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夏晚水枯,杜娥歎息(四)
夏晚屋中燈一盞,燈火案前人兩旁。
聽那陸紅花講述過去聽聞,杜安菱不時對照自己的見聞,時而長歎。問為何,卻說是為平民憂心。
“富者益富,窮者益貧,此非持國之道也。”
杜安菱這麽想著,說出的話讓陸紅花連連點頭。
點頭之餘是欽佩,也有那麽一些嫉妒存在心間——對比兩人的學識,陸紅花不是羨慕杜安菱如何學到了這麽多,久了也有些不平衡。
不是說了一樣命苦的嗎?
為什麽妳在京師學會了那樣多的東西,而我卻一直留在這山村偏僻地方!
陸紅花想著,忽而又笑起來。
自己雖懂的沒有那麽多,卻沒經曆過子女離散的情形;雖說自己沒有金銀沒有地,可那“克夫”名氣好歹比那“倡女”好許多。
想到這,陸紅花心底稍稍平衡了些許。
卻依舊有不知道多少不甘在沉澱。
……
杜安菱不知道這些。
實話說那一本《列國史略》她也看過,而且看得還不止一次。
那一次西征滅掉的國家其實不止一個,那大戰前後還順道吞並了兩個方圓不足百裏、人口數十萬的小國——加上更早時吞並的兩個現在已經是帝國腹地的國家,總共五國也稱得上“列國”了。
當初翻看時對五國故事是稍有側重的,因為年少的記憶本能排斥西征戰爭,因而也沒有太關注這場戰局——可這幾天一聽陸紅花翻到的那些故事,倒覺得還是有那麽一些可看的。
翻了看,卻不是完全沒印象。隻是當初一目十行,忽略了許多細節。
“紅花,妳又是怎麽看這件事的?”看著身邊人翻完了相關情節,杜安菱詢問道。
“那忽圖參將太傻了,明擺著可能混進來敵方探子卻讓敗軍挖築防線。”陸紅花讀完了故事,手指指著書麵道。
是傻嗎?或許不是吧。
杜安菱覺得自己更懂得那參將的心意——那是一種兩難,他最終選擇了自己的良心。
……
燭火在深夜中熄滅了,夜裏小村寂靜。
杜安菱思索著,終究下定決心——自己之前怎麽會有那樣的心思呢?
或許是因為自己富貴久了,真忘了當年疾苦?躺床上看著屋頂上縱橫的木架,杜安菱知道,自己真不能當那些為了錢財幹盡一切的人。
天色複又亮起來,遠方天際日光驅散霧靄。杜安菱起床出了屋門,看那頭廚房中已經生火做起早食。
進去看,是陸紅花。
一邊幫忙看住了火的大小,等出了鍋打一碗吃盡。說一句今日還將遠走南方一陣,說完了依舊是轉身出門。
一個多時辰將近十裏路,多虧了有過道車順路捎帶。此地已經是平分叢山曲浦的中間地段,大片農田開墾在江邊。
果然見到有富農地主正帶人丈量田地劃定界線。
新畫的地界時有分個開現有的農田,起因其實是農人不願賣。洪災後低價變得低賤,一時間吃不上飯賣田也盡量少賣一些。
留著一畝地是一畝,變賣田產糟蹋祖業並不光彩,實在吃不上飯也不能肆意出手。
可抵不住這一段地勢低平田地少有幸免,更加上前幾年就有蝗災導致村人大多沒有存糧。賣的人多了也成為一場盛宴。
河邊大道上走著,耳邊聽了句“你這地也就值這麽點錢”,竟是個地主跟那農人理論。
“這是我自己的最後一畝二分地了,又是一片良田,好歹值個四兩銀子吧。”
四兩銀子嗎?杜安菱心頭算了下,說是良田卻差不多是中田的價位——側頭看過去,那買田的地主依舊不悅。
這都不悅嗎?
杜安菱還記著自己有過的想法,就著田價低的時候購入一批和現在所居之地——她那時心中想著的也就是現在這價位。
“三兩。”地主說。
杜安菱心底為這壓價狠狠驚到了——二兩半一畝良田,實在是對半開啊!
連她一個想過順手撈一把的“地主”都覺得有那麽些不對了。
田裏麵,討價還價僵持不清。
“四兩,最少也要四兩銀子啊!”農人的語調中聽得出憂傷。
地主笑了:“四兩?”
隨即,他搖頭。
“不說多的,你看這四周那麽多人,誰願意花四兩銀子買你的地?”
……
看著農人無助,杜安菱有那麽一刻想上前開口的。
可稍有那麽一下就放棄了開口——這時候出頭莫不是犯傻!
杜安菱知道,隻要自己一開口就會變成此處地主富農的公敵,她不會開口,也沒那個勇氣開口。
背過身去不再看那邊,加快腳步遠離田間。杜安菱不想惹上什麽事,此時離去或可以避開一二。
可離開了,心裏卻有那麽些不好受。
怎麽說?倒覺得自己是有那麽些見死不救的意味了。
雖說世上農人那樣多,自己救不完。
行路上,杜安菱心底有那麽一點堵得慌。
問心有愧嗎?或許吧,可是這忙自己真的幫不了了。
忽而回顧,看著那無助農人跪倒在地頭,她長歎一聲。
複又轉過頭,向前幾步走到大路不遠處的河邊坡地——那裏,大樹濃陰遮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