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必見生死
“某賭爾等眾人近前之時,便是李郡王削首之刻,可敢賭上一賭?”張軍把自己的橫刀拍在案上,看向下首諸人。
“節鎮。”孔巢父喚了一聲。
“大使安心,某並無殺害郡王之意,即然應了大使,某便不會悔改,若某有殺心,徑直攻城便是,大使以為須昌城能阻止某之大軍麽?
希烈麾下數將三城三道關卡,希烈與汝陽親陣野戰,可曾緩某一時半刻?希烈以降列將以上可有幸存?
某允了大使,在此烹羊以待,便是允了李郡王活命之機,未曾有過戰陣之意。
隻是,天下紛亂皆因藩鎮而起,而藩鎮之中又以四鎮為首,終是隱患,四鎮交通勾結彼此相應不服王命,終將再起紛爭。
天下為天下人之天下,黎元何苦?
現今西域孤懸隴右盡失,強鄰覬覦,而諸藩鎮皆為一己之私攪亂天下塗炭生靈,致邊軍不複。
某欲戍邊,複我巨唐天威於世界,而四方不靜煩亂吾心。
即然藩鎮已是禍亂之根源,那便不如進朝為官好些。
天下本該軍政兩分,政為王命所達,軍乃國家重器,應為天下國民之腹背,而不是,心頭之患。
李郡王,竊地盤居戧害黎元枉為丈夫,一城一地何其卑小,若有雄心,可敢隨某至邏些一遊?可敢隨某至哈喇巴拉哈遜縱馬?”
張軍斜瞄了滿臉羞憤的李納一眼,又看了看下首做惱怒狀的李部諸將:“還有爾等,除卻縱兵劫掠可還有任何戰績?
吐蕃三番五次侵襲,戰陣之上可有爾等身形?回紇數番南下,可延誤爾等肆意淫樂?摸摸身上的甲衣,爾等為將,可感心中有愧?”
“驕狂。”諸將其中一人一拍案幾長身而起:“郎君即是如此英雄,可敢於某一戰?”
張軍看了這位一眼,也不知道是誰,反正這些人他一個也不認識。笑了一下:“某為本朝太子太保,職一府五鎮,爵郡王,你可知此戰後果?”
大唐法律健全,風氣開放,並沒有民告官先挨揍那套規矩。
大唐的老百姓(良口以上)甚至可以直接去敲登聞鼓或者找皇帝告狀,而且律法規定這種越級官司必須第一時間受理並處理然後上報,否則主官罪加一等。
但在軍隊當中,下級挑釁上官並不在此列。部隊是個等級森嚴軍令如山的場所,如果允許下級任意向上級挑釁置疑那就亂套了。
不管是什麽年代,服從都在軍人的第一序列。
像這種直接向一位郡王發出約戰的,哪怕他不是張軍麾下,哪怕他是為了李納的威嚴,自此以後也不可能再上進了。
李納也不可能再重用他,能保住現在的官職地位就是大幸,找個借口把他降級外放都很正常。
當然,如果是李納授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郡王口舌似刀,可敢應某一戰?”這哥們還挺倔強,對著張軍拱了拱手,冷眼與張軍對視。
武懷表在邊上滿臉漲紅緊緊的握著刀把,就等著張軍一聲令下撲過去把這廝砍成兩段,但沒有張軍的命令他連一聲大膽都不能喊。
張軍對下雖然寬鬆,但軍令軍律卻是相當嚴格,或者說嚴酷,已經銘刻到了以下諸將軍士心中。惟令是從。
張軍扭頭斜了李納一眼:“李郡王何意?”
“某期待張郡王一展風彩。”李納也對著張軍拱了拱手。
你不能說麽,來,讓我看看你的武勇。
孔巢父在急,便要起身,被張軍抬手按住,借著一按之力,張軍持刀而起:“好,某便應戰,李郡王及諸將可須仔細。”
“節鎮。”孔巢父抬手喊了一聲,麵色發白。
張軍沒看孔巢父,拎著橫刀向前走了幾步,看著對麵之將:“某之橫刀出鞘,必見生死,爾可準備好了?”
