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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香積寺大戰(中)

  在長安西南的灃水以東,秦嶺山脈以北的廣闊地域,成為這一場被後世稱為香積寺大戰的主戰場。


  二十萬唐軍鋪天蓋地而來,十四萬燕軍依托長安城擺開陣式迎戰——這是自潼關大戰以來兩軍在正麵戰場上規模最大的一場對決。


  長安城在逐漸消散的晨霧中慢慢顯露出了它青灰色的高大輪廓。


  在安守忠的細致籌劃下,燕軍也做了精心的布置,各路精兵猛將盡數投入戰場——“金翅大鵬”李歸仁親率一萬五千幽州鐵騎擔任中央主攻;左右兩翼分別由“九尾玄狐”田乾真和從洛陽來援的“玉馬雙刀”安太清二將率馬步軍兵八萬左右護持;“碧眼狻猊”安守忠本人則親率七千幽州精騎作為後備梯隊,緊隨三將之後機動策應。他察知唐軍後陣中多是從關內、河西招募來的新兵,戰陣經驗較為匱乏,故此他特意抽出八千幽州精騎交由孫孝哲指揮,這支奇兵將在戰事膠著時突襲唐軍背後,爭取燒毀唐軍的糧秣輜重和攻城器械;最後,他給長安城中的張通儒留了三萬步軍,算是全軍的預備隊。


  “金翅大鵬”李歸仁頭帶金盔,身披金色山紋甲,外罩繡羅袍,手持鳳翅鎏金鏜,猶如一位神將般坐鎮指揮燕軍的主力騎兵大陣。他年輕時就與安祿山、史思明等同為“捉生將”中的骨幹,在常年的征戰中結下了一番情誼,是最受安祿山信任的將領;當年他手使一條八十二斤的鳳翅鎏金鏜,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曾在平盧城下親自戰敗了當時的大唐第一猛將夫蒙靈察,如今雖已上了幾歲年紀,但戰場經驗更為豐富,已成為燕軍中的旗幟人物。


  天地間騰起的漫天黃塵將長安城再次遮蔽了起來,燕軍的第一波攻勢就此展開!

  打頭陣的五千燕軍鐵騎都是有著多年戰陣經驗的老兵,自範陽起兵以來幾乎未嚐敗績。雖然近些年來他們已經開始習慣了長安城中那種優越、舒適的生活,但為了能讓這種生活持續下去,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撕爛任何敢於前來挑戰的敵人。


  燕軍的馬蹄聲猶如卷地而來的隆隆滾雷!一匹匹戰馬膘肥體壯,馬頭上的寒森森的護甲使得它們看上去絕對不像吃草料為生的牲畜,而更像是一頭頭可怕的嗜血猛獸。


  燕軍騎士放鬆了一點手中的韁繩,胯下的戰馬立即從踏步轉入了快步小跑,五千匹戰馬沉重的喘息聲匯合在一起,宛如鋪天卷地而來的颶風;兩萬隻馬蹄踏在這片大地上,震得地麵上的礫石著魔了一般跳動起來,人和馬都帶著森然的麵甲,宛若一群從地獄中殺出的食人惡鬼……


  唐軍陣中,郭昕凝視著前軍主將李嗣業。


  這員紅袍大將猶如一座在海邊屹立千年的巨岩,任憑巨浪滔天襲來仍自巋然不動。他生著濃密虯髯的古銅色大臉上,一對雪亮的眸子閃爍著堅毅的目光,緊緊盯著潮水般席卷而來的敵軍,猶如一頭正在巡視領地的雄獅。


  近一段時間,在忙碌的軍務間隙,這位操著濃重關西口音的巨漢用他樸實的語言為郭昕描繪出一幅無比絢爛的大唐西域圖卷。


  這讓郭晞心中湧起一陣陣的衝動!將來他一定要向伯父請令去安西看看——他想聽聽玉門關外的笛聲,看看魔鬼城上的曉月;要去闖一闖無邊的瀚海,還要翻一翻皚皚的雪山;他要去領略一下焉耆、於闐的異域風貌;還要見識一下龜茲、疏勒的風土人情。他還聽說吐蕃人已經開始了蠶食西域的步伐,所以,還要讓他們見識一下大唐男兒的手段。


  在此之前,要全力擊敗叛軍!


  而在李嗣業看來,做到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他對自己手下擔任前鋒的五萬安西、北庭精兵有著充足的信心!這支隊伍中,幾乎每一名士兵都是由他親自從西域各族青年中精挑細選而來的勇士,安西軍中的數百名軍官更是身經百戰,不僅有當年一起翻越大雪山,遠征小勃律的老戰友,還有席卷西域諸國,攻占大勃律的真猛士!


