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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生死歸程

  眾人順著霍彥目光所及的方向望去,就見兩個麵色白淨的公子牽著河曲馬朝他們走來。其中個頭稍高的那位目光冷徹,正是元祥剛剛提起的右相之子韓硯清,而另一個麵相陰柔、身形瘦削的少年確是九皇子——惠王薑忱。


  待二人走到近前,韓硯清目不斜視,仿佛沒看到有人一般,徑直就往跑馬場裏走去。反倒是薑忱停下腳步,畢恭畢敬地朝著眾人一一施禮,頗為謙和地說道:“六哥,元小侯爺,霍參領,裴姑娘。”


  然而,除了裴南秧還了一禮外,薑昀和霍彥隻是微微點了點頭。而元祥則是瞪著眼睛,怒視著韓硯清,就差沒把牙齒磨得滋滋響。


  裴南秧見氣氛有些尷尬,斜眼瞟了瞟薑昀,上前一步,走到韓硯清的正前,溫聲問道:“聽說韓姐姐前幾日生了病,不知現在可有痊愈?”


  “家姐的事就不勞裴姑娘費心了,”韓硯清不鹹不淡地應了聲,目光淡淡掃過裴南秧大紅色的騎裝,隻覺得妍麗得有幾分耀眼,不由眸色一沉,冷冷說道:“成天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真是不知分寸。”


  “韓硯清,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我今天非要收拾你一頓不可!”元祥聞言立刻橫眉倒豎,一邊吼著一邊捋起袖子就往前衝。


  霍彥趕忙一把拉住元祥,作出副出言勸慰的模樣,眼睛卻看向了九皇子薑忱的方向:“元祥,有什麽好生氣的。與韓巡檢混在一起的再不濟也是拉著母妃裙帶往上爬的皇子皇孫,比我們這群男人確實高明了不少。”


  “霍彥!”薑昀皺起眉頭剛要嗬斥,韓硯清就眼神森寒,拔出了身上的佩劍。元祥見狀,立刻來了勁,抽出腰間的長刀,揮舞著就要衝過去。


  一旁的薑忱看到這陣仗,連忙上前勸道:“大家有話好好說,不必為這點小事傷了和氣……”


  然而,兩人並沒有理會薑忱的話,依舊揮著兵器朝對方刺去。就在快要短兵相接之時,裴南秧和薑昀幾乎同時躍起,一個拉住了韓硯清的手腕,一個拽住了元祥的胳膊。


  “你們這是在幹什麽?”


  伴隨著一聲呼喝,一黃一黑的兩匹駿馬從不遠處朝著眾人直奔而來。眨眼的功夫,便行到了他們跟前。黃馬上此時正坐著個尚在總角之年的孩童,隻見他頭帶一頂鑲金邊的皮貉帽,身上寶藍色的騎裝襯得圓圓的臉蛋愈發光潔如玉。一邊黑馬上的男子大概二十**歲的年紀,腰束革帶,麵容端秀,他拽著馬韁,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沉聲說道:“元祥,上次陸尚書的事過去才多久,你就又開始惹事了?你天天和六弟待在一起,怎麽就學不到他的處事之道呢?”


  “元祥不過是一時技癢,想和韓巡檢比武切磋罷了,”薑昀鬆開了元祥的胳臂,捋了捋衣袖,頗為恭敬地行了個揖手禮,揚眉問道:“二哥不是在禦前伴駕嗎?怎麽得閑和小十七跑來這裏?”


  還沒等二皇子接話,黃馬上的孩童就嘭地一聲躍下馬,快步跑到裴南秧跟前,仰著小臉,神情認真地說道:“裴姐姐,我找了你好久了。”


  裴南秧瞧著孩子鼓著腮幫、煞有介事的模樣,心中暗暗好笑,但麵上還是一本正經地問:“不知十七殿下有何要事?”


  十七殿下薑言立時背起手,學著大人的樣子踱了幾步,頗不服氣地道:“今兒父皇賜了二哥一匹烏驪,我求二哥把馬給我,他非說我騎術太差,別說男兒,就連你一個女孩子家都比不過。我自是不服,二哥便和我打了個賭,說隻要我賽馬贏了你,他的這匹烏驪就歸我。”


  裴南秧聽罷不由莞爾,她嘴角微提,正欲答話,薑昀突然輕笑一聲,截口說道:“小十七,六哥的府裏有不少好馬,和你二哥的那匹烏驪可以說是不相上下,到時候你看中哪匹,六哥必定雙手奉上,你看可好?”


  聽到薑昀的話,薑言的小臉頓時一垮,連語調都染上了幾分委屈:“六哥也覺得我的馬術定是比不上裴姐姐嗎?”


