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馬車開始緩緩駛離了晉王府大門外的胡同口。
趙澈的馬車十分寬敞, 眼下日頭開始熱了,原本鋪在車板上的狐裘毯,已經換成了竹席。
淡淡的薄荷香沁人心扉。
趙澈能感覺到鬱棠的心跳不穩, 他很不喜鬱棠對他疏離。
都說世間男兒皆薄情, 但事實上, 真正重情的還是男人。
男人不過隻是很難動情罷了,可一旦動了情,便會深陷其中。
鬱棠端坐著, 目光在趙澈身上掃過,又立刻移開。
他即便雙眼蒙著白巾,鬱棠也總覺得他能看見自己。
兩人都沒說話,趙澈忍不住去窺聽鬱棠的心思。
鬱棠我亦不知如何麵對這一切, 先走一步算一步吧。此前以為趙澈終究和別人不一樣, 看來是我想錯了。他並非尋常人,我豈能要求他凡事皆對我毫無保留。鬱棠啊鬱棠,你難道忘記了陸一鳴和鬱長東是怎麽對你的麽?怎的一點不長記性?!
在鬱棠看來, 趙澈雖然對她好,但他們之間還是隔著什麽,並沒有到完全相互信任的地步。
趙澈蹙眉,說道:“我從未想過有意瞞你。棠兒……我……”
鬱棠甚是敏感,這一點趙澈是知道的。
她似乎很難輕易相信別人,而此前, 鬱棠差一點就徹徹底底信任他了,誰知會發生了這樁事, 使得鬱棠好不容易對自己建立起來的信任一下就瓦解了。
鬱棠看著趙澈, 但隻看了一眼, 她又移開了。
她現在都開始隱隱懷疑, 她之所以漸漸喜歡趙澈,完全是因為他生的俊美。
因為他太好看了,所以她才動了心。
趙澈:“……”晉王殿下頭一次對自己的臉產生了嫌棄。
眼下解釋的太多,反而不會讓鬱棠重新信任自己,趙澈沉默片刻,道:“棠兒,一會入了宮,你無需害怕,有我在,皇上不會拿你如何。”
鬱棠腦子裏一片亂麻。
捫心自問,她也是一個貪圖寵愛的人。
畢竟,她上輩子從未得到的東西,近日卻是都得到了。
她知道自己有了娘親,還冒出了……四個的爹。
這對一個幾乎從未有過親情的人而言,是莫大的歡喜。
鬱棠撇開了自己的情緒,道:“那……淑妃和我師父他們呢?”
他們有沒有事,才是她真正關心的。
曾經那樣渴望的東西,如今已經擺在眼前。
她半點不想讓淑妃和四個爹遭受到不測。
趙澈懂她。
鬱棠不曾享受過親情,他又何嚐擁有過?
他們是同樣的人,隻是一個將自己偽裝的刀槍不入,另一個坦然麵對現實。
趙澈道:“棠兒你放心,淑妃和那四人都不是等閑之輩,不會出大事。”
不會出大事,那也有可能會出其他事。
鬱棠吐了口濁氣,心想:“我自己倒是無所謂,哪怕一死也沒甚大不了。”
少女半斂眸,車窗外射入的光線打在她雪膩的臉上,顯得無比的沉靜、落寞。
趙澈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
這個世上沒有人不想活著,哪怕是苟活,也好過丟了性命。
鬱棠這樣不在乎她自己的生死,無非是太將至親當回事了。
她即便從未提及,趙澈也知道,她曾是那樣的渴望她自己的父親和母親。
這是每一個人的天性,不管是誰,也不管到了怎樣的年紀。
趙澈突然伸手,將鬱棠拉過來,一下就把她抱在了自己身上,他的雙臂緊緊摟著她,很想告訴她,其實這世上還有人與她一樣。
“趙澈!你又要做什麽?!”鬱棠驚呼。
他的力氣又大,身上修韌結實,鬱棠怎麽都推不開。
馬車外,北焱正趕車,他除卻聽見了車廂內的動靜,方才還感覺到了明顯的晃動。
北焱:“……”
王爺真是太不分時機了,眼下出了這麽大的事,當真是行/風/月/之事的時候麽?
北焱麵無表情的繼續趕車,內心卻是忍不住浮想聯翩。
這廂,趙澈抱了個滿懷,他不想將懷中人放開,甚至恨不能將她揉進骨血裏,才能少一點心疼。
任由鬱棠推搡了半晌,等到她毫無力氣,隻能蔫蔫的困在自己懷中,趙澈附耳,深吸了一口楚楚女兒香,低低道:“鬱棠,我不準你有事!”