  剽悍的安西兵以其特有的強弩、標槍和白楊大矛組合成了專門應對騎兵突擊的“死亡大陣”,而在他們的兩翼,則是由大食和西域諸國聯軍組成的步兵方陣,他們淩厲的戰法將會讓叛軍寸步難行。


  隨著燕軍陣中的鼙鼓聲大做,五千鐵騎開始加速,一場勢不可擋的巨大雷暴正向安西軍劈頭砸下。


  此時,隨著段秀實的一聲令下,安西軍的強弩大陣隆隆發動了。


  “嗡——”


  一聲沉悶的轟響,播撒死亡的箭雨傾瀉而下,立即有不少燕軍被連人帶馬射翻在地,就像潮水拍上堤壩之前激蕩而起的浪花……;緊接著,唐軍陣中“嗡、嗡”的弓弦聲連番響起,標槍也被密集地投出,那呼嘯而來的黑色浪湧中也不斷激蕩起死亡的浪花。


  就在這時,唐軍陣中支起無數杆白楊大矛,長達三丈的矛杆上裝著寒森森的矛頭,在日光下閃著令人膽寒的光!遠遠看去,就像一做紅色的堤壩上生滿了駭人的森森密林!

  隨著“轟”的一聲驚天巨響,黑色的怒潮與紅色的堤壩迎頭相撞!


  躲避不及的戰馬立即被貫穿胸甲,慘鳴著撲倒在地,馬背上的人被高高拋上半空,有的剛好被穿在鋒利的矛尖上痛苦地死去,有的則一頭撞上鐵製的盾牌而骨斷筋折,有的雖然靠著無與倫比的騎術躲過了大矛的攻擊,卻被迎麵拋來的標槍活活釘死在陣前……然而,有了他們的犧牲,燕軍第二波騎兵的損失就大為減少,雙方的鋒線上騰起一陣粉色的血霧;同時,馬蹄揚起的滾滾黃塵也籠罩在戰場的上空,仿佛上天的諸神們已不忍直視這場驚心動魄的慘烈廝殺,才故意用一塊巨大的黃色紗巾遮上了這片血腥的戰場。


  李嗣業仍然在將台之上端坐,他單憑從陣中傳來的喧天噪聲就可以完全洞察鋒線上的局麵。燕軍衝上的五千鐵騎大約折了四成,剩餘的已經開始向後退卻,卻被段秀實弓弩大陣中如飛蝗般的箭雨攆上,又被射死射傷了不少。


  “傳令馬璘,步步為營,限製賊軍騎兵機動!”他堅定地發布命令。


  沉悶的牛角號響起,“小伏波”馬璘催動麾下安西軍前鋒步步為營,緩緩壓上,唐軍踩踏著地上人馬血肉模糊的屍體穩穩向前推進,意圖非常明確,盡量的壓縮燕軍騎兵的衝鋒距離,限製他們的衝擊力和機動能力。


  然而,這正是狡猾的安守忠所期望的!

  在不知不覺中,唐軍已偏離了香積寺坡地的有利地勢,而燕軍主力也在黃塵的掩護下悄悄向後移動……。


  “賽韓信”段秀實最先注意到了這點,立即將這一軍情上報。


  李嗣業的眉頭也凝成了一個疙瘩,對郭昕說道:“這個安守忠用兵果真不賴,僅僅為了贏得一點地利優勢,就不惜犧牲兩千多精騎誘我軍前突,也算是有膽有識!”他當即傳令紮住陣腳不再推進,全力準備迎接叛軍更大規模的攻擊。隨後,他派人飛報元帥郭子儀“賊軍即將發動大規模衝鋒,請中軍及時填補他身後的空檔”。


  然而,“金翅大鵬”李歸仁已經抓住了眼前的戰機,將手中的一萬三千鐵騎全部壓上,向唐軍發動了大規模的衝鋒。


  他一馬當先殺入唐軍陣中,手中一條鳳翅鎏金鏜掄動如飛,碰上的標槍、橫刀一律被震飛開去,砸中的盾牌或頭盔全部都碎如齏粉。


  燕軍士氣大振,再次如潮水般衝向唐軍陣地。


  這一輪,由於戰場從坡地挪到了平原,騎兵的優勢得到了淋漓盡致地發揮。


  在這一輪足以撕裂天地的慘烈對決中,唐軍“死亡大陣”堅硬的外殼終於被對手撕開幾道口子,彪悍的安西戰士們不得不拋下笨重的白楊大矛,用標槍和盾牌與輕靈的燕軍騎兵展開了生死搏殺。


  同時,唐軍前軍左右兩翼的大食、西域諸國步軍也已經與燕軍步軍接戰,各種語言、各種口音、各種腔調的嘶喊、叫罵、呻吟聲交織在了一起,宛如地獄之門已在這裏被打開,餓鬼冤魂們的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叫聲就此被傳了出來。


