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故處見舊識
曲畢心神蕩漾,邁步欲歸城郊。
忽聞一聲“慢走”,杜娥生生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去,是那大宅中的管家。
“姑娘,我家老爺把這身衣裳給妳。他還說,衣襟裏有大興銀莊的三百兩銀票,還上泰和二十八年的本利。要請姑娘記得,現在是承樂七年了。”
管家說得很隱晦,但其中的意思不能再明顯——強調“承樂七年”是什麽意思?無非是說現在不比往年,還請她“記得”!
杜安菱苦笑,還是接過了那衣服——這衣服不知有多沉重!
“老爺還是,姑娘以後可以用回‘杜安菱’的名,但最好還是不要回這裏了。”管家見她接過了東西,補充說。
唉,就是用回“杜安菱”的名嗎?這點所謂的溫情隻不過是假惺惺的施舍罷了。這分明是打著老死不相往來的打算,卻又讓人麵上說不出一個“不好”來!
當年的長兄不是這樣的——可現在,他變了。
這又怨得了誰!
……
回到叢山縣城下時,已經是暮色蒼茫。倉促間找了家客棧,將就著度過一夜。
天明,又是新的一天。銅鏡映照著熟悉的麵目,可心情不再。
數一下身上銀票,足足可兌付上千兩白銀。現銀還有九十兩,足夠買座兩進的房屋,再加上二十畝良田——倒是個機會。
有銀子,就可以買地。
買地當個地主,也是她一開始的主意。
於是,心情一下子變得暢快了——有了田,就有了可以持續收獲的錢糧。有了田,就相當於有了未來!
她不奢望杜瑜若未來大富大貴,但留下幾百畝田宅傳家的想法還是存在的。
而不跟長兄在一起未嚐不是一個機遇,畢竟全是自己買來的田產,日後不會再為分家發愁,瑜若也不會被幾個表兄弟姊妹區別對待。現在的長兄——怎麽說,杜安菱對他有些失望。
失望歸失望,畢竟是自己家裏人。
杜安菱覺得,有必要記得這個長兄。
……
畢竟是山裏麵的小縣城,往來的商賈不像山外多。天光放晴,土路上不見人影。
客棧窗前,杜安菱斜倚著竹靠椅。倦懶上身,倒是什麽事都不想幹——也不是什麽事都不想幹,曾有撫琴的意願,奈何身邊用慣了的“鬆雨”,已經贈給自己女兒,留在春月樓了。
也不知道她最近怎樣了。
倒一杯清茗,憑窗看一陣遠景,忽想起隨身包袱裏還有宣紙毛筆。腦海中還有京師繁華景致,畫下來倒也可以消解無聊愁緒。
動筆?卻又不知如何下筆,一恍神竟消磨去小半個時辰。
可以畫的東西太多了,從城門一路到春月樓都那樣熟悉。而可以畫的東西又太少了,皇宮前的橫街,還有禦花園後的鍾鼓樓,自己又沒去過幾次。
放做其他時候,杜安菱真心不知道無事可做還會是這樣難熬的情形。現在她知道了,卻發現又找不來事情。
苦啊……竟不知無聊是這麽折磨人,杜安菱眉目中帶上了愁色。
倒是想起什麽來,站起,就要出門。
……
也不像城門外,叢山縣城牆裏倒是有不少人頂著烈日出行——大多是附近鄉裏的農人,也有三兩成群的商販。
和當年倒是沒什麽差距。
這樣想著,杜安菱走盡了石板路。接近西城牆的地方,縣學書聲琅琅。
站定,看著那斑駁的白灰牆壁,杜安菱腦海中憑空幻化出盤木青的身影——怎麽會有那麽多關於他的記憶?
也是,出了春月樓之後,自己與他的交集倒是極多的——希望他能不改初心吧。
轉身又走進沿著城牆跟的小巷,過去買過麥芽糖的地攤處早已被一座酒樓占據。那酒樓倒是有兩層高,沿著城牆長長的一條。屋簷搭在城牆上,一尺多粗的木柱,漆色還有八成新。
店門口沽酒的小二看著有些臉熟——似乎,年少時還見過。
不,確實見過,還吃過他帶來的他父親製作的麥芽糖。
……
還不到飯點,酒樓裏也沒有什麽顧客,隻有那小二在門口等著人。
杜安菱也沒有再猶豫,帶著杜瑜若,直接在大堂裏找了張桌子坐下。
“客官是要酒還是點茶?這還沒到飯點,上菜的話……”小二倒是個盡職的,跟著進了店裏,躬身招待著。
“這時候敘下舊,不妨事吧。”杜安菱說著推上前十枚銅錢,看了眼櫃台邊的茶壺——進了店,點些東西是必須的。
小二也看出了來人的意思,不過五枚銅板足足是兩壺半茶的售價,沒有不接過的道理。取過茶具,清茶水汽氤氳。
“令尊過去是賣糖的吧。”呡口茶,杜安菱問起。
“家父確實買過糖。”小二閱人無數,知道來人恐怕是離鄉久歸故地的,如實答道。隻是有些疑惑,明明是一介女子,怎麽獨自帶著幼子回鄉?
杜安菱看出了他的疑慮,卻岔開話題:“酒樓裏的茶,不止有本地的茶種,倒和京城裏賣的雲峰茶有些相似——隻不過是次一檔的茶葉,恐怕是楊溪縣的茶樹產的。”
小二一驚,能品出酒樓裏茶水不俗的客人很多,可鎮能品得那麽細,倒是有些水平了。
“客官這是說?”小二謹記著父親的教誨,把自己身份再一次放低。
“若不出所料,這店裏的掌櫃,是你的父親吧。”
“正是家父。”
“二十四年,想不到他還是習慣著摻貨!”
說著,杜安菱心頭湧出一段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