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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汝寧決戰

  大軍沉默的向西行進了半個時辰。


  天上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暖烘烘的蘇醒著大地。


  樹林草叢間升起一片稀薄的霧氣,轉瞬就被馬蹄踏碎,不知道名字的野花在馬蹄旁顫抖,無數野物在慌忙逃竄。


  大軍隨著前行,以中軍為中心徐徐向兩側展開,騎軍更是催馬加速,以班為單位鋪成了一張密不透內的網,兜頭向著汝寧城罩了過去。


  平輿與汝寧之間是一片平原,除了橫衝直撞的河流就是樹木,偶爾有村落隱映在河水樹林之間也是死寂一片,不知道是荒廢了還是躲了起來。


  大軍前行的速度不快,跟在騎軍後麵慢慢的向前推進,讓戰馬慢慢熱身,準備迎接馬上到來的急速奔跑。


  年輕的士兵都紅脹著臉,有些亢奮激動,或者說是忐忑不安,躁動,緊張,老兵們斜瞄著眼帶著幾分戲謔的笑容看著新兵。


  老兵要負責帶著新兵,安撫鼓勵他們的同時還要控製節奏,手把手的教他們打仗,中間難免的要調戲一下,其實也是一種放鬆。


  前麵四散出去的騎軍不停的傳遞訊息回來,河流,道路,村落,樹林,各種情況都不落下,同時要遮蔽戰場,尋找殺死對麵的偵騎。


  所有的信息最後會落實到張軍手裏的地圖上,好讓他能夠從容的排兵布陣。


  冷兵器時代,偵騎是相當相當重要的角色,也是高危職業,是大將的眼睛,口舌,也是敵軍首要清除的目標。


  敵我雙方還相距甚遠,戰鬥能不能打怎麽打還沒有具體,雙方的偵騎已經開始碰撞廝殺起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鮮血不時的在某一處角落噴濺而起。


  鳳翔軍的偵騎不隻是斥候,而是整個騎軍,以班為單位集體行動,這讓對麵的單騎斥候吃了大虧,也讓遮蔽工作推行的相當順利。


  鳳翔軍不殺民戶,隻是警告他們不要出來活動,也不會動民戶的東西,雖然有些走漏消息的風險,但張軍實在是做不出來那種大軍一過寸草不留的行為。


  田地被大軍踐踏是不可能避免的,不可能因為你種了點地在這裏大軍就繞個彎兒,不傷人命已經是極限了。


  “報,距汝寧城還有二十裏,斬殺斥候四十餘,沒有漏網。”


  “報,距汝寧城十二裏,斬殺斥候逾百,已探察方圓十五裏域,南北皆有大水相隔,水麵無橋,未發現船隻。”


  “報,前方哨馬回報,李賊大軍距城三裏布陣,觀旗號有戰卒三萬餘,騎軍六千數。”


