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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秋意初生,杜娥猶豫(一)

  轉眼早秋斜陽天,離別京師近半年。


  買賣土地的浪潮因為縣令的指令降了下去,可縣衙終究是容不下那樣多買地的貧民。半月後尹縣令又一紙政令,此間一切恢複從前光景。


  於是乎,四處又刮起壓價買地之風。


  聞此言,杜安菱有那麽一段時間安不下心——她自知,如果不加以限製,這裏那樣多貧苦農人說不準又來那麽一兩波為匪從匪的。


  果不其然,就這麽接二連三傳來消息,說某某村某某佃戶交不上田租連夜逃走的,或者買賣田地價格不妥引發鬥毆事件。


  這樣的事情總有一個共同的結果,就是鬧出大事的人不久就進了山裏麵棲身。


  當然也有那麽些個悲慘的,逃沒有逃成就被眾人抓回去的——地主富農的仆從打死人,亦或者財主將那麽些個人家的女兒強行發賣——陸紅花將這消息帶回來的時候不見有一絲觸動,想來是見多了。


  可杜安菱心裏卻有那麽些想法。


  怎麽說?

  她似乎看到那麽些個和自己命運相似的人在半途苦苦掙紮。


  ……


  早期靜梳妝,幾案鋪開宣紙長。


  杜安菱臉上沒有什麽表情,落筆也是煩膩了才想起的——可心緒萬千落筆還亂,畫出那山水也帶著些被狂風吹亂的紛雜。


  她畫出一條彎曲的河溪。


  近河溪,有人家。小徑蜿蜒從溪邊經過,一座溪橋挨近水麵連著溪流兩岸。幾叢蘆葦生長在橋頭鬱鬱蔥蔥,那邊更有幾隴菜地挨著柴門。


  溪邊有人——是十多個雅士。


  他們在此處坐著,酌酒對詩,筆墨揮灑時不時落一兩點到山溪裏,沉浮兩下被遊魚吞了——於是那遊魚肚裏也有了墨水。


  眾人起了詩社,寫了本詩集,詩集名字就是“墨魚集”。


  這一詩集倒是沒有多少人知曉,可杜安菱卻有著深刻印象。


  為何?


  且看那溪邊巨石上,那撫琴女子又是何人?


  可不是杜安菱!


  ……


  杜安菱畫著畫著撫琴女子,心裏又一次帶入多年前。


  多年前嗎?


  其實不過是五年前。


  五年前的她也就剛過三十,顏色雖老卻難抵琴藝出眾——她的“琴宗”之名,到那時正為多人熟知時。


  那時,她被點中了,要伴一批雅士進山撫琴。


  那是為了一席雅集助興——這雅集,也就是那些文人墨客以詩會友,以文比鬥的集會,自然少不了焚香撫琴。


  杜安菱是春月樓裏琴技最好的姑娘,佩琴“鬆雨”也是春月樓中為數不多的真正古琴。


  那時,她被幾位婆子送上了精美的馬車。


  馬車行了半日,半下午一身疲憊到了山腳村莊。


  多少文人雅士齊聚,說要溯溪而行。


  行向何處?


  說是“太陰居士”的山居。


  ……


  杜安菱知道,那“太陰居士”來得不平凡。


  她早不是第一次見到他了——過去時日,埋名卻還未隱居的他曾經是春月樓的熟客——也和她有那麽千絲萬縷的關聯。


  卻都是多年前的故事了。


  聽婆子說,請來她並非偶然,而是那“社宗”親點要拿“鬆雨”助興——點琴即是點人,這一詩社,要的是她相伴。


  相伴嗎?

  正如畫上的,在一旁彈撥了大半個時辰的曲子——彈到指尖都有些紅腫,夕陽西下天涯才作罷。


  那一天,眾人過得盡興;那一夜,眾人留宿山間。


  可這些都是不想幹的事情了——杜安菱回過神,筆尖墨滴落在紙上。


  無奈,補一株虯曲古樹遮住半個身子,留一隻衣袖和琴勾人目光。畫下溪水邊眾人神色各異,主座上那著名隱士拔劍吟詩。


  赫然是那有名的“太陰”。


  ……


  筆尖在那人身上稍稍停頓,杜安菱思緒萬千。


  如此詩人,為何隱居山林裏,以至於世人竟不知他生死?


  說是厭棄了世俗多少事——從此醉心於田園,隻有那不足二十好友徒弟知道那結蘆之處。


  杜安菱心念著,自己也勉強算做是他的“好友”之一了吧。


  或許是的,又或許不是,杜安菱有那麽些不確定——而紙上的畫又幾近完成,如何提跋又成了心頭問題。


  必不能題寫那《墨魚集》的名字,畢竟這雅集也就是那十幾人知曉,不說出去也是眾人心照不宣的。


  那來個《山溪宴席》?

  杜安菱想著,覺得這樣可以,卻不若《宴晚觀魚》。


  筆落,字出,她又加上那雅集上自己做的詩。


  “遊魚影徹清澗底,澗底水草染墨滴。墨入清流淡不見,水納烏漆遠難及。草沾筆汁書可論?魚飲墨泉字未知。勸君莫廢鬆煙玉,留寄少年長知識。”


  詩算不得太好,卻意義不凡。


  雖變了題目,卻依舊和得上畫題。


  ……


  擱筆待風幹,杜安菱退後一步相看。


  畫作自然是滿意的,隻是畫麵一角的詩題得有些潦草。


  想當年自己便是以這詩換了那太陰居士送詩集劍譜,杜安菱心底對“太陰居士”這個人頗有些不一樣的看法——可現在,想哭,又想笑。


  他何必搞成那種樣子對她?

  看著畫,杜安菱微歎。


  她就這麽看著畫,站一邊等著墨跡風幹。墨浸入紙中,有些地方烏黑發亮,也有些地方淡如輕煙。


  忽然聽到門口響動,杜安菱扭過頭來。


  門被推開,來人是陸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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