  戰場上,橫刀對彎刀,鑲鉤對長矛,角弓對機弩,到了最後,就變成頭顱對皮肉,牙齒對拳頭!有的摔倒還來不及站起,就被人馬踐踏成了肉醬;有的來不及躲閃,就被遭人砍斷前蹄的戰馬砸死在身下;有的人拋下沉重的盾牌,飛身撲上馬背,纏抱著騎兵滾落到地上廝打,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仍緊緊地掐著對方的脖頸不肯鬆手;有的人已被剖開了肚腹,他們嘶嚎著,一手將不斷湧出體外的白花花的肚腸塞回去,一手將已經卷刃的戰刀奮力地砍向敵人的脖頸……滿地都是碌碌滾動的人頭,到處都是血肉模糊的殘肢斷臂;戰場上充斥著聲嘶力竭的咒罵和呼喝,天空中回蕩著將死之人的痛苦哀嚎。


  勇猛對決勇猛,強悍碰撞強悍,“活著”隻是一種不切實際的虛妄,而“死亡”卻是一種無可置疑的必然!雙方的士兵都已經變成了嗜血的野獸,隻想著如何將死亡帶給對手,卻完全不在乎自己是否還能活著。


  終於,有一隊燕軍騎兵成功突入唐軍陣中。


  郭昕立即向李嗣業請戰,要親自引領一彪人馬擊退來敵。


  李嗣業沉著地環視了一下戰場的情況,將手中軍旗遞給他,命令道:“你坐鎮將台繼續指揮!傳令弓弩營重點支援左右兩翼步兵方陣;派人稟告郭元帥,中軍可以押上了!”


  郭昕正要提出異議,但見李嗣業剛毅的目光直視著自己,似乎在表示方才的命令不容一絲一毫的質疑。


  他隻得行個軍禮,“諾”的一聲領命,接過令旗開始指揮。


  李嗣業對著將台之下高聲喝道:“陌刀隊!隨我上!”


  “嗨!”


  將台下響起一陣雷霆般的吼聲,大唐陌刀隊迎來了屬於他們的光榮時刻!


  突入唐軍陣中的這路燕軍足有三千餘,正是“金翅大鵬”李歸仁親自遴選出來的由契丹、奚、同羅和漢族騎士中的佼佼者組成的重甲騎兵,號稱“太歲軍”,屬於燕軍精銳中的精銳!成軍後曆經百餘戰幾乎從未遭遇敗績。李歸仁更將這隻隊伍視作自己的嫡係部隊,即便前番在與郭子儀的對戰中都未大規模投入戰陣,此番卻將這支看家法寶全數投入香積寺戰場之上,可見是要孤注一擲,要全力相搏。


  果然,經過一場激戰,還是窮凶極惡的“太歲軍”首先撕開了唐軍的堅固防守。突入唐陣中的騎兵也不纏鬥,卻直奔將台殺來,他們目的十分明顯:擒殺唐軍前軍主將,瓦解唐軍攻勢,同時為孫孝哲的八千騎兵創造奇襲的機會——那樣就可以前後夾擊,從而一口將對手吃下。


  就在此時,一陣沉悶的牛角大號聲響起,原本拚死阻擋在“太歲軍”馬前的唐軍步兵迅速向左右退開,陣中赫然露出一座白刃森森的“刀山”——那是由五千大唐陌刀手列成的一座巨大方陣。


  一眼望去,五千柄長達一丈八尺的陌刀在“太歲軍”的正麵形成了一座整齊的鋼鐵牆壁,那三尖兩刃的刀頭閃耀著震人心魄的寒光,連當空的豔陽也都被映襯得黯淡無光。


  衝在最前麵的百餘騎“太歲軍”已經殺紅了眼,瘋狂地催動戰馬撲了上去!他們堅信,在巨大的衝擊力之下,任何防禦都不可能奏效。


  然而,他們忽視了這樣一點——陌刀隊的存在根本就不是為了防守!

  “殺——!”


  隨著陌刀隊中響起一聲炸雷般的爆喝,一道道令人炫目的靂閃淩空而起,一陣淒厲的戰馬嘶鳴驟然響起,緊接著又有百餘道紅光在瞬間迸現而出,一片血霧被高高揚起……。


  在陌刀隊的中央,一位鐵塔般的巨漢當先矗立——他**著上身,露出如鋼鐵般虯結的肌肉,古銅色的皮膚上滿布一道道紫紅色的駭人傷疤;他的臉上沾滿了敵人噴灑的熱血,還在騰騰地冒著白氣,襯得他那雙明如燈炬的大眼中殺氣彌天,整個人猶如同一頭上古神獸般散發著令人望而生畏的氣息!