我其實一無所有,現在隻有你。
男人終是沒有將自己想要說的說出來。
鬱棠和趙澈之間的力量懸殊太大,她折騰累了,也懶得再折騰,可不一會兒,鬱棠的耳垂處就傳來一股溫/熱,她身子一僵。
因為從未感覺到如此令人悸動的異樣,鬱棠縮著脖子,要去躲開。
趙澈沒有窮追不舍,埋/臉淺/嚐了一片溫/軟,就放過了她。
他很想知道鬱棠的感覺,反正他自己是享/受極了,窺視過鬱棠的心思之後,趙澈歡/愉的笑了:“真是口是心非。”
鬱棠:“……”
她根本沒有心思和趙澈親密,但就在方才,他對她那樣時,鬱棠的的確確又有了悸動。
……
約莫半個時辰後,晉王府的馬車停放在了宮門口。
趙澈先下的馬車,接著就攙扶著鬱棠下來。
鬱棠明顯不想與他靠近,卻是被趙澈一把抓住了手腕,穩穩當當的將她提了下來。
她身上衣裙褶皺,都來不及稍稍整理一下。
北焱的目光忍不住快速一掃,就看見自家王爺胸腔衣襟上的異樣褶皺,還有棠姑娘雪膩脖頸上的一朵豔紅臘梅……
北焱以最快的速度移開了視線,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趙澈自是早就留意到了鬱棠脖頸上的痕跡。
馬上就要入夏,大梁京都的女子盛行低領裝,鬱棠雖是尋常穿著保守,但這個時節也不可能再穿高領。故此那朵臘梅分外惹眼,妖冶動人。
趙澈:“……”他並不想讓別的男人看見鬱棠這副光景,方才也是一時情難自禁,沒有忍住。
“棠兒……”趙澈叫住了鬱棠。
鬱棠心係著傳言一事,茫然的看著他,就見趙澈從袖中取出一條雪色帕子,然後修長的手饒過她的脖頸,給她係上了。
鬱棠後知後覺,小臉一紅:“以後莫要這樣了!”
趙澈裝作沒聽懂,自己喜歡的姑娘,他恨不能將她困在榻上,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棠兒是指哪樣?”
鬱棠:“……”
……
皇太後的萬壽宮已經擺了宴,後宮但凡正四品以上的嬪妃皆露麵了。
鬱棠過來時,發現炎帝和淑妃也在,她便知今日危機重重。
十五歲的少女有著與同齡人截然不同的沉穩,她雖是容貌像極了淑妃,但也有完全不同之處。
淑妃就像是盛開到靡荼的牡丹花,嬌豔欲滴,又如一團燃燒的火焰,光芒照人,走到哪裏都是令人矚目的存在。
然而,鬱棠則如雪峰之巔的雪蓮,至清至純,骨子裏透著一股冷靜和內斂。
“民女給皇上、太後娘娘請安。”鬱棠先是跪了皇太後和炎帝。
炎帝眉心蹙的厲害,自淑妃過來之後,他就一眼都不敢多看她,明明他應大發雷霆,但炎帝終究是下不了手。
“起來吧。”皇太後道了一句。
鬱棠謝恩起身,又給在場的嬪妃行禮。
她還沒有嫁給趙澈,身份依舊是普通百姓。故此,禮數缺不得。
趙澈已經落座,鬱棠站在中軸線上,半垂著眼眸,臉上看不出半點慌張,亦或是心虛。
皇太後看了一眼炎帝,炎帝則捧著杯盞,故作鎮定,他沒有直接詢問鬱棠,多半原因還是怕得罪了淑妃。
皇太後唇角一抽:“……”
皇帝當真是無能啊!
他自己想要徹查清楚,還非要讓她出麵。
幸好柳家勢大,皇後一族不可撼動,否則淑妃還不得上天?!
皇太後年紀大了,有些事當然能豁出去,她眯著眼看著鬱棠,以便能夠看得更清楚。
果真是極像啊!
皇太後也是柳家人,當今皇後是她的親侄女,堂堂一國之後,卻是被淑妃壓了數年,皇太後也早就看不慣淑妃,若是這次能搬倒淑妃,不管是對皇後、太子,亦或是柳家,都是一樁好事。
“哀家聽說棠姑娘曾流落在外,還當過乞兒?”皇太後想不通的是,明鈺山那個老狐狸,怎會留下淑妃的私生女?留下這個孩子,對整個明家而言都是一個危害。但凡有點遠見的人,都不會讓淑妃生下孩子!