“生死由命。”對方大步走進案幾圍成的圈內,毫無懼色,想來也是個武勇的,對自己相當有信心。
當然,他的信心不是能殺死張軍,估計他也不敢,他是自信自保無虞,或者還可以讓張軍在這裏丟個大臉。
那他可就立了功了,無禮之罪不但可免,說不定還能從此得到李納的重用。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張軍吸了一口氣,眼睛盯在此將臉上,慢慢調整自己的呼吸,手中橫刀緩緩出鞘。
這個將軍名字未知,品級未知,也沒有一臉的胡子,個頭一米七五左右,在這個年頭算是大高個,身形也不錯,一看就是勤於操練的。
張軍橫刀出鞘,把刀鞘丟到一邊,刀尖垂地,並沒有急於進攻,而是等著對手拔刀。要勝,就要勝的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不是張軍驕縱,而是這具身體巨大的力量給著他強大的信心,再附上特殊定做的加厚加料的戰刀,還有數據化的戰鬥反應。
經過辛苦的日常操練,再加上多次戰陣的經曆,現在張軍已經能把力量和數據化反應相當完美的結合起來,變成了自己的本能。
別說麵對一個人,就是在場這些將軍們齊身而上,他不敢說能勝,但絕對可以輕鬆脫身,不至於陷入纏鬥。
這也是他放心大膽的讓這些人上船連武器都沒要求摘的原因。
打量的時間,對手已經走到近前十步的距離,衝張軍抱了抱拳:“張郡王,得罪。”唰的一聲抽出橫刀,擺了個守式。
“來攻便是,若能傷我恕你無罪。”張軍勾了勾手指。
這招就相當於沈騰的那個獅吼功一陽指,傷害性無,汙辱性極大,充滿了不屑輕視。
這位蠻有勇氣的將軍瞬間就是臉如憋屎,把嘴閉的緊緊的,揮刀就衝了過來。
沒有什麽刀法,也沒有什麽套路,那都是電影裏胡扯的,更沒有一丁點賞心悅目的身形,就是憑著力量和膽氣,還有肢體的記憶,反應速度。
最大的底氣來自於刀山血海裏鑽出來的經驗。
戰卒們上了戰場哪裏還有時間考慮別的,就是衝鋒,揮刀,揮刀,不停的揮刀,隻要自己不死就砍死麵前的所有人。
事實上包括民間遊俠,也是沒有什麽招式套路的,隻有從實戰中不斷總結出來的經驗,有針對性的進行一下訓練而已。
套路,是一九五零年以後才出現的東西,是實戰向表演過渡的結果。實戰套路不是套路,是組合技。
套路其實就是把很多組組合技去掉有殺傷力的部分再次組合起來,以好看為準。事實上什麽門派這個東西是明代以後才開始萌芽,漸漸形成係統的,到清代中後期達到鼎盛。
其實就跟開健身房是一個道理,戰場下來的老兵為了謀生度日,就開門教授收取學費,然後形成了門派。也就是品牌。
十步,也就是一眨眼的時間,刀就迎麵斜砍了下來。
張軍後發先至,舉刀斜架一頓一帶,一聲刺耳的金鐵磨擊聲傳出來,兩個人已經打了一個照麵互換了位置。
張軍也試出了對方的力量和深淺。“現在棄刀,某即往不咎。”
對方聽而未聞,大喝一聲又是一刀砍下,張軍再次把他橫刀挑開,這次沒有停身,而是欺身迎上,兜頭一刀還擊了過去。
鈧,鈧,鈧,鈧……
撞擊聲單調難聽密如驟雨,一口氣就是六刀劈斬,對方員將連退了幾步手臂酸脹,已經被一連串的猛擊砍的有點懵了。
不講理呀這是。
李納隻來得及伸手右手:“郡王刀……”
噗。
“下留人。”
一蓬熱血迸射了出去,噴了左近幾將一頭一臉,挑釁的將軍已經被一刀劈成了兩半,腦袋帶著右肩垂脫下來,極其慘烈。
“可還有人要戰?”張軍單手持刀,目光在李部諸將臉上一一掃過,眾人下意識的扭轉目光不敢對視。
“某若欲敵,須昌城不過顆卵,隻因大使一再相勸,某方予爾等待罪贖身的機會。在某眼中,諸番騷亂皆因四鎮而起,爾等皆是該死之人。
懷表。”
“唯。”
“傳令,拿了藩軍,接管城防。”
“唯。”
須臾,一聲沉悶的鼓聲從樓船頂上傳向四方,鳳翔軍的五方令旗高高豎立起來,隨風攪動。
哞……號角聲起,一股肅殺的氣息從樓船覆蓋向四麵八方。
鳳翔各部依旗令而動,馬蹄聲匯成一股卻不聞人聲。
“張郡王,這是何為?”李納變了臉色,他麾下的諸將軍也有些慌亂,跑到船舷向四方打量,隻是船下不知何時已經圍了軍士,森然的矢尖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平盧淄青節度從即日取消麾號,李郡王入朝為官吧。郡王麾下諸將……若有驅馳西域之心,某歡迎,若想在長安做個富貴寓公,某也歡迎。”
