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章 投身無間
話說李秉他們十來人追出去,兵分三路夾擊,原本是誌在必得,想將肖蠡逼入死角,來個甕中捉鱉。
可等三隊人馬夾擊到一個巷子時,這人卻憑空消失。一群豪俠猶在豐州四處搜了半晌,依舊查不到蛛絲馬跡,隻能悻悻回到“俠客行”。隻有錢興邦,對這個事情念念不忘,當下發誓要把肖蠡找出來。
即便有人出言相勸,他並未同其他人一起回去。
一人又在豐州城裏像模像樣轉了兩個時辰,一路上他看似在找人,實際上一直在用餘光瞥自己身後,終於確定自己沒有被跟蹤。
轉眼已經要到子夜,街上的行人也漸漸少了。錢興邦摸到城東一個小宅子門口,一共敲了門口五次,間隔兩長兩短。
裏麵的人也沒有問話,直接給他開了門,兩人剛打個照麵,那人露出吃驚的目光,轉而謹慎的探頭往四周望了望,先讓錢興邦進來,又問“你怎麽這個時間來了,沒有人跟蹤吧!難道計劃失敗了嗎?”
“放心,都好!我很小心,沒人跟蹤。事情有變!所以……”錢興邦還想繼續說,卻這人打斷“進去再說,房裏還有其他人……”
這院落不大,一共隻有三間屋子,兩人推門進入正廳,裏麵坐著四人。
錢興邦和那四人剛一見麵,就露出震驚的麵容“哎呀!一平大師,你怎麽在這!墨……墨家三俠,你們也都在啊!好巧!”
那人道號“一平”,是個五十多歲白發老者,身穿深黃八卦道袍,一縷淡淡白胡須不濃密,卻長及胸口。見了錢興邦,也立即起身“哎呀!這不是缽和州錢家軍的‘錢校尉’嗎?一別多年,想不到又在這裏見麵了。”
“誒!缽和州已經陷落,我也早已脫了軍籍,校尉一名,不敢再用,你還是叫我本名吧!”
“你錢家滿門忠烈,即便脫了軍籍,再叫一聲錢校尉又有何妨!”
這兩句話話說的輕鬆,但是卻讓錢興邦動容,自五年前自己的父母兄弟、妻子女兒、軍友同袍幾千口人死在“大小勃律之戰”後,錢校尉這個名字,就再也沒有聽過。如今再被叫起,往日的戎馬生活、城破家滅之仇又浮現在眼前,激動之下,竟然喉頭一熱,兩眼血絲瞬間密布。
剛才在門口錢興邦進來的這人看著所有人都起身,招呼大家坐下說話。這個莊子是墨家在豐州的情報據點,這人便是莊子的主人——墨子羽,四十來歲,他是個文人,不同武事,但是在打探情報上麵卻是一把好手。
“我本還想給一平道長介紹,誰知道大家都認識,那就更方便了。”
一平道人也道“二十年前,‘恒羅斯大戰’,我和幾個道友曾經加入了‘缽和州’援軍隊伍之中,和當時的‘肖家軍’‘錢家軍’並肩作戰,所以相熟。碎葉城和缽和州不算太遠,每隔幾年,我都會去拜訪肖、錢兩家。每每和兩家想談軍事道學,都覺得相談甚歡,獲益匪淺,隻可惜……哎。”
(“恒羅斯大戰”,是當時世界上最強盛的兩個文明——大唐和阿拉伯帝國(黑衣大食)之間的正麵衝突。最終以唐朝失敗告終,中止了大唐的開疆拓土步伐,以至於大唐國土最遠止於恒羅斯,即今日吉爾吉斯斯坦與哈薩克斯坦的邊境。)
大小勃律之戰,也是錢興邦的心中之痛,他不願沉溺悲傷,遂不再說這個話題,反而問道“一平大師,從碎葉城來中原,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是很要緊!我也剛剛和墨家三俠說到這裏……”他沉吟一下,又道“‘葛邏祿’裏有個‘月寧郡主’,你知道的吧!”
“她的大名,安西之下,誰人不知。”他剛說一半,看墨家三兄弟一頭霧水,又解釋到
“幾位身在中原,對安西的事情可能不太了解。‘葛邏祿’是個遊牧民族,有點像回紇,受過大唐的冊封,是安西都護府下轄的藩屬國,大唐幫助其仿照長安,還建立了一個‘弓月城’當做首府,和‘碎葉城’遙相呼應。隻是規模不如碎葉城大,未能名列安西四鎮之一。”
“‘葛邏祿可汗’有個公主,驍勇善戰,武功奇高,曾經幫助大唐立了不少戰功,在安西廣有才名,威望幾乎和‘葛邏祿可汗’一樣高。十多年前受了冊封,封號就是‘月寧郡主’。屬國的公主,一般隻能封‘縣主’,她卻被封了‘郡主’,可見功勞之大。”
一平道人接話道“沒錯!就是她,一個月前,我在碎葉城截獲一條消息,是說月寧郡主暗中招兵買馬,擴充軍備,想要攻打碎葉城。”
“啊!”錢興邦大為震驚“‘突騎施’和‘葛邏祿’前後臣服大唐,朝廷也就分別設立了‘碎葉城’和‘弓月城’,教其教化。這兩個藩屬國要開戰的話,豈不是等於葛邏祿要脫離大唐管控,準備自立?”
“正是這樣。”一平道人麵色凝重“突騎施日漸凋零,碎葉城的位置又在商道上如此重要,月寧郡主估計就是看上了這點,才準備趁著大唐虛弱之際,奪了城池自立。”
“所以你這次來,是想給朝廷示警?”