鬱棠的心跳加速,然而表麵依舊很平靜:“回太後娘娘,民女幼時家中鬧過饑荒,家中人皆餓死了,迫於無奈,隻能以乞討為生。此事有人可以給民女作證。”
此言一出,鬱棠突然跪地,接著道:“太後娘娘,皇上,坊間的傳言,民女也有所耳聞,民女實在是誠惶誠恐,本就出生低微,哪裏會是貴人之女。此事還望太後和皇上明察。”
鬱棠當過乞丐的事,全京都皆知。
皇太後看了一眼炎帝,隻見炎帝還是悶聲喝茶,默不作聲。
皇太後又看了一眼淑妃,卻見那倚在圈椅上的美人,已經濕了眼眶,正以帕搵淚。
難為了你,我的孩子。
天地良心,淑妃真不是裝出來的。
而是見鬱棠如此顧大局,她難以控製的心疼,尤其是不能聽到女兒曾經以要飯為生。
淑妃這一哭,引得眾嬪妃頻頻側目。
心道:淑妃又想耍什麽把戲,她這樣哭,豈不是直接告訴所有人,她心疼鬱棠?她是故意的!一定又是故意的!
皇太後納悶一問:“淑妃怎的好端端的哭了?”換做是誰,此刻都會和鬱棠極力撇開幹係吧。
淑妃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靠著,萬壽宮裏的椅子太硬,她一直不甚喜歡。
淑妃抽泣了幾下,因為難以平複心情,聲音有些哽咽,她道:“臣妾就是瞧著棠姑娘太像臣妾了,外麵都在傳棠姑娘是臣妾的女兒,臣妾一時間難以自控,簡直無法想象自己的女兒曾經過著那樣苦風淒雨的日子,臣妾當真很想認棠姑娘當女兒呢!”
皇太後:“……”她突然無話可說。
炎帝一怔,他還沒看見美人這樣哭過,一聽到她哽咽的聲音,他心亂如麻。
眾嬪妃濃妝豔抹的臉都綠了,淑妃這明明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淑妃如此直接,皇太後和炎帝反而稍稍放下了疑惑。
但皇太後的目的絕非是讓淑妃脫困,她問道:“棠姑娘方才是說,有人可以給你作證?”
鬱棠點頭:“正是,當初民女乞討時,還有幾個小夥伴,其中三人如今便是白府的三位公子。”
白墨池多年前收養過三個乞丐當義子,這也是全京都家喻戶曉的事。
皇太後並沒有召見白征三兄弟過來作證,既然鬱棠能說出口,那便是實情了,即便不是實情,也早就串通好了。
皇太後掃了一眼德妃,之後端坐著,不再言語。
德妃站起身來,目光看向了即便是泫然欲泣,卻依舊美豔無雙的淑妃,真真是恨的牙癢。
德妃的臉上已經掩蓋不住喜色,她看向皇太後和炎帝,道:“太後,皇上,真要是說起來,臣妾和棠姑娘也算是有緣呢,畢竟是家兄收養了他,又將她當做親生女兒寵了幾年,可惜了……棠姑娘這尊大佛,將軍府供養不起。”
鬱棠針對過鬱卿蘭,以及將軍府,她知道德妃是故意給她難堪。
不過,這不要緊,隻要不涉及性命安危,她不必和德妃行口舌之爭。
這時,淑妃異常護犢子,好像是生怕別人看不出她很在意鬱棠,道:“德妃姐姐這話就錯了吧,京都誰人不知是鬱將軍陷害了棠姑娘在先,為救其親女,竟還汙蔑棠姑娘,棠姑娘當日已經在皇上跟前言明,不追究罪責,即便棠姑娘離開了將軍府,也是情理之中吧。德妃姐姐這樣針對棠姑娘,莫不是替鬱家出口氣?然而,鬱將軍的所作所為,當真是令人不齒,本宮區區一個女子都瞧不起。”
淑妃伶牙俐齒,整個後宮都已經領教過了。
而且,更氣人的是,她總能把事情說的頭頭是道,堵得人無話可說。
德妃是個急性子,險些當場暴跳如雷:“淑妃!你就是嫉恨本宮兄長當年退婚之仇!”