  大唐的軍製,或者說打仗時候的習慣,騎兵人數是最好確認的,他們不參與正麵與敵,隻是在兩翼策應,而且旗號與步軍完全不同。


  步軍列陣,最前排是陌刀兵,然後是長槍兵,然後是弩兵,後麵是中軍,機動部隊還有跳蕩兵,兩翼是騎軍。


  兩軍相接,先是弩兵發射覆蓋,再抵近是全軍弓箭覆蓋,然後兩軍短兵相接拚殺,弓手自由射擊,這個時候騎軍才會出動,從兩翼包抄過來。


  而進攻方正好相反,以騎軍為箭形衝鋒,以求刺穿敵陣擾亂隊型,,然後步軍隨後殺上。拚的是血性。


  因為戰馬的有限性,必須要時刻注意馬的狀態和體力各個方麵,所以騎軍就像個大寶貝,一般都是護衛在中軍左右,輕易不會調動。


  像張軍這樣毫不珍惜的一下子把騎軍全放出去隻為對付敵人的斥候的,真正是前無來者後無古人,是典型的不會打仗的行為。


  不過確實是有用,敵方斥候偵騎完全不是對手,戰場遮蔽的嚴嚴實實。


  看著傳回來的情報,張軍笑了起來,沒想到這個李希烈會出城迎戰,看來還是蠻有信心的。


  李希烈是個相當殘暴的人,但同時也是個相當矛盾的人,有時候感覺他很魯莽,有時候又感覺狡詐,有時候極其殘忍,有時候又很大度。


  就像他殺了李忠臣的小舅子,卻隻是把李忠臣一家驅逐了,沒有殺他們。


  就像他會毫不猶豫的用人命添坑造路,卻也會因為軍士欺負農戶而發怒責罰。


  這應該就是人的多麵性吧,每個人其實都是矛盾的綜合體,每個人都有分裂的一麵兒。


  張軍瞧不起李希烈,但絕對不會小看他。


  別看他吃了劉洽和高彥昭的虧退縮回了蔡州,但事實上他這一生敗跡真的不多。


  單說造反這兩年和諸路官軍從山南道打到河南道再到淮南道,真正大敗吃虧的也就是這一次而已,官軍被他打殘打廢的不計其數。


  隻是襄州襄陽一戰他就幹掉了五萬官軍,把李勉李皋哥舒曜張伯儀賈耽劉德信等人的合軍打的四分五裂,李勉李皋哥舒曜等險幸脫身,張伯儀全軍覆滅。


  一仗幾乎把神策軍,龍武軍,山南節度,荊南節度打殘了,還差點幹掉三個皇族。


  “傳騎軍收攏歸附護衛兩翼,步軍展開準備。”


  “郎君,要不要暫停行軍原地修整一下?騎軍已經奔赴了許久,怕是戰馬不繼。”孟保靠過來提醒張軍。


  “不必,騎軍便做側應吧,讓惠將軍仔細閑田,節製前隊。”


  “諾。”孟保勸了一句便不再說什麽,依令去傳令。現在是打仗,主帥的話不可違逆,是殺頭的罪過。


  閑田是指衝突雙方之間的緩衝區,也就是安全距離。比如唐代與吐蕃,回鶻之間都設有閑田區,雙方共同駐軍。


  騎軍慢慢依令返回,在大軍兩翼整隊隨行,也算是休息,戰馬經過這一陣兒奔跑個個見了汗,喘著粗重的鼻息。


  中軍與兩廂的步軍仍然騎在馬上,不過已經按照隊列展開,軍士們也檢查好了身上的甲胄武器,弓矢刀具這些,保證自己能免隨時投入戰鬥。


  惠靜壽做為前軍指揮,負責戰陣隊列,控製行軍速度,同時控製自己和敵人之間的距離。這個距離很微妙,遠了近了都不行。


  具體說就是保持在戰馬一鼓氣衝鋒極限的中間點偏前,即可以保證敵方的箭矢覆蓋不到自己,又能保證戰馬衝鋒到了以後還有餘力。


  除了這些,他還要按照地形和敵軍狀態調整己方的戰陣隊列,做到最大迎敵麵又不至於浪費。


  冷兵戰陣即要考慮隊列寬度,還要考慮隊列厚度,不是簡單輕鬆的事情。


  很快,兩支大軍就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見了麵。


  雙方合計起來近六萬人,旆旗蔽天馬鳴噅噅,相隔著數百米肅然對立。


  李希烈這會兒是守方,不會主動出擊,就等著張軍這邊進攻,或者對峙一段時間後撤。


  一是以逸待勞,二是攻守不同形,一動戰陣就散了,弄不好就會混亂起來。


  看著對麵的陣列,李希烈在馬上皺了皺眉頭,不管是那麵張字麾旗還是大唐皇家陸軍的軍旗都是那麽陌生,聞所未聞。


  “郎君,聽聞是鳳翔兵馬,來人即鳳翔府牧張增,原本是鳳翔府少尹,殺了李楚林上位,又與李晟克複了長安立下大功,現在為六鎮節使。”


  “六鎮?”


