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秋雨時來,杜娥忙亂(五)
早來向城徐徐行,些許事情煩身心。
杜安菱經由昨夜那一鬧已經下定決心,將那“此處山匪出沒”的信帶去縣衙前郵寄。杜安菱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將這事情報過去,總是走一步算一步。
至於瑜若嗎?
那縣令多半不會在意這事情,就說是被山匪綁去了?
杜安菱心中這麽勸說自己,可心底依舊是那時的憂慮——如果他們不信?
如果這樣,倒是難辦。
走到一半的她忽而有一絲悔意。
可走都走了那麽遠了,都借了去縣城的車走了那樣遠的路,如何回頭?
就這麽辦吧,她覺得要這麽一路下去。
眼前看到城牆一道清灰,被雨水微微潤濕後更顯古樸莊嚴。
……
進城裏,從南邊城門進去後大道直通縣衙。
縣衙很大,一座建築看著就威嚴。兩邊的房屋沒有它那樣高大,獨縣衙在那長路尾矗立。
青磚黛瓦,簷角未瀝幹昨夜的雨。
杜安菱在路口站住了。
人馬來往,不時馬車經過。從兩邊繞過有之,從前後經過有之,三岔路口中間站著她一人,一人對著縣衙大門顯得孤零零。
她覺得自己好似來此處申冤的棄婦。
周圍人沒有停下來的,隻有那車馬濺起未幹的水落在裙角。杜安菱就這麽站著,有一絲無依無靠的悲傷向她湧來。
她竟然打了個寒戰。
看那邊,縣衙門口站著四個手持長棍的衙役。他們站著,目光平視,嚴肅的神情寫滿了所謂“冷酷”,正這“冷酷”鎮住了不少來人。
也鎮住了杜安菱。
……
“這幾天說是東邊又有饑民反了,說是差一點打下那頭的縣城,進去搶了糧倉!”
“那不是——整一個洪災過去了,山崩了半邊埋了田。顆粒無收,沒有吃的又不見賑濟,怎麽不反?”
“也是聖上派了五千人平亂,將那兩萬亂民殺了個一幹二淨。”
“那也是他們咎由自取。”
這樣的話是路人說出——麵前那幾人顯然是閑起來沒什麽事的富人,討論起亂民和平叛的事情沒有多少感情。
可杜安菱聽到了,那“一幹二淨”在她腦海中回蕩。
一幹二淨!
兩萬人被殺得一幹二淨,多大的事情竟說得這樣輕飄飄?
杜安菱知道這裏邊多有誇大的成分,但哪怕是砍掉一半——殺去一萬人的場景也是她難以想象的悲劇。
怎麽會這樣?
為什麽會這樣?
杜安菱心裏邊問著自己,心裏頭為災民不值。
不過是沒發覺,何必反了,白白丟了性命!
……
可轉念一想,這原因倒也簡單無比。
這不正是災荒來了,那些個人沒有飯吃,隻能上山為匪?
舍不得鬻兒賣女,又更本沒有可以賣的地,就是典當也沒法典當——畢竟早已家徒四壁。
催債的來催,要租子的強要,憤而上山也不是什麽稀罕的事情。聚眾一多,又沒有東西吃,自然想著去搶糧倉——就有了“饑民攻城”的事情。
杜安菱為那些死者惋惜,可心裏麵想得更多的卻是自己。
自己這一來,會不會招來平亂的大軍。
刀槍無眼,若是懷王寨被屠戮個“一幹二淨”,那自家瑜若也難有生還之機——就算他幸免,懷王寨的其它人呢?
開鐵礦,墾深山,獵野物,這多少都有幾分真實可信。少見有那大波山匪下山騷擾,懷王寨必然不是以欺壓農人過活的。
他們本來就是饑民,如果那樣屠殺了,自己和手握刀兵的人何異?
更何況所謂山匪,對貧民百姓的傷害還不足那些地主富農吧。
杜安菱想著,眼裏流露出些許決心。
……
再看一眼麵前那縣衙,杜安菱轉身走了。
縣城不大,快步走出城門時還看得到身後遠處建築形影。有往曲浦的馬車過路,城門口遞過去一塊銅板可省得不少腳途。
馬車不快,慢行大道上。
杜安菱看著兩邊風景,一時間感慨萬千。
大道長長兩旁村,天卷陰雲,雲飄細雨,路上霧迷蒙。
走吧,走吧,還是回去吧。
袖中那所謂“情報”早已皺了,拿出來看看,雨絲打濕紙麵,字跡稍有模糊。
紙被風吹起,破了一道口。
杜安菱見狀倒是有了幾分隨緣的心思,手鬆開,那紙飛起,翩翩落在路上一個泥水坑。
後頭又有馬車經過,馬蹄踏碎水坑中寫滿字的紙。
杜安菱苦笑。
自己這一來一回,又是為了什麽?
……
終究是回了自家宅院,“杜宅”二字匾額下過得心安。
那馬車隻經過外邊大路,走長段小徑進來弄濕了鞋襪。進屋了長歎一口氣後看下秀兒和紅花,雖不見紅花卻遇到秀兒過來。
這是?
“昨兒撿的鹿把後園的菜都吃了。”
秀兒說完,補上那“陸姨很是不高興。”
這一下淡去杜安菱心頭總也去不掉的自責,接著是對那“吃光了的青菜”的關心。
雨絲微,難透衣,一步一步走過去,地上草浸透了雨。
過去穿廊一步一個帶著水的鞋印,到後院看見那鹿。
一瘸一拐地走著,倒隻是吃了半片蔬菜。
另外半片菜地已經被柵欄圍起來,樹枝編織得簡陋。
那鹿探過頭,咬住那邊一片長得偏的菜葉。
嚼碎在嘴裏,不顧來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