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佛塔初心
三人說著，草草吃了飯，便出門上了馬車，一路直奔城南珈藍寺。
路上依舊熱鬧非凡，方映妍側坐一旁撩著簾子各種好奇，奚越則熱情的在一旁解釋，告訴她這家店是幹什麽的，那個鋪子有什麽賣，仿佛久別重逢的老友，聊得不亦樂乎。
方映妍忽然記起三人之中唯獨不見了一個人，便問：“周浚呢？”
“噢，他有事，被借走了。”奚越隨口應道。
“借走？誰借他？”
“咳……”一直靜坐的徐為任順勢打掃下嗓子。
奚越自是明白，急忙掩飾道：“都是些沒頭的活，上麵要人還能不給嗎？看看看，賣手套的鋪子馬上就到了……”說著掀開簾子指著外頭打岔過去。
方映妍見他遮遮掩掩，又有徐為任那個心機鬼把守，想來也問不出來什麽，索性也懶得再去打聽，相信有緣必能再見。
三人買了手套，到了珈藍寺，出示了徐府的拜帖，捐了香火錢，便順利入寺。珈藍寺乃是皇家寺廟，佛門禁地，場麵鋪陳自然開軒壯闊，氣宇輝煌。
他們依禮進入後院，果見半山處聳立著一座九層佛塔，名曰般若琉璃塔，傳聞已屹立百年不倒。時下初春來臨，塔周柳葉欣欣，綠樹融融，襯托的高塔別有一番遠離塵世的意味。
方映妍觀瞻了片刻，示意兩個男人背過身去，自己躲到樹後脫下寬大的外袍，露出貼身的白色裏襯，再將解下來的淡粉色防身腰帶重新係在腰間，戴上手套，隴上多餘的碎發。再走出來時，整個人變得英姿颯爽，風采俊秀。
兩個男人適時轉過身來，眼前隻見一位玲瓏剔透的美人，蜂腰窄背，發髻高束，眉目如畫，楚楚動人。
奚越雖小卻也懂得了男女之私，忍不住咽了一口鹹水。
徐為任則暗暗感歎，身輕如燕，翩若驚鴻，這女子果然是天生爬樓的好苗子，再會點功夫絕不在男人之下。
但見她高昂著頭緩步上階，到了塔前忽然發足助跑，猴子一般就竄上了窗欞，再輕輕一躍，一伸手便抓住了屋簷，再一個翻身就輕鬆過了一層，隨後繼續往上，身手之敏捷令人驚歎。
“公子，看來燒雞是買定了。”奚越瞪大了眼睛望向遠處不斷上移的身影歎道。
“這就認慫了？”徐為任不以為意，嘴角輕揚，負手而立，一副藐視對手的姿態。
“沒沒沒，普天之下誰能贏得了我們公子啊？”奚越說這句話的時候，腦海裏卻浮現出周浚的影子，心想若是公子輸了她，再叫她和周浚那個呆子比試比試就更好看了。
徐為任步態悠然，不緊不慢，眼見她越過三層，方才使出一半的功力助跑上階，飛也似的衝到塔前，雙手一個跳舉，伸手便握住了第一層的屋簷，再一翻身直接上了第二層，緊接著下一層，逐級而上，身手了得。
這樣的功夫對於一個自幼習武的人來說，倒不是什麽難事，但對於不會功夫隻靠身輕取勝的女子來說就厲害了。待到方映妍奮力爬到七層，發現徐為任已俯身到了眼前。但見他睇過來一張似笑非笑的臉，輕輕一躍，轉身又到了第八層，仿佛毫不費力。
方映妍這才意識到有些托大了，任憑自己如何靈活身輕，人家畢竟武藝傍身，哪裏比得過。不過也別高興的太早，待本小姐使出看家本領就有你哭的時候。
徐為任瀟灑地坐在第八層屋簷，沐浴在午後的陽光裏，懶懶看她艱難上爬，淡然笑道：“認輸吧，好拉你一把。”
方映妍手臂一揮，不予理會，奮力一躍，跟著上了八樓。雖是氣喘籲籲，卻也不辱使命。
眼下就剩最後一層，單憑之前的技術來看，徐為任必勝無疑。但若解了腰帶可不好說，此時的方映妍心底深處微有些掙紮，拿不定注意這看家本領到底用還是不用。
耳邊忽然想起父親離別前的囑告：“出門在外，先要藏拙，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想想這家夥無事獻殷勤，肯定沒安什麽好心，不如先藏一手，待日後關鍵時刻再戰。隨後，便果斷按部就班的攀援上樓。