  “六弟,”二皇子薑卓見狀笑道:“不如我們就遂了小十七的心願,讓他和裴姑娘在馬場裏跑上幾圈,有我們這麽多人在,想是也出不了什麽岔子,就權當是為田獵助助興。”


  薑昀聞言雙眼微微一眯,目光在薑卓的臉上逡巡片刻後,終是垂下眼瞼,恭敬地說道:“二哥說的是。小秧,那你就用元祥的馬陪小十七跑上三圈吧。”


  裴南秧點點頭,從元祥手中接過韁繩,輕輕摸了摸馬腦袋,隨即腳尖點地,一個飛身,穩穩地坐上了馬鞍。


  早已迫不及待等在跑馬場入口處的十七皇子薑言看見裴南秧嫻熟的上馬動作,小嘴一抿,麵色立時染上幾分凝重。他緊緊盯著裴南秧,見她策馬緩步來到自己身側,故意未等她站定,就眼睛一挑,驟然喝了聲:“開始!”緊接著揚手將馬鞭在半空中一甩,猛地竄了出去。


  看見薑言求勝心切的小孩模樣,裴南秧不禁啞然失笑。她不緊不慢地縱馬跟上,小心翼翼地控製馬速,始終與他保持著大半個身位的距離。


  剛開始的時候,薑言看裴南秧並未追上來,麵上頗有幾分得意之色,可跑了一圈下來,見她還是落後自己半個身位,不由心下一陣著急。他眉頭一蹙,拿起馬鞭狠狠抽在了黃馬身上,可是,馬兒並沒有像他預料的那樣加快速度,而是發出了聲痛苦地嘶鳴,一雙前蹄陡然騰空,後蹄蹬地,整個身子竟直立起來。


  跟在他身後的裴南秧頓時大驚,她急忙一夾馬腹,追上十七殿下,伸手就去拽黃馬的韁繩。然而,那匹馬就像瘋了一般,猛地掙脫了她的控製,蹄鐵一下便踏破了跑馬場的護欄,朝著東麵的樹林狂奔而去。裴南秧麵色一沉,顧不得手上被韁繩拉出的血痕,狠命揮動馬鞭,往樹林的方向疾馳。


  跑馬場周圍的人也紛紛大驚失色,就在二皇子高聲呼號著護衛救人的時候,薑昀一把拿過他手中套著烏驪的韁繩,和韓硯清幾乎同時飛身上馬,朝著兩人的方向追了過去。


  此時,圍場東麵的白樺林中,裴南秧一路策馬飛奔,前頭不遠處薑言扯著嗓子的哭喊伴著呼呼作響的風聲持續傳入她的耳中。她的眉心不由越蹙越緊,她尋思著先前的每次田獵都會有士兵事先進入樹林清除猛獸,以此來保證皇室和貴胄們的安全。可這次的清除尚未開始,如若馬兒再往林子深處跑,隻怕薑言會更多一份凶險。


  思及此處,她又狠甩了幾鞭身下的寧遠馬,迅速拉近了自己和薑言的距離。待得追到了還差三尺左右的地方,她一揚手中的馬鞭,套住了黃馬的後腿,用勁猛地一拉,使身子借力躍起,隨即,她朝著薑言的位置奮力一撲,將他撲下了馬。落馬後,她立刻用雙手緊緊抱住薑言,想要多分擔一些下落的衝勢。然而,兩人在地上還沒滾出幾圈,裴南秧的額頭便狠狠撞上了一塊尖利的岩石。


  鮮血頓時噴湧而出,一瞬間便染紅了她的大半張臉頰。她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隻有耳畔還能斷斷續續地聽見小十七的哭聲和漸近的馬蹄。很快,她依稀感到自己的身子被人小心翼翼扶起,輕輕地靠進了一個溫熱的胸膛。她下意識地想要去喚胸膛主人的名字,可是還沒開口,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薑昀將裴南秧攬在懷裏,伸手探了探她似有似無的鼻息,對著一旁怔怔看著的韓硯清厲聲喝道:“還不快去叫禦醫?”


  韓硯清回過神,臉上早已沒了平日裏的倨傲,他匆忙掩住眼中的慌亂,將薑言提上馬,朝著圍場的方向疾馳而去。


  在韓硯清與薑言離開後,薑昀一手攬著裴南秧,另一隻手飛快地撕下衣襟,輕輕按住少女頭上的傷口。


  “小秧,”他試著開口喚她,聲音裏帶著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你還不快點醒過來,不然你家裴大都尉可要毫無形象地哭天搶地了,這場麵我可應付不來……”


  似乎是應了他的話,懷中的人竟然猛地睜開了眼睛。


  薑昀心下一鬆,剛想露出一個笑容,卻見裴南秧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滂沱而下,眼神中更是交織著近乎絕望的哀慟和難以言喻的欣喜。他微微一愣,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懷中的人突然坐起身,一把抱住了他的腰,眼淚混著鮮血在他胸前暈開,瞬間染紅了他的整片前襟。


  薑昀的心頭莫名一緊,他定了定神,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故作輕鬆地調侃:“小秧,你一醒來就這般熱情地投懷送報,還真是讓本王受寵若驚呢。”


  聞言,懷中的人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盯著他,雙手顫抖卻又小心翼翼地摸上了他的臉頰。


  “小秧,你是被撞傻了嗎?”


  “怎麽會,你還活著,我也活著?”裴南秧沒有理他,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臉,又摸上薑昀的臉,一個人又哭又笑地喃喃自語。


  薑昀無奈地一笑,剛想幫她擦去臉上的血跡和淚水,可眼前的少女竟又緊緊地抱住了他。她的下巴擱在他的肩上,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喚著他的名字,就像幹涸已久的靈魂遇見了失而複得的甘霖。


  薑昀呼吸一滯,遲疑了片刻,終是抬手環住了懷中的少女。


  也就是在那個刹那,他忽然意識到,或許,曾經成日跟在自己身後的小丫頭,早在某個尚未察覺的瞬間,褪去了孩童的青澀,長成了少女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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