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買田
早起聞雀鳴,悠然向山行。山行數裏甘泉流,溪邊冷淒清。
倒不是刻意前來,隻因為多日操勞需要稍稍放鬆。早起不是去門口看有沒有賣地的農民,杜安菱東西亂轉到了後山深處。
這裏倒是有采藥人踏出的路。
竹林幽靜,清流源長,卵石河灘被陽光照射久了,顯得有點發白。看向下遊,溪流轉了個彎後遇到一麵懸崖峭壁,在那裏鑿出一方洞穴。
高十餘丈,寬三丈多,望去漆黑不知深淺,嫋嫋水霧升晨光。
杜安菱心中欣喜,意穀向前過了清溪,卻苦於過河或許會沾濕鞋襪衣裳,又警惕步入密林太深生來凶險,無奈隻能轉頭回去。
回去?始終是會再來尋訪河源。
杜安菱這麽想著,目光順著長溪望去。
山穀深,清溪長,兩岸綠樹蔥蘢。天光下遠山如畫,晴空中直插白雲。
算了,不是她久留的地方。
……
又回到自家宅院,杜安菱捶著酸痛的腿,斜靠在案頭看著書。
書是自己從京師帶回來的,薄薄一本,是京中一著名才子的詩集。
詩集裝幀很普通,一條棉線穿過二三十張薄紙,像縫合布匹一般將詩集合為一冊。詩集翻多了,棉線有些磨損,書頁上也有了缺口。
這部詩集,封皮上寫著個“太陰集”。
太陰集?
不錯的,這寫詩的詩人就有個名號叫“太陰居士”。
話說這太陰也是個神人,詩詞在京城裏流傳甚廣的。他慣用的意象中有許多從不曾在從前的作品中出現,他獨特的詞風獨領一代風騷。
時人評論他“好詩文,習刀槍”,端的是個文武雙全的人物。
可就是這麽個人物,在十年前就銷聲匿跡了。沒有人知道他在哪,甚至有傳言說他已經在一次比武中喪生。
不過杜安菱知道這隻是傳言,她見過他,僅僅五年前。
杜安菱嘴角蕩過微不可查的笑意,隨後是濃濃苦澀。
有些往事,不提也罷。
他或許也是厭棄了這世間罷,不然,為何要歸隱山間?
可一泓寒泉隻滋潤得了山穀中那一方天地,山外江河中依舊泥沙沉浮。
眼角淚水模糊了幾案那頭杜瑜若的身影,恍惚間好似舊時。
……
舊時嗎?
杜安菱放下手中詩集,心緒收回後繼續看著麵前稚子——他來,應該是前邊有事。
“娘親,又有人來賣田了,陸姨不敢定奪。”
果然是這樣的事,杜安菱起身移步。出了垂花門往左拐,廂房裏兩條長凳上各坐著陸紅花和來人——那邊的農人顯然是賣田的。
杜家掛出去的招牌還是很誘人,良田一畝七兩銀子足以支撐普通人家數年,哪怕是不太好的地依舊可以賣到一畝二兩半,比平常的地價都高了些許,更是勝過那些刻意壓價的地主要好太多。
村裏人雖嫌棄住在屋裏的人,卻從來不會嫌棄金銀。
這幾年時運艱難,各家各戶都沒有多少餘糧,日子過得一家比一家緊。
小村地勢雖高,依舊有三成土地被倒灌入溪流的洪水波及——村口那幾戶的田產更是淹了個幹幹淨淨,更別提下遊那村裏甚至沒有半塊幹的田地。
然後,青黃不接中聽得新搬來那戶重金買田的消息。
於是這幾天,陸續有村人帶著地契過來,又捧著花銀和銅錢回去。
杜安菱也買下了近百畝田地。
近百畝啊,足足有二三十戶人來過。她被迫跑了趟縣城,兌去身上近半的銀票,終於擁有了這片過去期待已久的田地——而兩個村莊中五分之一的農民也就這麽成了她的佃戶。
這些農戶原本也曾經是佃戶:畢竟,十年前的墨地主曾經擁有這裏一半的土地。
杜安菱隻是重新買回來一半——不過,她不想再買了。
……
“抱歉,今日不買田了。”
杜安菱一句話說出,詫異的不止有賣田的人。
“紅花,送客吧。”見到來人不走,杜安菱微微皺眉。
陸紅花聽了作勢要將來人“請”走,卻難料出了新的狀況——那來人直接跪倒在地,嘴裏質問著什麽“為什麽隔壁老吳家就賣了地”。
“我們之前同樣是墨家的佃戶,為什麽如此偏心,隻買了他的地!”
杜安菱有些不解,哪有求著做佃戶的?
卻是陸紅花附上耳一句“田價”解了疑。
難道說自己出價太高——或許確實有那麽一點,不過真的如此?
疑惑地看向陸紅花,陸紅花微微點頭。
稍稍一想,然後再看向來人,問一句“降去三成可賣”。
來人眼神一變,頭也不回就走了。
……
走了?
杜安菱納悶,陸紅花卻是心知肚明。
“之前那些個賣地的,大半是賣了這裏的地,又準備過些時候再買別人的地,賺些差價獲利的。”
杜安菱目瞪口呆。
陸紅花微微一笑。
“上一次蝗災我那小弟幹過,用五畝中田換到了七畝良田。”
想起過去的一些事,她並不忌諱,而是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夫人大概是急著安家,才重金買地的吧。過個個把月饑荒了,良田價賤時再買不好?”
“怎麽能好?”
杜安菱反問自身,腦海裏是父親的故事。
那些沒有飯吃的人,若是逼得急了,直接搶了自己手裏的銀子,自己日後還能怎樣?
還是早日將錢財花去,或者埋藏好,再向人表現出“沒錢”的樣子安全些。
這樣想著,便暗歎自己剛才拒絕時的機智了。
那樣,不就正好說明自己沒錢了?
杜安菱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