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夏盛天燥,杜娥兩難(三)
宅屋不大一開間,書案床榻占半邊。推窗盈視寒天外,合扉斜倚琴案前。
進門人站在門口,入眼看了這些直呼“有緣”,再看那一跪一立的人影微微皺眉——目光移過那熟悉的,再轉到那陌生的身上。
當即是眼前一亮。
早知這“借住”的人家是一對母子,現看來不僅是有財,還有才!
不過這濕透的衣衫倒是有些不雅觀。
於是上前兩步揪起跪著的要他出去了,再對著那“不怎麽雅觀”的陌生女子一拜,盡了讀書人的禮節——隨後一抖衣袖,清咳一聲。
“夫人也是讀過書的人吧。”
“‘衣冠整,方為禮’,夫人倒是先換身衣裳,再與外人說事。”
……
平白聽了這句責備自己“不禮”的話,杜安菱心中暗罵匪寨裏眾人一下。隻是接著那讀書人就撚著胡須退了出去,門一關屋內隻有自己。
匪窩裏何曾有過這樣人才!
杜安菱也是明白人,深知自己是無力與宅中眾匪相抗衡的。也熟知那“無求他事,唯有從心之好”的道理,清楚當下這情形,該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合上窗,翻開衣箱,褪去濕透的衣物,換上了整一套幹淨的,也覺得身上不再**地難受——又想起那讀書人推門時一身整潔,心裏頭沒來頭一陣膈應。
那讀書人,何時又再這宅子裏更衣,不害臊!
可罵歸罵,終究是不能罵出口的——可看著地上那一攤還浸著水的衣物,杜安菱又有些不安來。
離家時,陸紅花倒還在屋裏。
這老半天沒聽到響動,她又是去了哪裏?
……
走到院中,杜安菱心中有些沒底。
她是知道陸紅花的心思的,這麽多天的朝夕相處,她已經把杜宅當成了自己未來的棲身之地——想到這,杜安菱不免糟心。
自己接納了她,可也連累了她。
杜安菱有時覺得自己是一個罪人,連累陸紅花受了村裏人不少冷眼——甚至還被村童打暈,還有今天這情況不明。
“娘親!”
熟悉的聲音自然是來自杜瑜若,他走過來,步態很急。
“陸姨她被人綁起來……”
被綁起來?杜安菱腦海中閃過無限可能。急急跟著杜瑜若衝出去,到院裏,果然見著那被綁在柱子上的陸紅花。
山匪中幾個看起來有些地位的團團圍著那邊,一個個神情不佳——見了從房中匆匆趕來的杜安菱卻止住了議論。
懷王——確實是他——上前來,向著杜安菱微微躬身:“杜家娘子,這事還要由妳決斷。”
“我們這些人也不過是走投無路了,借妳這宅院暫且容身——可妳這丫鬟偏偏攔著,不得已才綁了——妳說怎麽辦!”
那匪首斜眼看著杜安菱,似乎很好奇她的決斷。
……
四周圍觀的匪眾紛紛哄笑起來。
陸紅花向杜安菱使了個眼色——她知道自己處境,自己已經錯失了良機,縱使被鬆了綁,依舊是要留在這宅院裏的。
而主人呢?
她至少還沒有被綁著——不過也沒有好太多。
陸紅花自認知曉山匪習慣,所得女子必然享用一番——哪怕這“懷王”過去隻傳出過劫財之說,可山匪大抵是一個樣的。
自己是沒機會跑了——可她能啊!
陸紅花焦急時,卻聽見邊上杜瑜若的聲音——他一句“你們快給陸姨鬆綁”宛若丟進死水窪中的一粒石子,激起萬輪漣漪。
匪眾們大多嘲笑——卻獨有懷王和那讀書人沉寂。
然後,讀書人看著孩童,微微一笑。
“若是鬆綁,你這‘陸姨’去見了官軍,如之奈何?”
接著轉過頭,對著那懷王說了句話。
“張兄,向時這宅子裏的人,切不可放走一個!”
那“懷王”神色一凜,回過頭看向那讀書人卻是心領神會的表情。
“放心好,不會讓胡兄你陷於險境。”
……
說到底還是給陸紅花送了綁,然後這“向時住宅子”裏的人又被“請”到懷王前談話。
正廳裏那幾張交椅還在,便宜了匪首坐位次——最中間正是那“懷王”沒得跑的,左右兩邊分別是一個大漢和那被“懷王”稱之為“胡兄”的讀書人。
杜安菱和陸紅花兩人被帶到下麵——匪眾也不知從哪間房掛搜來幾張板凳,卻是擦淨了灰塵的“款待”。
杜安菱有那麽一刻不知道這陣仗是什麽含義——直到那坐在交椅上的“書生”開了口。
“不請自來借了尊府暫避風雨,我等先道個歉了!”
道歉?卻聽得那陡然急轉的“從今隻好互利互惠”,加上這“各握有別人把柄”的句子,就帶著一絲威脅了。
“若我不喜,君將無生存之機;若君不從,我亦無重返之日。夫人也是通曉文墨之人,該不願與我等為敵罷!”
杜安菱聽此微微點頭。
這話不假的——她與那匪眾之間的關係確實有些微妙。
自己的命確實握在別人手上,而別人的命也放在自己手中——官軍一來,這匪眾也就被端了——可自己性命也完了。
這是一場對賭,也是一次交易。
賭的是性命,交易的卻是自己的想法。
……
舉報有匪,還是任他們居住?
杜安菱思前想後,神色頹然。
自己與村人勢不兩立由來已久,自己怎能把消息帶出去——再說,那匪眾也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自己這是不同意也要同意!
畢竟,與其死得毫無生息,不如留下一條性命——不,三條。
活著,才有機會繼續這離開了春月樓後的生活。
杜安菱做出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