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購房
五月天,多陰雨。陰雨不絕滿河渠。四望千峰縈晚霧,濁水百裏環村居。
斜陽一線破叢雲,南山暮歸鳥成群,清瓦紗簾風過起,小樓城中聞琴曲。
最恨是陰雨綿綿,整個人倦懶無力。沒有冒雨出遊的心思,隻能窩在屋裏,靜處聽雨聲——亦或者趁著興致填一闕新詞,配一段琴曲,消磨難熬的時光。
杜安菱這幾天倒是愜意。
隻不過答應宋遲的那句“多吃點”至今猶未應驗,身子還是往常那樣消瘦——有時也是實在是吃不下去。於是,不時被他提起一兩句。
慕氏在那天的事端後倒是沒有再出言不遜,隻是這幾天總感覺有些心慌。也是,在她眼中的自己或許永遠都變不了“狐媚子”的稱號。
繪畫,撫琴,文采,通通是“勾引人的玩意”?
知道鄉下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說辭,杜安菱也不想著反駁。她說不清這思想是壞是好,可存在就有存在的道理。
自己早就被家人拋棄,而後又被世俗排異。
隻是,經常能遇上和自己一般處境的人,或是趕巧有那麽一兩個善心的人收留。
無非是幸運罷了。
……
雲銷雨霽,彩徹區明。
難得天晴時候,向南出了城門。
山穀裏大片的稻田,高處的將就要抽穗了,低處的卻隻有一尺高——那是之前洪水過去後補種的秧苗,前陣子才插下去。
這幾日的雨不是太大,水倒是不會再漫上來——可耽擱你兩個月,這一批秧苗就算是最終豐收,也趕不上舊糧吃盡的日期。
怕是今年由少不了糧荒。
糧荒就隻能買糧,沒去又隻能去賣地,賣的地多了,地價更加便宜——農人的荒年反而成了地主的豐年,可怪嗎?也不怪。
弱肉強食,向來如此,更何況今年買地的還有自己——杜安菱想起路上跟盤木青說過的話,心中對自己略微有那麽一點不齒。
自己和朝堂上那些開口黎民百姓,閉口天下大局的“君子文士”們,又有什麽差異!
不過,自己不能久居他人家裏。買房,置地,這是為了自己日後生活的必須!
杜安菱如是想,心裏麵稍稍平靜。
……
近山腳,有村居。
這裏已經是叢山城南十裏地,自家的驢車在村口暫停。下車四顧,泥土路略顯泥濘,後山嘩嘩水聲,有一個三四丈高的山洞噴吐清流,小溪中可見暢快遊魚。
路在山腳延伸,一邊是河穀中的田,一側是靠著山的房。
向南穿過大半個村落,房屋漸而稀疏。有一座占地一畝半的宅院,看上去有些殘敗,可與斑駁青苔並生的是屋簷下雕花門窗。
宋遲是約好了人的,門前便見著那二十幾歲的屋主候著。看那屋主,生得不錯的一張臉,穿的也是綾羅錦緞,隻是神色裏帶著些空洞,衣衫也打著補丁。
倒是戶破落的人家?
看著那屋主對宋遲恭恭敬敬,杜安菱也沒有什麽顧慮。當即跟著跨進大門,正對麵是一麵漢白玉影壁。
向左拐是前院,穿過向北的垂花門才是正院。宋遲找的屋子比她想的略大,堂屋厚還有一重天井,最後麵另外有一排房屋。
可看見屋內的擺設,宋遲皺了眉。
“之前說一百兩銀子,我看隻值五十兩。”
……
“這屋子不止五十兩銀子吧!”
戶主側著身子自誇,說是用了才三十年的宅子,哪怕是十年前都還住滿了人的——卻不說為什麽成了現在這樣子。
什麽樣子?
階有苔痕,庭生野草,瓦縫香茅三尺高。半掩著的屋門漆色舊,空蕩蕩的房舍裏落層灰!
杜安菱有些嫌棄,而宋遲已經問出聲來。
“墨大公子,這宅子怎麽空了那麽久?”
“我記得八年前你還有一百畝田地,外加令尊所留的三百兩銀子,倒不至於把屋裏的家具都賣了吧。”宋遲一針見血,墨英的臉色暗淡下來。
“五十兩都貴了!”接著,宋遲又一次壓價。“這屋頂還要俢,加劇要重新置辦,這屋子也就是三十兩的價值。”
這一下不止嚇住了墨英,就連杜安菱也愣在那半晌。
“五十兩!”墨英叫價,眼神中有那麽一絲不忍。
“最多三十五兩。”宋遲一攤雙手:“你這屋子再不出手,賭債就還不上了吧。”
“那也不是這樣就賣的!”
……
印象中,京城裏,一百兩的東西,再怎麽講價也至少要有七十兩銀子才買得走。
可這一次,買下這說著是要一百兩銀子的院落,總共隻耗費四十兩——杜安菱帶足了銀票,財貨當場結清。
看著急匆匆離去的墨英,宋遲嘴裏罵了句“敗家子”,轉頭看向杜安菱。
“安菱,妳真想住到這外麵來?”
“宋叔,小女不願一直勞煩你。一直麻煩宋叔照顧,小女還愁不知道如何報答。”
杜安菱神色裏透出堅定:“宋叔也知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小女也多謝宋叔照顧。若不是宋叔,這回鄉後的事情還不知是怎麽一般模樣——可小女不想再辛苦宋叔,小女回鄉來,就是想過不同於以往的生活罷了。”
宋遲看到了她眼中的決然,心底倒是有一絲淡淡的失落——說到底,他還是有那麽一絲念想。如果這姑娘真能留在自家,不說那單傳的狀況會不會改變,至少那琴曲和畫作能幫他舒緩心情。
可惜啊——但還有渺茫的希望。宋遲先是說那房屋破敗還需修整,這期間再在城裏住幾日;待兩人上了驢車,又是勸戒連連。
“安菱啊,你那樣住在城外還是有些不好。我聽說,南山上的匪徒近幾年愈發多了,妳可要當心。”
“尹縣令不是說了不久後就要剿匪?想來也是沒有什麽大礙的。”杜安菱回答。
“縣裏麵的剿匪,這幾年沒有十次也有八次。每一次都說‘匪眾被擒’,可土匪何時消停過——安菱?”
杜安菱卻是低伏著身子,強忍住上泛的酸水。緩過來,神色裏帶著抱歉。
“宋叔見笑了,我不怎麽坐得慣車。”
杜安菱說著一笑,遮掩住泛白的麵孔。
沒注意到宋遲眼中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