  “是,不過諸鎮原本已無兵馬將使,張增趁克複長安之機派軍駐占而已,李唐皇帝不得不從,也樂得見他清守邊城。”


  李希烈冷笑了一聲,對大唐皇帝李適充滿了不屑。


  “郎君,仆下請戰,去會會他。”


  “否,待他來攻打便是,此時逞強無益大局。”


  張軍這邊,步軍仍然沒有得到下馬的命令。


  大風營居中頂在最前麵,霹靂營緊附其後,其餘步軍騎在馬上在大風營兩側列好了陣勢。


  騎軍已經接了不參戰的命令,僅是在兩側護衛防備敵方騎軍包抄,所以都很悠閑的樣子,甚至有人下了馬給愛馬喂水。


  這副樣子被對麵的李希烈看在眼裏,眼神兒變得奇怪起來。這特麽是什麽節奏?步兵衝鋒嗎?這張增會不會打仗?


  “大風,起。”大風營的戰士們舉弓搭箭上仰,做了最大拋射準備。


  他們身後,霹靂營把備用的投車都拿了出來,湊了二十八具,這個時候已經上了崩簧裝好了藥撚,執著火折子的軍士吹紅了火頭豎著耳朵等著小旗官的命令。


  “點火。”


  “放。”


  “點火。”


  “放。”


  “大風,放。”


  “鐵雷,放。”


  大風營和霹靂營的投車相互配合,一口氣放了五輪沒有倒數的鐵雷和特種箭矢。


  隻有不到三十枚鐵雷混在烏雲一樣的箭雨中晃晃悠悠的飛向敵陣,這東西飛行速度有點慢,本來是先放的,結果在空中就被箭雨追上了。


  看敵軍隔著這麽遠就開始放箭,李希烈眉頭一鎖,有些不敢置信。


  冷兵器時代打仗這東西攻守是定式,前期做了各種準備,一旦動手其實也就聽天由命了,誰也無法控製,將軍不行,他李希烈也不好使。


  下麵的各級軍官開始大聲呼喝激勵士氣,這會兒做為守陣一方沒有選擇,隻能硬挺著等箭雨落下來,生死由天。


  軍官們的呼喝隻是防止軍士膽怯潰散,並沒有什麽毛用,軍士們保持著隊型舉起盾牌,祈禱著氣運加身。


  一陣密如驟雨的擊打聲,箭雨深深的紮在木質盾牌上,有倒黴的被射中的身體,悶嚎著倒地。


  “他的弩箭竟然射得如些之遠?”李希烈有點驚詫,也有些憋屈。


  大家本來都是互相傷害,可是這會兒成了自己單方麵被射,還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毫無還手之力,這對軍心士氣的打擊太大了。


  幾聲悶響傳出來,鐵雷到了。冒著青煙的鐵雷沒爆炸之前就是個大鐵球子,砸在地上就是一個大坑,砸在身上就是噴血,一下子撂倒好幾十個。


  “有投車?”李希烈疑惑的看著對麵,可是啥也沒看到。鳳翔的軍士們全在馬上,投車沒有他們高,在後麵被擋的嚴嚴實實的。


  “這是何物?”李希烈身邊的列將們也驚疑起來。不管是鐵球子還是紮在盾牌上的箭支都冒著青煙,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好東西。


  “可是煙幕?”


  “小心戒備。”