淑妃和鬱長東是青梅竹馬,早就訂過婚事,此事也是滿城皆知。
而淑妃如今卻是炎帝的寵妃。
帝王搶臣子之妻的事,各朝各代屢見不鮮,已經是公開的秘事。
然,德妃錯就錯在將這事說出來,尤其是當著炎帝的麵。
她更是忽略了炎帝對淑妃的寵愛程度。
炎帝是不會允許任何男人曾和淑妃有過任何幹係。
炎帝的臉陰沉至極。
皇後悄然看了炎帝一眼,又看了看美豔動人的淑妃,心道:德妃當真是也愚蠢,又著了淑妃的道了!
這廂,淑妃揪著帕子搵了搵眼角並不存在的淚,嗓音輕柔如水,聲線極為平緩,道:“德妃姐姐說笑了,本宮豈會嫉恨鬱將軍,本宮感激他都來不及,若非是他的不娶之恩,本宮哪裏會成為皇上的心尖寵。”
德妃:“……!!!”真是夠不要臉的,哪有人自稱是心尖寵的。
炎帝終於抬頭,他今天第一次看淑妃,淑妃感覺到了視線,也看向了他,美人剛剛哭過,笑容宛若雨後彩虹,笑的毫不肆意,但是美的很高調。
淑妃一句話沒多說,隻是對炎帝淡淡一笑,眼睛裏都是戲。
炎帝像是得到了極大的肯定和鼓勵,為安撫美人,對德妃低喝道:“德妃!你放肆!”
這是炎帝過來之後,所說的第一句話。
德妃吃了一驚,但仍舊心有不甘。
皇太後與皇後二人對視了一眼,這個時候她二人都知道,淑妃又贏了,就看下麵德妃如何作繭自縛。
德妃跪地,道:“皇上,臣妾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皇上啊。淑妃對皇上不忠,便是對大梁不忠!臣妾這裏有證據!”
說著,德妃從袖中取出一張帕子出來,她將帕子攤開,上麵繡著的“明”字赫然醒目。
這個“明”字繡的並不好看,甚至有些歪歪扭扭,針腳極差,布料卻是上等,一看便是有些年頭了。
德妃對淑妃嫉恨已久,當初淑妃被譽為京都第一美人時,她就痛恨的要命。
“皇上,這帕子一直是棠姑娘隨身攜帶,將軍府的嬤嬤可以作證。而上麵的“明”字也是淑妃親手所繡!倘若淑妃和棠姑娘之間沒有關係,為何淑妃的繡品會在棠姑娘身上?!”
德妃信誓旦旦,似乎是勝券在握。
她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淑妃和鬱棠。
鬱棠還是半斂眸,沉靜如斯。
而淑妃也還是那樣泫然欲泣的神情。
其實,鬱棠此刻心裏猛然咯噔了一下。沒想到德妃竟然將她的帕子偷到了,難道是那天的刺客?
這些人果然是有備而來!
炎帝喉結滾動了一下,淑妃不喜女紅,就連他也沒有得到過淑妃任何一件刺品。
淑妃坦然的接受數人投來的目光。
德妃趁機逼問:“淑妃,本宮沒說錯吧,這件刺品就是出自你手!這世上沒有誰的繡工這樣難看!”
淑妃絕豔的小臉一僵,很是不悅:“德妃姐姐就事論事就罷了,提及本宮的刺繡作甚?沒錯,這就是本宮所繡,隻不過年頭太久,本宮有些記不得了。不過,德妃姐姐怎會有本宮的刺繡?方才德妃姐姐說棠姑娘身上也有本宮的刺繡?這是為何?而且……既然繡品在棠姑娘身上,怎麽又到了德妃姐姐手裏?”
德妃又被堵的無話可說。
淑妃卻逼問:“莫不是德妃姐姐從棠姑娘那裏偷來的?又或是這件繡品根本就不在棠姑娘手上,是德妃姐姐你蓄意陷害?嘖嘖~你們鬱家怎的都是一個德性?”
“你、你、你……!”德妃要氣傷了,她當然不能承認這帕子是偷來的。
淑妃破涕為笑:“德妃姐姐莫急,你不是很想知道本宮和棠姑娘的關係麽?那便滴血認親便是,何必那樣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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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本宮還是那樣美^_^不服憋著~
眾嬪妃:卒!
趙澈:本王錯了,大錯特錯了,本王的終極對手不是四個嶽父,而是一個嶽母!
鬱棠:跟著娘親混,一定有肉吃(^o^)/~
四公主&五皇子:最近失寵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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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第二更奉上啦,咱們明天早上見啦——(墨墨留)
包包依舊掉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