約是他們輾轉相遇,如此,白先也極有可能便是白令之子。”
費鳴鶴忽地想起了什麽,麵色漸漸冰寒,冷笑連連。
“你我今夜閑談舊事,倒是有了新發現啊。”
費鳴鶴手拍幾案冷笑,“徐以朗可不是延陵王的親舅舅嗎?血濃於水啊!”
“這老小子!”
林世蕃陡然驚叫。
從前的徐以朗定然不會背叛大宸,但經曆了那樣的死而複生,心中不可能沒有仇恨。
“我記得,承曄最後提審拉木倫王之時,他曾說過,馮斯道提過,他的主上在土奚律北境有一支精銳奇兵,看來指的就是徐以朗和白先了吧。”
幸而徐以朗此時已然與他們翻臉。
然而更加嚴重的事情卻出現了。
徐以朗之前聯手的人,極有可能是延陵王。
前後思忖,在當今世上,能籠絡死而複生後的徐以朗的人,延陵王真的是唯一一個。
這樣的猜測成立,那麽之前已經浮在水麵上的馮斯道、胡達,便與延陵王扯上了關係。
與馮斯道相關的那些事,比如與突倫非同尋常的關係,甚至蒞王和衛氏父子以及懷遠路將士之死,便都與延陵王扯上了關係。
胡達本是兵部右侍郎,兵部尚書更是延陵王的女婿餘梁,所以,兵部幾乎算是完全掌握在他手中了。
此人每次出現在人前,都表現得愚蠢莽撞,自然而然被認定為一個威脅不大的傻瓜。
如今看來,是他們錯了。
“是那個老小子嗎?”
林世蕃問道,也在問自己,也在問別人。
“極可能是他,況且,我們無法心存僥幸。”費鳴鶴道。
“無論是當初衛帥他們被害,還是這次出使土奚律,都能看出他與突倫聯手的痕跡,顯然他們關係非比尋常。”
“隻此一點,便足以看出這是個毫無底線的人。為了**,他是敢拿祖宗江山去賭的。”
突倫與大宸交惡多年,無事還要越境偷襲。他若能讓突倫甘心受驅使,一定是許給對方重利才會如此。
林世蕃森然冷笑。
“不值什麽,哪怕之前交手,他在暗我們在明,他也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