“不!這個事情,我已經稟明安西都護府的‘都護大人’,他說葛邏祿不臣之心已久,恒羅斯大戰中,也是他們暗中使了手腕,才使大唐功虧一簣,隻不過現在安西兵力也匱乏,還不能正麵對質,隻能小心提防。”
一平道人看著墨家三兄弟,話鋒一轉“朝廷上的事情,我隻能幫到那裏。我這次來,是因為那個消息之中,還包含了一件江湖事情。”
他沉默一瞬,可能因為此時牽連太大,他說的很仔細,一字一頓“我還查到,‘月寧郡主’居然有另一個江湖身份,就是融教的北四堂堂首‘鳳尊者’!連同她此時招兵買馬的錢糧,也有融教大力支持。”
“啊!!!”墨三哥墨染湖失聲驚叫“融教十六尊者裏,就是這龍鳳兩位尊者最為神秘。如果這個消息屬實,那融教真的是死灰複燃了,而且這次來的聲勢更大。”
“是啊!我知道這件事事關重大,急於把這件事情告訴中原正派。但事情幹係太大,我對中原俠客並不相熟,不敢胡亂散播消息,還是通過一個至交好友,才和南墨家接上線。”他看著墨染江“南墨家俠義為懷,兼濟天下,這個消息告訴你們,我很放心,希望能對剿滅融教,有所幫助。”
“這個消息非常重要,我們今夜就聯係墨家大營,看看能不能派人去‘弓月城’‘碎葉城’走一遭。”墨三哥墨染湖一直是墨家三兄弟中出謀劃策的人,他也知此事太過重大,喃喃自語道“想不到融教的勢力,居然已經延伸到中原之外,而且還進了藩屬國的皇室。”
“是啊!原本查到‘俠客行’客棧是融教在豐州的情報據點,我們就已經很震驚了,沒想到現在連藩屬國也有了融教的勢力,而且還是郡主!實在是匪夷所思,融教的底蘊,可能比我們想的更大。”墨子羽也感歎道。
說者無心,這話卻忽然點醒了錢興邦,他忽然一拍腦袋“哎呀!你這個消息太震驚,讓我差點忘了我過來的事情!”
“兩個月前,子羽兄找到我,說是查到了融教的情報據點,墨三哥有一個計劃,需要我幫忙。我一聽他的主意,欣然答應,還找了我的生死之交,肖蠡!一起完成這個巨大的計劃!”
一平道人聽著肖蠡這個名字耳熟,低問“是肖家軍的肖校尉嗎?”
“沒錯,正是他。大小勃律之戰,肖校尉的軍隊逃得性命,之後心生一計,假意投誠,吐蕃對外宣稱,是肖家軍出賣了缽和州,想把肖校尉的罪名坐實,讓他沒有退路。肖蠡身在吐蕃,卻心係大唐,投誠之後兩年,他從吐蕃打探出不少消息,一直暗中透露給安西,直到三年前,他察覺出吐蕃開始懷疑他,不再重用,就逃了出來。”
“從來大唐良將都是惜名如命,剛正不阿,值得敬佩。但是像肖校尉這樣,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受盡世間罵名也要保家護國的人,更能稱為蓋世英雄。”墨二哥摸了摸自己的絡腮胡子,對肖蠡起了敬佩之心“可惜沒能和他見上一麵,否則一定要和這樣的英雄暢飲三碗!”
“肖兄能忍常人之不能,俠肝義膽,我也非常欽佩。不曾想,他的罵名和投誠經曆,在墨染湖兄這裏,卻有了極大的用處。”錢興邦淡淡一笑,接著說道
“子羽兄查到融教東四堂被滅,想要招新人重新在回紇建立分堂,於是就聯係我和肖蠡,一起上演了一出兄弟反目的戲碼。想把肖蠡這不忠不義的身份坐實,讓融教以為他在大唐吐蕃已經無容身之處,才能安心的用他。
這多虧了墨三哥提前寫好的戲本,我和肖兄演練多次,這戲碼不僅要把他身份坐實,更要表現出肖兄的武功和心性。”
我們原本是打算明日真正比武的時候,我們當著所有人麵打起來,攪亂融教的比武,接機讓肖蠡出風頭。不想今日肖兄瞧得一個人影從天而降,落在俠客行的房頂,那輕功甚至比他還要厲害幾倍。
既然武功如此高卓,他就猜那人是融教管事正主,害怕那人明日不在,機不可失,於是他在客棧大堂授意於我,將這戲碼提前演了出來。”
“妙計!妙計!”一平道人聽得精彩,大笑道“如此一來,他的身份坐實,又有天大本事,勢必在融教擔當重任,隻用一兩年,就可以穩穩嵌入融教,伺機而動,給融教致命一擊。錢校尉,來這裏,這計謀應該是成了?”
整個計謀施行得當,錢興邦也很高興“應該是成了,我們十來個人在豐州都沒找到他人,想必是已經被融教的管事人救走了!我本來也想回俠客行,可是我嘴笨,害怕那麽人多問起來,我應對不得當,被融教瞧出來,不如藏拙,假裝繼續追擊肖蠡,再不回去。”
“如此甚好!真是老天庇佑我大唐!此計一成,覆滅融教,指日可待!”
滿桌五日,聊的開懷,歡愉的氣氛,充滿了整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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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騎施’和‘葛邏祿’都是遊牧民族,在唐宋之間,被融合進了其他民族,曆史就斷了,大致融入了當今的中亞五國之中。
其實這個恒羅斯之戰,涉及的國家民族又二三十之多,安西的勢力也非常複雜。我害怕把大家弄混亂,就盡量省略信息。
我不是專門學曆史的,如果小說裏有謬誤,希望大家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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