徐為任見她起身，也不相讓，一個起跳便抓住最後的屋簷，縱深一躍就到了第九層。
底下立時傳來奚越的歡呼聲：“公子贏了，公子贏了……”
直引得幾個路過的和尚側目，不知自己錯過了什麽精彩的好戲。
方映妍盡管輸了，卻依然按照自己的節奏小心翼翼地攀爬上樓。待到落地，居高臨下，回望身後大好河山，巍峨壯觀，頓覺壯懷遼闊，天地皆寬，早將勝負拋於腦後，忍不住大讚：“這也太美了！”
徐為任見她如此興奮，也忍不住去觀瞻，雖然自己不是第一次登入這九層高塔，但是徒手攀爬到這樣的高度倒還真是平生首次，如果不是被這姑娘帶著，真沒想到自己還有這樣的能力。再看那眼前的汴州城，樓宇成群，錯落有致，阡陌交通，人流如織，秩序井然，頗有泱泱大國之風，心中頓生驕傲自豪之感。
那廂少女完全陶醉於高塔的美景之中，張開雙臂盡情享受高塔山風，笑容燦爛，心神俱樂，仿佛忘我。
徐為任立在一側冷眼旁觀，打心底裏瞧不上她那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正茫然中，那姑娘忽然轉過臉來問：“下次還能再來嗎？”
“你若喜歡，多捐點香火錢便是。”徐為任倚欄憑眺，漫不經心道。
方映妍點點頭：“那你就多捐點，我來的時候就報你的大名，想來不會被拒。”
徐為任一愣，忽然覺得好笑，這丫頭真像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完全不似世家小姐的路數，隻好悻悻道：“依我看你還是少來為妙，就你這毛手毛腳的樣子，一不留神掉下去還得賴在我身上。”
方映妍莞爾一笑，不置可否，隻是對著無邊壯闊的風景喊了句，“汴州，我來了……”說完，應聲而落。
“方映妍！”
徐為任冷不丁看見那身子垂直而下，大喊一聲，急忙伸手去抓，卻撲了個空，再去看時已不見了人影。然而，地麵卻並未傳來任何響動，四周一片寂靜，莫非落到樹上了？他趕忙翻身下去尋找。
他身子掛在七、八層的銜接處，轉了一圈，舉目打探，依然不見人影，心下著慌，再次呼喊：“喂，方映妍，人呢……”
聲音落到地麵，隻傳回來奚越的大聲詢問：“發生什麽事了？”
徐為任渾身驚出一身冷汗，灰溜溜落到第七層，訕訕靠著欄杆眺望，真不敢相信那樣鮮活的生命眨眼就沒了，可惜，可歎。
忽然，側後方飄來一陣香風，像是女人的氣息，他轉過身去，便望見了這一生永遠無法忘記的風景。
一位雪膚花貌的少女右手高擎著紅綾，左手外伸平擺，仿佛仙女下凡般飄了過來，甜美的笑聲蕩漾在空中：“哈哈，我在這呢……”
風姿靈動，眉目藏星，那樣純真的笑容和天真爛漫的姿態是他從來不曾見過的美景，連神情都有些愣了……
直到最後，她站穩了跳到他跟前笑道：“嚇著了吧……”
徐為任忽的回神，見她手裏的紅綾已然係在腰間，方才明白原來她可以更強，卻不知為何不去爭勝，真是一個古怪的女人。隨後，冷冷丟下一句：“冒失鬼！”轉身獨步下樓。
然而，那張從半空飛下來的臉卻再也揮之不去了，無論是厭惡還是喜歡還是羨慕，終歸是思慕那一份自己從來不曾得的美好，成為這一生裏的盼望，直到多年後他無數次站在這座佛塔頂端，默默回答她那個遺失在風中的問題“下次一定來！”
二人回到平地，奚越迫不及待的上前追問剛才發生了什麽事，卻聽公子喃喃道：“去福源樓買燒雞去。”
“啊？”奚越一頭霧水，自言自語道，“公子不是贏了嗎？”
但見他丟下一句“勝之不武”，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