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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他叫木青

  窘迫的神色,還有急促的話語,讓杜娥手裏的筆失去控製,差點亂拉出一條傾斜的痕跡。


  “你,從沒出過城?”她快速描繪出最後的筆畫,語氣不似疑問,反而帶著點果然。


  “小生一直在京城裏生活,此次離京,是為了去求師會友。”書生的話多少帶著些無奈,卻更有一絲憧憬。


  八歲的杜瑜若一臉茫然,他很少發話,剛才是實在忍不下去才開的口,怎知會是這種情形?


  殊不知,母親最後一筆已將他那茫然神情永遠留在了戶牒:“小兒無意冒犯,還請見諒。”


  隨之,筆放回,墨漸幹。取過那嶄新戶牒,杜娥對書生一笑。


  “勞煩你,出城後同行一會。待我從銀莊取了銀子,再尋家店,我沽些酒水相謝。”


  書生的臉上微微有些不悅。


  杜娥眉間一蹙,心頭卻再一次響起兒子方才說過的話來:她,終究是那春月樓裏的倡女。他,終究是不遠接過自己的“謝”。


  “若是不想收這謝禮,倒也罷了。小女子身份低微,和你呆久了,也怕汙了你聲名。”杜娥的話中,帶著隱約失落。


  可不想,書生臉上的不悅變成了那種,被人誤解後的,急促的紅。


  “姑娘,小生不介意。隻是姑娘一人在外……”


  ……


  杜娥笑了。


  那書生的窘迫,全然被她看在眼裏。心中盤算著,他或許是真的不懂打理人和人之間的事端。


  方才的懷疑如煙雲消散,杜娥知道,這書生是真的心善,也是真的不知世間疾苦:他沒怎麽見過世間形形色色的人——應該還未成親;或許家門外就沒見過幾個女性。


  而如今……


  自己,便是那“落難女子”,雖年催顏老,卻猶存風韻,放在勞碌的人群,仍可讓人一見傾心。


  他,便是這“仗義書生”,雖懵懂無知,卻憑著善心,遵循“先生教訓”,五兩銀子,將落難的女子一把搭救了去。


  “多情公子仗義救佳人”,居然合演了一出戲!


  ……


  莫名的,心中有些觸動——像那書生一樣的人,現在怕是真的少見了。


  春月樓裏人來人往,有東來的,有北去的。行腳商人來此間談話,出任官員到這裏玩笑。杜娥聽過太多的水災旱災,也知曉,這徽國的幾百萬人,並沒有因為戰爭的停歇而過得更好,大多數竟然是越過越貧窮。


  唯有這京城還是一方淨土。


  譬如這書生,就養得白淨,一口一個“先生說過”,想來是一心都撲在聖賢書裏麵了。


  試問這徽國境內,還有幾個地方,養的起這種“不知人間疾苦”的讀書人?怕是除了京城,再也沒有。


  杜娥心頭一陣酸楚。


  腳步,卻堅定地邁向前。


  ……


  城門外接有一片空地,不過三十步外連著一座長橋。橋麵大約三丈寬,一百來步長,橫跨護城河。


  徽國的規矩,凡是客棧都不得進城。外來的商人遊子,入夜前必須出到城外。


  久而久之,城外形成了集鎮。


  碼頭,街道,樓房,隔著三十丈寬的護城河與城牆遙遙相望。那城外的集鎮,竟然比城中的區域還要繁華。


  商鋪,客棧,還有停放馬車的車場,堆放貨物的貨場,存儲糧食的糧倉,兌換銀貨的票號,全在護城河邊上那條窄窄的土地上排開。那本來就不寬闊的地方,更顯擁擠不堪。


  吊腳樓半懸,木板路水上,整座集鎮已經超出護城河的堤岸。不知是幾百,還是上千條大大小小的船,或停泊,或緩行,把原本就不寬的水麵,也都占去大半——哪怕天還沒有全亮,船家也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勞作。


  襯著正出城的人群。


  ……


  饒是二十四年前也是從東門入城的杜娥,也不禁詫異:這地方,又有了多少變化!

  二十四年前一睹,殊不知今日才出去。一去一回,轉眼二十多年,怎能不觸景生情?

  隻歎景物已換,故時人,容顏改。


  腳步機械地向前,不多時長橋走盡。


  一句“娘親”,喚回她遊離的思緒。


  “抱歉,剛才有些出神了。”抬頭,杜娥一怔。目光掃過四周,橋這端,是一個三岔路口。


  沒有多考慮,杜娥邁開步子。左拐,向北走過二十四年前的來路。


  她記得,下碼頭的坡道對麵,有一排銀莊。


  ……


  “姑娘過去出過城?”看著杜娥毫不猶豫地向前走去,書生疾步跟上。


  出過城?從城外進去,算不上是“出過城”吧。


  “又或者,是從城外來?”看著她的神色仿若否定,書生急著補上。


  杜娥一笑,回過頭,四道目光遙遙一對。


  他低頭移開目光,仿若做錯了事的孩童。


  她卻沒有移開目光,心頭盤算著,開口是悅耳聲音:“你好奇?”


  “沒什麽,小生——不,先生說過,知人需曉三件事:知姓名,知所好惡,知所從來。小生,隻不過是如先生之言……”書生似乎害羞,聲音越來越低微。


  又是“先生說過”,杜娥會心一笑。看著他那謹慎的樣子,難得有了些許交流的想法。


  “那麽,你抬起頭。”她說。


  書生有些不情願,抬頭,看向杜娥的目光帶著躲閃:“小生錯了。”


  杜娥一怔,很快回過神:“你也算不得錯——關於你說的三件事,你現在知曉多少?”


  “不多,隻是……小生隻是在城門口看了一眼,知道姑娘芳名,應是安菱。”


  ……


  杜娥許久沒有說一句。


  書生有些心急,頓了下,終究鼓起了勇氣。


  “姑娘也可以知道我的名姓。”他說。


  “可道?”她疑。


  “願聽?”他問。


  “說無忌。”她答。


  “小生盤姓。”他說。


  “卻是盤公子?”她應。


  “名木青,字昭明。”他說。


  “這名字讀來倒是不錯。”她應。


  “姑娘姓名,倒是更加好聽。”他回敬。


  抬起頭,書生目光再一次對上了杜娥的眼:“姑娘,我可否喚妳安菱?”


  “為何?”她問。


  “因為好聽。”目光再一次收回,書生的臉再次泛上紅暈。


  ……


  好聽?


  刹時,多少記憶湧上杜娥心頭:三十年前,爹娘口中的“安菱”帶著寵溺;廿七年前,小妹口中的“安菱”有這依賴;廿四年前,兄長口中的“安菱”藏著歉意——可終究,是將就遺忘的過去。


  而今天,卻又聽到這個名!


  似乎帶著讚賞,又含著一種隱約的傾心?


  未作怒色,杜娥隻是打量著書生的表情。


  “姑娘可是不願意?”帶著改口的覺悟,書生聲音很輕。


  “沒有不願,隻是,太久沒有被人叫過‘安菱’這個名。”說著,杜娥微微一歎氣。


  “想來,安菱姑娘,可是有許多回憶?”聽出了她話語中的歎息,書生帶著些許試探。


  看著他的眼,杜娥心神微動。


  “是有——君願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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