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冬風忽來,杜娥獨處(五)
半山亭台人言多,盡把昔日故事說。當年花魁今何在?歲月自殘春花落。
多少年了啊……
杜安菱幾乎不再記得那年發生的事情——自己不再當花魁,這確確實實是那年發生的——可那前後又具體發生了什麽事,那一場“告別宴”上麵又見著什麽人,她幾乎忘了個幹淨。
今天那段往事被別人說起,她抱著些許好奇聽那人講下去。
就讓他說吧。
杜安菱似乎是忘卻了自己一開始對他的怨懣,在那裏聽人說下去了。
故事很長,講的是當年的事。
可看那事情的人不是她,角度也不一樣了。
……
“那時候我還是二十多歲的人,也是年輕氣盛吧。”
他說。
“我姑且還是叫妳芍藥吧——畢竟不知道妳其他稱呼。”
他道,頓一下等待杜安菱答複。
杜安菱也知道他心思,不過氣頭未消說出的話還是憤恨——“我姓杜。”
姓杜——這已經是很給他麵子了,這姓都告訴已經是格外開恩,杜安菱甚至想騎上馬就讓“柔雪”踢他一下。
踹飛最好。
帶著這“不太好”的想法,杜安菱聽他說話也多多少少有些心不在焉的——可他應該是覺得沒關係。
“那好——杜娘子,我可以這樣稱呼吧。”
他問。
見著杜安菱點頭後臉上飄飛喜悅,他上前兩步又忽然停住——反應過來後尷尬笑笑,退回去看著杜安菱臉色。
“抱歉了——杜安菱莫介意……”
他說著越來越小聲,顯然是沒底氣得緊。
杜安菱臉色更不好了。
“你要說就說下去,我不想此處久留!”
……
不想久留?
聽了那話的人也不慌亂,隻是更快說了他要說說的話。
“杜娘子——妳不知道那時我眼中的妳怎麽樣!”
他眼中的自己怎麽樣?
杜安菱聽了有些哭笑不得——他眼中的她怎麽樣,關她什麽事?
終究是沒有關係好不?
可他還是說下去了。
“那天花了三兩銀子進的春月樓,那銀子花了才遠遠見著高台上你們!”
他說著,話語裏多少惋傷。
“其實我從前也沒有去過京城,唯一一次進京城就見著春月樓拉出去牌子——上麵寫什麽’花魁相替’的話,可不是吸引我過去看了!”
他說著,抬頭看一眼杜安菱——見著她聽著又移開目光,微微點頭故事講得更有聲色。
“那天的我不過是看到了春月樓名字,也不知道那地方竟然是此般花錢的去處——真正到門口了,看那榜單上開列的價格嚇得隻想回去。”
“可是回去不成!”
……
那人說著一句句,講那前事陷回憶。
“我那時是頗為肉疼的——可又能怎麽樣呢?”
“都到了那地方了,總不能就門口徘徊不進去吧——看著前麵嘈雜聲音,聽那地方多少女子或歌或舞,我還是有些忍不住的。”
“於是我就花了二兩銀子入了門——我那時竟然這樣舍得花錢!”
他看向杜安菱,苦笑深深。
“於是——我就看到了被圍在中間的妳。”
“或者,按那時候的說法——我看到了芍藥姑娘。”
杜安菱看出了他的懷念,懷念裏的他深深歎氣。
不再說話了。
……
“所以,說完了是嗎?”
杜安菱說出來自然是有些絕情,可現在的她可以柔情到哪裏去?
畢竟自己實實在在是被人攔在那亭台裏麵脫不得身的——一切還看別人心意。
所以——當那人開口說來句“別急”,杜安菱知道壞事了。
“杜娘子別急,這不才開始說嗎?”
他有些死皮賴臉樣子。
“妳可知那時候妳是怎麽樣一個人——就那眾人中間一站,就是我們目光的中心!”
“妳那天穿的是紅色的衣裳,看上去真像那’芍藥’盛開花叢——到後來退下去撫琴一旁,妳模樣也是絕美的。”
他說。
“可惜為什麽就要離開了呢——後麵上來的新花魁根本就不如妳,看著就豔俗許多哪有韻味!”
說著過去事,看著過去人。過去事越說越多,過去人越來越煩。
“你還要說多少?”
杜安菱質問,伴隨移步向門口去。
她愈發不願意聽。
……
可說者大多是不顧聽者顏色的,這一位一樣如此。
看了杜安菱那樣嫌棄不過是苦笑,確實變了滑梯卻是問“是否知道他姓名”雲雲。
有沒有搞錯?
杜安菱覺得他這問題是不是太不對勁——自己從來不曾知道有他,又如何知道他名字呢?
“妳必然是不知道的。”
“我不過一個落第秀才,如何可以讓從前花魁記得名姓!”
他語氣裏有悲傷,杜安菱聽來不悲切。她有些忍不住了——實實在在是想打人。
這人什麽意思!
聽來那“我彭氏”話語,杜安菱徹底忍不住了。沒有作聲隻是從一邊走到那門邊,從人身邊快速過去。
趁著他不留意甩開門,聽那血肉撞擊木板後慘叫心中舒爽。
外邊,樹上麵拴這柔雪焦躁。
她一笑。
解開韁繩上馬,坡道下去不緩慢。
身後傳來某人氣急敗壞聲音——不,應該是彭氏秀才。
杜安菱沒有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