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夏盛天燥,杜娥兩難(四)
一刻時間對談,各種事情道盡。
與匪首相謀說來甚是無奈,杜安菱不得不讓出了大半宅院——可頗令人驚訝的,懷王等人也留下小半片院落給自己。
杜安菱有些劫後餘生的感覺——不,“劫後”還算不上,現在依舊是“劫中”。
可那山匪為什麽會留著自己性命?
杜安菱心底思索,遇上了自己,倒是應該“趕盡殺絕”,才可以免去後患。
陸紅花倒是常住這裏的,問了,卻見了她苦笑。
“這倒是他們的計謀了。”
“計謀?”
“怕是日後,這宅子也要成那‘懷王’的窩了。”
……
杜安菱也是明白人,隻聽了一句話就懂了大半。
“若日後又遇圍剿,這山匪難不會要在此來此?”她問。
“恐怕。”陸紅花說出了這地方常情——“山匪之所以難滅,其實和這樣的事也有關聯。”
“畢竟通匪是重罪,哪怕是這種被脅迫的,要官府發現了也要關押了去——其實隔壁村過去也有個地主也是這般情形。”
也是這般情形?杜安菱似乎聽到了自己的未來——“那他如何了?”
“山匪走後自己報到縣裏,結果被一個‘妨害清剿’的罪名安上,現在也是歸於黃土了。”
陸紅花話在杜安菱心中激起波瀾——也讓她不禁思索現在的局勢來。
從今之計,該如何?
隻能做一切如常。
……
好一個“一切如常”!
就是這麽樣,山匪躲過了清剿,自己也留存了性命——可這“一切如常”,背後又是隱藏了多少事!
可自己也無可奈何。
就說這村裏人吧,本來就對自己的來由頗有編造。若是這山匪入了自家的事情抖出去,保不準自己這身份又來了一種“山匪奸細”。
這一說法現在就可以坐實了的。
畢竟這說法一出便會萬人應和,自己縱使百般辯解,終究是抵不過“村人作證”的。
杜安菱一想到自己或會與那“懷王”等一同捆到縣衙前,然後各種刑罰折磨不盡——總覺得是那樣悲苦難堪!
自己這處境唉……
杜安菱不知多頭疼。
可頭疼又能怎麽樣?杜安菱尋找自己的出路,可歎前路渺茫。
……
杜安菱尋思著等匪眾離去,就換一個地方居住。
住到哪裏?卻完全沒有想法。
畢竟自己去過的地方並不多,除了京城和叢山,一切都是從未踏足的遠地——她從沒有去過其他地方,不論南北東西。
她害怕。
離開了熟悉的地方,她身邊不再有認識的人——到那時,自己如何安身?
離開了熟悉的地方,她或將再次被世人嘲諷!
更何況,自己在此處買房置地,耗去了一半身家——她實際上已經在這裏安家,不太像再離開了。
難道回叢山城——自己還能再麻煩宋叔嗎?
杜安菱有些糾結。
心底卻憑空生發出另一個聲音,那聲音要她向外走,要她莫回頭。
……
杜安菱忽而驚悟,自己回來了,卻一直沒有變。
她離開了春月樓,可有幾步路是自己踏出的?
出城門碰見盤木青,沿途多有勞煩;到家鄉再會宋叔,又經由他的助力在此安家——若是沒遇上,她會如何?
徘徊在春雨晨曦,城門下一個人不知所措?還是流連於叢山城,尋不得未來道路?
她忽然笑了——自己竟是個這樣的人嗎?
自己居然還是這樣的一個人!
莫大酸楚湧上心頭,同時帶著的還有多少不甘——她不應該是這樣的人!
可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多的迷茫。
她將行往何方?
這是問題,她需要答案。
杜安菱知道,下一步已經在眼前。
……
實在是煩膩了,推開門院中行走。
還別說,懷王寨的山匪確實有一股不同的氣息:他們沉穩,也有自個的規矩,雖不時哄笑,卻也可以一直沉寂。
自從那一開始的騷動之後就沒說一句話,整座院子裏又可以聽得到蟬鳴——杜安菱毫不懷疑,若是有村人走過門前,也不知道這院落裏憑空多出兩三百號人的。
杜安菱知道懷王的厲害了。
走著,身邊多了道細長影子。轉過頭,卻是那胡姓的讀書人——既然懷王叫他“胡兄”。,那他也應該是姓胡無疑了。
杜安菱微微讓開點位置——卻被他看了去。
“夫人是害怕?”
那人轉過頭一問,眸子裏帶著笑意——虛偽的笑,杜安菱心想。
“夫人不必畏懼——畢竟隻是個考不中秀才的童生罷了,從了匪,卻還是那麽‘手無縛雞之力’。”他說。
兩個人已經走到另一邊屋簷下。杜安菱沒好氣瞪他一眼,三兩步又回到庭院中間。
卻不想他也跟上來,依舊是那抹笑。
“你倒是想做甚?”杜安菱有些忍不住,質問時依舊不停腳步的。
“也不是什麽事,隻是想邀夫人細細談。”
……
細細談?
杜安菱心中一樂,這從了匪的書生倒是頗為有趣。
“談何事?”她問。
“談匪患事。”他答。
“何種匪患事?”她問。
“山匪四起如今。”他答。
“何時可與君細談?”她問。
“談匪患興起之來由。”他答。
“夫人以為,為何今日富者富,貧者貧?貧而無所以維生者將如何?或死於路途,或為匪也,夫人亦通習文字,想來亦有此感。”
書生微微一笑,看著杜安菱。
杜安菱卻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