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夏晚水枯,杜娥歎息(三)
行走田間多歎惋,卻道農人愁不完。
那些個佃戶說到底還是要忙活自己的事,心願已了就各自回去了,獨獨留下杜安菱一個人依舊在田間地頭——杜安菱就勢向四處農田逛了一圈。
田邊有一道溪流。
這溪流就是從村口流出來的那泉水,可日久天旱,原先水流頗豐的溪流也隻有鋪在溝底薄薄一層水。
被村人砌築的石壩攔截了一窪又一窪水,村裏人搗衣洗菜都用著。澆田的水桶飄在石壩邊,三尺高的堰壩上隻有涓涓細流流下。
沿著溪流前行,兩裏多路才到大河邊上。接近河邊田地裏秧苗沒過腰,裏麵不時看得到鋤頭舞向天空。
帶起的土塊中一顆稗草,摔在田埂上。
雜草在田埂上晾幹,最終不會再跟莊稼爭搶營養。
鋤地的人抬頭,臉上滿是滄桑。
……
杜安菱到了河邊。
奔流大河不再有洪水來時的氣勢,五十丈寬的河道中有三十五丈是幹涸的卵石河灘。對岸山下河道裏有一潭綠水,幾條船被纖夫拉著通過淺灘。
河水落下去許多,過淺灘時卻依舊湍急。纖夫的號子聲隔著數十丈遠依舊清晰,聽著便讓人熱血沸騰。
杜安菱看著,一步步走到河灘。
河灘很寬,卵石硌腳,鞋底不平使得腳底難受。太陽下卵石被曬得發燙,走得不快因為不時需要平衡身軀。河灘上偶爾可見幹涸的水窪,水草曬幹變成一層白色硬殼,帶著水腥味撲鼻。
杜安菱掩鼻。
走到河灘中間忽而有那麽一絲迷茫,自己下著河灘又是為什麽!
找不到答案,卻聽得不遠處水聲潺潺。
聽水聲嗎?必然不是的——哪自己走過那麽大片河灘,又要踏著凹凸不平的卵石回返?
確實是。
回返,回返,回到過去的地方?
杜安菱心頭一漾。
……
又是兩裏路,陽光漸炙路灰輕。
杜安菱走著,回來路上見多了旁人詫異目光,不知這一向深居簡出的外鄉人為什麽走過這裏。農事勞碌,被淹過的田地中水稻還沒有成熟,他們沒時間再去議論說笑。
杜安菱也樂得如此。
她並沒有抱怨當初村民的舉動,隻是有些惋傷自己的境遇。
……
回到自家宅子,杜安菱照常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床一幾案,案頭沁書香。琴置牆頭埋畫卷,衣箱門邊宣紙壓——自己喜歡的陳設,從春月樓到這裏從來沒有變。
杜安菱知道自己熟悉這樣的格局——不過,是時候變一下了。
書畫和琴曲向來是她不多的樂趣,可這樂趣久了也不時會有那麽些無趣。叢山地方太過偏遠難有書籍買賣,更少有文人墨客切磋文藝。
本以為沒什麽,過了這些天才知道無趣得很!
沒有人欣賞何切磋,自己作畫終沒有那麽一絲趣味,送去書畫店買賣得了幾個錢,也不過是一開始新鮮——往後多少有那麽些無味!
沒有旁人在側,撫琴山嶺倒也是有它的意趣所在——可蚊蟲惱人,自己也不可能整天撫琴獨賞。
杜安菱知道自己快要閑出病了。
怎麽辦?
遊曆的念頭再一次在心底湧出——隻是,還有那麽一絲憂慮。
自己走了,山裏麵的人會如何對待瑜若?
她不能不謹慎。
……
卻喚來陸紅花進屋。
她看著那在這山腳下過了二十多年日子的仆從,說了句“可願遠遊”?
陸紅花看著她,多少有些詫異。
“遠遊?”陸紅花問。
“離此出遊。”她答。
“那不行!”陸紅花急。
“有那些不行?”她問。
於是陸紅花把種種了——盡管多數還是一介村婦的思想,可總有那麽一些是可供采納的。
不能遠遊,因為女子獨行在外是天大的忌諱。
不能遠遊,因為在此田宅不能變賣。
不能遠遊,因為離開了對瑜若有害。
杜安菱聽完搖頭,一聲歎息打消整個念頭。
終究是有太多的難處,,她有些失落。
……
可總是有那麽一些辦法的。
“遠遊雖不可以,近遊一樣可行。雇輛車當天來回如何?”
杜安菱問著,可語氣總像是求證。
陸紅花看過來,有些不解為什麽要出遊:“在宅子裏呆著不好嗎?”
“呆久了,煩膩!”
杜安菱就這麽說著,說的那陸紅花更加不解——“看書,撫琴,還有臨窗詩文繪畫,不也有的是樂趣?”
讀書作畫?能讀的書早已翻遍,能畫的風景也將窮乏,杜安菱真不知道自己到底還有什麽事幹——不過,看書的樂趣?
杜安菱有些疑惑,看向陸紅花時才想起自己曾教了她些許字的過去。
隻不過後來來了山匪就不再過問了——可好歹是教了三五百字,讀一本簡單的書還是能通曉大意的。
想到這,心裏了然。
“那些書,妳都看得懂?”她問。
“字不是全部認得,但有些文章還是讀得懂大概。”陸紅花如是回答。
讀得懂大概?杜安菱一看她指著的書,卻是一本《列國史略》。
這本書?
杜安菱淺笑——這裏麵故事倒是簡白易懂的。
“有些故事是曾經聽到過的,比如那次西征。”陸紅花此刻有那麽一些拘束,好似做了什麽不對的事情需要承認錯誤一般。
杜安菱樂了。
“妳是真的像認識這書上所有的字?”
陸紅花點頭。
“那好吧。”
杜安菱看著她的眼,心中忽有所感。
若是這陸紅花真的認識多些字,倒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