  緊接著又是一陣急雨聲夾著二十幾個大鐵球落下來,軍戰裏硝煙彌漫,兩側的戰馬開始不安起來,緊張的趵著地麵。


  “轟。”一聲悶響在軍陣裏響起,緊接著爆炸聲連成了一片,濃鬱的硝煙已經成了黑黃色滾滾而起,完全遮蔽了李希烈這邊的視線,也蓋住了軍士們的哀嚎。


  木盾牌四分五裂,軍士們七倒八歪,斷臂殘軀四處亂飛,被彈片擊穿的軀體像裝了血泵一樣滋著血水,人還在一顫一顫的激靈。


  整個李部軍隊都被硝煙籠罩了起來,濃重的血腥味飄向四方。


  “殺。”張軍擺了擺手,下了衝鋒的命令。


  步軍們騎著馬舉著槍開始衝鋒,大風和霹靂營原地不動,仍然保持著勻速發射,覆蓋敵軍戰陣。


  “你在中軍戒備。”張軍吩咐了孟保一聲,摘下大槊一夾馬腹,戰馬猛的竄了出去,衝向對麵,武懷表帶著牙營緊緊的跟在身後。


  “殺……”爆炸聲終於停止了,但視線完全看不出去,耳朵還在嗡嗡的響,隱約音聽見了鋪天蓋地的殺聲,馬蹄聲。


  李希烈汗如雨下,滿麵驚惶。


  “回城,回城,護駕。”兩邊的列將也慌亂起來,顧不得濃煙嗆鼻,呼喊著掉轉馬頭。


  整個李部崩了。


  驚惶的不隻是人,還有戰馬。


  沒有戰鬥,隻有追逐和屠殺。


  “伏地不殺”的喊聲在四處響起。


  本來留在兩翼戒備的鳳翔騎軍也沒忍住,從兩麵包抄了上來,阻拿潰散的李部軍將,隻有孟保得了將令守在中軍急的直跳腳也不敢動。


  張軍帶著牙營瞅準了汝寧城的方向衝進彌天硝煙之中。


  這會兒煙幕已經沒有那麽厚重,除了還是很嗆已經能看到東西了。


  鳳翔軍的戰馬是經過了訓練的,爆炸聲和硝煙已經習以為常,絲毫不影響行為。隻是會不停的甩頭打響鼻。


  滿地的血汙和扭動的人體根本沒有人在意,張軍帶著牙營很快就衝過了煙幕。幾百米,對戰馬來說也就是幾十秒的時間。


  雖然李部已經旗倒兵散,但是李希烈這一撮人還是相當好認的:隻有他們這邊幾百人匯成一團逃向汝寧城。


  不過沒跑出去多遠就被圍上了。


  張軍衝到的時候,李希烈被圍護在中間,正和鳳翔的軍將們對峙血戰。


  必竟都是成名的將軍,武勇上還是有一手的,普通軍士根本不是對手。


  “讓開。”張軍大喝一聲,一揮大槊就衝了上去。


  惠靜壽隻來得及喊了一聲小心,張軍就已經帶著牙營像陣風一樣從他麵前刮過去了。


  這會兒張軍渾身的血都在沸騰,手臂上青筋虯起,耳中的各種聲音都沒有了一樣,眼中隻有敵人。幹死他們。


  穿透,挑飛,拍擊,撥擋。他就像一根箭頭,還著箭身噗的一聲刺了進去,像烙鐵劃奶油一樣破開敵人的隊型,從中間打穿了過去,然後再回來。


  槊影揮舞,沒有一合之敵,殺的痛快淋漓,就像大熱天喝了一瓶雪碧,渾身每一個毛孔都是那麽舒爽熨貼。


  “郎君,停下來。郎君。”武懷表在身邊不停的大聲叫喊,把仿佛進了一種莫名狀態的張軍叫醒了過來。


  “郎君。”


  “嗯?”張軍扭過頭去,武懷表已經不顧危險伸手帶住了他的韁繩。


  “沒有了,殺光了呀。”


  張軍回頭眯眼看去,幾十米之內已經沒有一個站立著的了,不論人馬。自己的軍將們遠遠的在幾十米外滿臉驚懼的看著他。


  打仗沒害怕,到是被他嚇的夠嗆。殺瘋了呀。


  “李希烈呢?”


  “郎君,李賊大聲呼降,還是被你斬了……連人帶馬砍成了好幾塊。”


  “其他賊將?”


  “都沒了。郎君,你方才太可怕了。”


  張軍吸了口氣,鼻中全是血腥味兒。


  低頭往身前看了看,自己身上,戰馬身上全是鮮血,槊頭的紅纓已經被血浸透了,包在槊杆上。


  “爽快。”張軍握了握槊杆:“打掃戰場吧,喚孟將軍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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