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夏盛天燥,杜娥兩難(二)
雨後竹林淒清,竹葉滴水小徑。駿馬緩緩行,蹄聲攪亂心緒。心慌,心急,更帶恐懼難平。
說不上來跟匪眾同行是怎樣一種感覺,隻道是時刻停不下心慌與恐懼。
聽到某幾個山匪說出“杜宅被占”的消息就已經知道自家凶多吉少,畢竟一個連普通孩童都可以隨意侵入的宅院不可能攔得住這些連官軍衙役都不怕的悍匪。
被占倒應該是真的。
杜安菱隻期望那“懷王”可以信守他的諾言,真的隻是看上了她的宅院——隻有這樣才能保證自己有機會暫且棲身,畢竟那山匪的悍名不可能是憑空得來的。
沒法,隻得跟著他們回走。
竹林徑悠長,時時聞鳥語。雨後竹葉潤瓊漿,風過滴土裏。
有一滴落在杜安菱額前,她額前微微一涼。
也不是毫無生機。
……
“臭娘們,快點走!”
身後的那山匪也是步行的,見杜安菱走得慢了,狠狠揮一下佩刀。
杜安菱不得已加緊了腳步——卻聽得竹棍破風聲。
竹棍與刀側相觸,彈出清脆的聲響,伴著少年一句“不準你這麽叫我娘親”。
杜安菱斜過目光,是杜瑜若。他眼底帶著痛苦和猶豫,顯然是意識到自己已經是階下囚的處境——卻也不忘了反抗。
好在那竹棍打得雖重,也隻是偏折了佩刀的方向——而那一刀本來就是虛晃。
並沒有予持刀人多少威脅,隻是惹來他一句怒喝。
“小娃子瞎湊合些什麽?爺這大刀可不長眼!”
緊接著,是隊伍裏其它人的哄笑。
“還你娘親呢,我看不久就成壓塞夫人了吧。”
“‘不久’是多久?”
“我賭半年!”
“不,兩個月!”
“不對,是明天!”
匪眾們哄笑著,杜安菱側過一邊。
這樣的“賭”,賭得她有些難堪。
……
山路不長,很快就到另一頭。
下了山,路邊不遠就是自家宅院。
騎馬的匪眾紛紛牽馬到了一邊的竹林,將馬匹拴好後留有人看守——其餘的人則是徑直走到杜宅後園的柴門,像進自己家門一般自然。
杜安菱有些詫異,也有些憂心。
陸紅花怎麽樣了?
這屋子就被他們這樣占了,自己這幾個人能住在哪?
種種疑惑心底呈現,杜安菱不禁想質問那“懷王”,想知道他是怎麽樣選中了自家宅院,又打算在這裏住上多久。
可理智讓她沒有衝動,她隨著人流趕回自己常住的房間。
裏麵卻站著一個人。
一個過去見過的人。
……
那人眉眼粗大,皮膚黝黑,身上衣裝多有殘破,麵上一道傷疤。
背上負著弓箭長槍,腰間掛著兩隻灰兔,赫然是獵戶打扮——是他!
杜安菱腦海中閃過之前遇上那獵戶的情形,他一直在看著她,卻又總是對她有所逃避,更是出現在這座“被匪徒占據”的宅院裏——一瞬間,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
她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懷王叫出名姓和做出的事了。
她知道那所謂“看上自己的宅院”是怎麽一回事了。
敢情說這所謂“獵戶”根本就不是個獵戶,而是懷王寨派出來的探子!
杜安菱覺得一切都明朗了——可是那人跪下為哪般?
杜安菱看著麵前這跪下的漢子,他對她道一句“對不住”,不再有當初喊“灑家”的氣勢。
“對不住了,杜家娘子,我也是迫不得已,多有得罪了!”
“妳也知道我不是山裏麵的獵戶了,對吧。是的,我是懷王寨的人,或者說‘探子’,都沒錯。所以,這一次弟兄們要借地方避難,我就舉薦了妳這宅子。”
“實在是抱歉了!”
……
杜安菱看著那過去“獵戶”,也就是那實打實的“山匪探子”,不知道說什麽好。
說什麽也沒有用了,畢竟這宅子已經實實在在被那山匪“借”去了——可看到那跪在地上的漢子,她忽然意識到所謂“山匪”也不是哪般無情。
“你不必跪我。”她裝做冷淡。
“不,灑家心中有愧!”
到底又喊出了“灑家”的自稱,他渾身上下從新升騰起一種氣勢來。縱使是跪在地上,仰著頭看著自己,杜安菱也覺得自己被他壓下。
他這是哪般?逼迫自己接受他的愧疚嗎?
卻聽到隱約的抽泣聲——是他哭了?
他敘述起他的過去,他過去隻是個吃不飽飯的佃戶。實在是撐不下去了才上的山,被懷王收為手下。
一年後他出來,作為一位獵戶內外交換東西,並順道為山寨打探消息。
他說,懷王從不奪人性命——山寨裏都是活不下去的佃戶,他們隻為了活一條命!
杜安菱沉默了。
半晌才問出一句話,道是“那為什麽你們聲名狼藉,道是搶了許多金銀?”
“那本來就應該是我們的!”
那“獵戶”眼底有恨意。
……
看到那恨意,杜安菱沉默了。
佃戶的恨還能針對誰?應該就數那些壓在他們頭頂上的地主了吧。
本來就是佃戶的東西?也沒錯,那些糧食不也是農人辛苦一年的收成,卻被那些地主們搜刮去享樂了?
杜安菱有些沉默了。
她現在,何嚐不是一位地主?她未來,何曾不會成為佃戶心頭憤恨的人?
她對跪在自己身前的人,一時間竟有那麽一刻語塞。
“要不是懷王仁慈,他們也該嚐嚐收獲被別人分去一半的感受!”
跪在麵前的人一句話,讓她也生發出一股由衷的愧疚來。
門口傳來響動。
似乎,又有來人?
門被推開,門口的竟是一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