“某有戰卒三萬在此。”
“不堪一擊爾,稍後便知。”
張軍就持刀站在那裏,正麵李納麾下諸將,卻無一人敢拔刀相向,一時威風無二。
李納其實兵力不弱,但他上位的時間不長,各方麵的表現也不太能服眾,他還要分兵向南威脅徐州高明應。
而且這會兒四鎮不合,相互之間都是小心防備,他要向西防禦魏博田緒,在北方,還要小心成德王武俊和橫海軍程日華。
六萬多戰卒在四處分兵之後還能剩多少?須昌城號稱駐軍三萬,其實不過一萬餘戰卒而已,這已經是他手裏這會兒全部的部隊了。
這個時間段,天下諸藩鎮以平盧為首,號稱擁軍十五萬,第二是成德,號十二萬,第三是魏博,稱十萬兵。李納排第四,也稱十萬兵。
其實這數據都是虛的。
古代號稱多少多少大軍的,都是虛數,把營夫役卒都計算在內,事實上戰卒能占到六成的就算相當不錯了,四成是標準。
主要是大軍出征,糧草軍械的運輸是最大的問題,需要太多車馬隨行。
不管是冷兵器時代還是熱兵器時代,沒有主帥的部隊基本上就是一盤散沙,人越多亂的越快。
李納帶過來的五千戰卒隊型都沒整理出來就被包圓了,根本沒時間反應。
軍營那邊自不用說,鳳翔軍一個合圍就解決了問題。沒有人犯傻,能活著肯定比死了強。
城防順利接手,李納部的守城軍將被驅進軍營看管起來。
主要原因還是李納和麾下將軍都跑來吃羊,沒人指揮。大意了呀。中低層軍官平時還好,這會兒能顯得能力不足了。
主要是相互間誰也不服誰,沒有主心骨。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李納已經公開宣布歸附大唐,接受了朝庭的封賞,這讓底下的軍士們對大唐官軍失去了警惕。一家人嘛。
船上,李部諸將一個個惶然無措,李納麵色青白跌坐在一旁,連號稱足智多謀的房說都失了方寸。太突然。
這會兒除非出現奇跡,突然冒出幾萬友軍來。
“報……郎君,城防已接受,李部諸軍將結於營內,請郎君明示。”
“列將以上送到船上來吧,軍士留一營守城,其餘打亂整編,隨本部北上。”
“諾。”
“去尋本州刺史來及諸官吏來。”
張軍讓人把房說還有李部諸將解了武器甲胄,把他們送到另一艘樓船上監視居住,把李納留在身邊,由孔巢父相陪。
他自己回到住處寫信。
一封給李適的報告,另外給滄州刺史,橫海軍軍使程日華,還有徐海沂密都團練觀察使高明應各去信箋一封。
給李適的報告不提,另外兩封信主要就是告訴對方,李納進朝為官,現在的平盧淄青節鎮由鳳翔軍暫領。
然後就是李納麾下幾個方向的駐軍,張軍讓李納寫信,讓他們往滄州集結。他在給程日華的信上已經做了說明,請程日華幫忙安頓一下。
程日華和高明應都是李適下敕任命的朝庭官員,照拂官軍提供糧草是他們的責任和義務,這會兒不用客氣。
一番安排下來,著人將書信送走,已經到了日暮時分。
昏黃的陽光把黃河兩岸暈染的悲壯滄涼,就像李納這會兒的心情。這哥們按照張軍的要求寫了書信後就站在船樓上望風,已經站了好久了。
“節鎮,此欲何往?”孔巢父看著帶著一股子淒涼勁兒的李納,低聲向張軍詢問。
“補給之後,某與大使再去魏州一遊。可好?”
“……節鎮,田緒已經內附。”
“某知曉。雖然某惡他殺兄,不恥他的為人,但即然內附,某便不殺他便是,也去長安為官吧。”
“……節鎮是欲一鼓作氣,把四鎮……”
“正是,某好不容易過來一次,不把這風光看完怎麽可以回返?不過,大使啊,朱滔之流,我看大使就不必勸某了吧?”
“那成德王武俊,節鎮如何打算?”
張軍向遠處看了看,鼻中聞著雖然經過衝刷但仍然飄過來的淡淡血勝之氣,說:“某對王武俊卻並無惡意,其所言所行,陛下難辭其責。
現武俊與朱滔為惡,某視他為官軍,也理解他的境遇,待某回歸,會向陛下上言替他討要公平。”
王武俊造反的責任,張軍認為完全是在李適自己身上,做為一個皇帝說話不算數,出爾反而的,還不讓別人發泄一下?
而且這王武俊雖然造反,卻沒什麽惡跡,反而主動內附並且主動攻擊其他造反者。這是個有愛國情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