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夏晚水枯,杜娥歎息(一)
驕陽銷盡山溪水,夏晚雲稀愁人悔。
窗前筆繪丹青再難有當初心情,林間撫琴終不得先前意境。杜安菱不時驚覺,才想起多年相伴盡皆離去。
身邊人,唯有一陸紅花而已。
杜安菱時常回憶往昔,當年煙火下的自己並不是沒有思考過今日——可為何想得沒好的未來,卻變做如今?
簷下徘徊,依舊是那座杜宅,可過去揮舞竹棍的男孩再也不見,唯有衰草越長越長。
與左右鄰裏依舊無甚交集,隻不時惋惜著過去。
也追恨著自己。
可追恨有什麽用呢?
唯有繼續生活下去。
繼續生活,人生還長,漫漫長路總有轉機。
杜安菱這樣想著,也不再歎氣傷心。
……
複又回到屋裏,整理收拾身上東西。
自然又是翻撿一番,不經意看到了那戶牒上筆跡——自己畫的杜瑜若長得還很不錯,雙目有神看著麵前的人。
畫裏留下他那時神情,也留下杜安菱剛出京城時記憶——還有那纏人的盤木青。
他是遊學去了——遊學之名,遊而學於路,遊曆名山大川,看盡家國大地,也博覽百家之長,集得萬種思想化在一起。終將閱曆變作從政為民的基礎,把才學做成為國為民的政績。
也不知那儒生現在到了哪裏。
不過——遊曆嗎?
杜安菱腦海中閃過一縷思緒——若是自己也去四處遊曆?
叢山縣四處,乃至於歸路途徑的曲浦,自己都不是那樣熟悉。江山覽盡再閑居,倍得逍遙意趣,也是那隱居詩人的座右銘。
自己也可以四處去,離開這傷心故處,自在行天地間,更撫琴對好景——那遊者心情莫不如此。
可這真能行?
或許吧——自己,或許真的要離開那小片土地。
……
離開自己所在的地方?
杜安菱是有些忐忑的,畢竟自己這一介女子出門在外,總還是有那麽一些不妥。
可京城是回不了的,繼續留在這也不很妥當——想著山匪凶殘之名,杜安菱多多少少是畏懼的——居住在這裏,早就是居住在牢籠之中。
自己該走了。
可瑜若怎麽辦?
回憶起那天夜裏的事,杜安菱皺眉。
少說這一兩年,自己是見不到他了。
那夜,她踏著月光也翻過了山——山那邊,人相別。
……
那夜晚風輕,日落風漸涼,可若要翻山越嶺,終究會出得滿身汗。
月光透竹林,路上亮斑若水紋。從山徑上走過去那麽一列人,腳步聲踏亂荒草蟲鳴。
是夜離別。
半輪月依舊明亮,雲霧低掩山穀間留下一輪五彩光暈。杜安菱站在溪邊,高崖在溪水對岸連著墨色的天。
“杜家娘子,再不舍也該放手了。”
胡姓書生在月光中說,馬鬃染上月光為他平添出一抹不近凡塵的氣息。
可說出的話——也是那麽不近人情。
她看向山,又看向人,在看向天空中半輪月。
一句“已經磨了半刻鍾”的話帶著不滿傳來,她皺眉。
“能否再留半刻鍾?”
她問道,卻是和那山匪的頭子談條件。
半刻鍾嗎,她也沒有什麽期望——可未曾想那“書生”點了頭。
“隻那半刻鍾。”
……
那半刻鍾,月光如水,絕壁下溪水濤濤。
站在那絕壁下,竹林在夜風中低伏。風蕩起一陣陣浪濤湧起,此間安逸好似無人打擾的一處山間勝地,常常引來文人墨客留詩題畫。
可這裏不是。
半刻鍾,淚下無言相對——想說的太多,卻終究沒能出口。
杜安菱眼前迷糊了月光和人影,入目瑩瑩一片。
卻聽了一句“娘親莫傷心”。
“隻不過是換個地方居住罷了,也就是這山裏,有幸還常會。”
他說著,可看似堅強的眼神也被淚水融化,說出的話語也帶著哽咽。
他怕嗎——實際上也是怕的,隻不過總有一個理念支撐著他。
“娘親,等個三五年,我定能戰勝那匪首歸來!”
……
真能這樣嗎?
杜安菱知道這句話不大可能是真的,可事已至此,又有什麽可以扭轉當今局麵呢?
杜安菱在想,卻知道注定是沒有結果的。
想趁著夜色帶杜瑜若逃離,可母子一對如何逃得出去?山路崎嶇倒是適合馬上馳騁,若是步行奔跑怎麽能比得過馬蹄!
杜安菱歎息這,看著月光柔和如水。
是時候了——離別隻在那一刻,杜安菱知道,一分開就難再見。
轉身,不時回頭對視,杜安菱踏上山路。潺潺流水被拋棄在身後,山林裏月光映照著竹木陰影。
杜安菱走著,不時回頭。
回頭已經看不到陡崖下的河溪——山路向上,轉了個不小的彎後變了攀登的方向,那過去見著的“獵戶”在轉彎處擋住回顧的目光。
竹林裏,她的腳步混雜著蟲鳴更加清晰。
又是自己一個人了。
二十多年,還是自己一個人——杜安菱自嘲。
這麽多年,又是當年模樣!
隻有麵前戶牒上的畫像提示著自己早已不是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