  他,就是“神通大將”李嗣業——當今大唐軍中的第一陌刀手!

  剛才與他正麵對決的那員“太歲軍”偏將已經連人帶馬被砍做了四段,濺在李嗣業臉上的熱血就是他的;而剛才衝上的那一百餘騎,幾乎在一瞬間就被陌刀隊全部斬殺殆盡!

  然而,麵對唐軍陌刀大陣令人恐怖的戰力,“太歲軍”也毫不示弱,隨後狂飆而至的三千重甲騎兵立即發動了更加凶悍的進攻——他們如滔滔而來的巨浪,誓要將橫亙在麵前的這座刀山夷為平地。


  李嗣業手中擎著他那柄巨號陌刀,如一頭雄獅般仰頭向蒼天怒吼:“國家至此,危矣!請自嗣業始!”這句氣壯山河的誓詞被清清楚楚地傳到每一位陌刀手的耳中,瞬間將全隊的士氣鼓舞上了頂峰。


  “殺光他們!”李嗣業下達了最後的命令!


  “殺——!殺——!殺——!”


  陌刀大陣中發出一聲聲雄渾的呼喝,一排排雪亮的陌刀被高高舉起,帶著無比淩厲的勁風向“太歲軍”的頭頂劈落!


  盔甲破裂聲、骨骼的斷裂聲、死者的慘嚎和戰馬的哀鳴登時在戰場上交織在了一起……被砍中的燕軍,要麽連盔帶甲的支離破碎,血肉橫飛;要麽連人帶馬的裂成數段,當場斃命!


  戰場上空騰起了一團更加巨大的猩紅色的血霧,其中隱約顯露出一堵不斷向前推進的森森刀牆——唐軍的陌刀大陣就像一部不斷向前滾動著的巨碾,隻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人馬屍體和無數條正汩汩流淌著鮮血的溪流……那團血霧仍在瘋狂地膨脹,仿佛雙方無數的陣亡者那浸染了鮮血的魂魄在離開了那些殘破的屍體之後,又在空中展開了新一輪的血腥廝殺。


  “金翅大鵬”李歸仁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太歲軍”在頃刻之間就折損了七成,他發瘋似地掄動手中的鳳翅鎏金鏜,縱馬直撲李嗣業——他要親手斬殺這員唐將,好為自己的“太歲軍”報仇雪恨。


  赤炭火龍駒一聲高亢的嘶鳴,陡然人力而起,李歸仁借助馬力,將手中大鏜高高掄起,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向李嗣業狠狠砸了下去……這一下足有千鈞之力,就算麵前是一座千斤巨石,恐怕也會被他砸成齏粉!

  這個時候,兩位當世一等一的猛將要憑借各自的力量一較高下。


  李嗣業大吼一聲:“來得好!”也將全身的神力運於雙臂之上,挺刀招架。


  “當啷啷”的一聲驚天巨響,周圍的人都被震得耳鼓生疼,赤炭火龍駒“噅兒”的一聲嘶鳴,不住地在原地踢踏縱躍,李歸仁的鳳翅鎏金鏜被高高顛了起來,幾乎要脫手飛出;李嗣業也向後“蹬、蹬、噔”連退了兩三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好氣力!”李歸仁嘶聲喝道,緊接著一口鮮血噴出,染紅了胸前花白的胡須。


  “你也不賴!”李嗣業也吼道,他的虎口也已被震裂,感覺雙臂陣陣發麻。


  李歸仁手下的親兵們見主將受傷,忙一同搶上,護著他向後退卻,僅存的數百“太歲軍”猶如陷入絕境的野獸,再次全部衝上死戰。此時,又有數千燕軍騎兵也突破了安西軍的防守,一同湧上前來夾攻陌刀隊!雙方再一次展開了硬碰硬地殊死搏鬥!


  “殺光他們!”李嗣業的吼聲再次在戰場上空回蕩,他並無大礙,稍作休息後立即恢複了精神!

  “殺——!殺——!殺——!”陌刀隊的將士們齊聲回應自己的主將!那座刀山再次向前隆隆推去……


  在陌刀隊的鼓舞下,郭昕、白孝德、馬璘諸將得以將安西軍重新集結,再次與潮水般湧上的燕軍絞殺在一起。段秀實統領的前軍弓弩營再次占據了有力地勢,繼續將如雨般密集的箭矢向燕軍陣上射去,燕軍攻勢再次受挫,但即便如此,他們仍在田乾真、安太清等人的帶領下死戰不退……彪悍的燕軍弓弩手也集結起來與唐軍對射!

  鏖戰仍在繼續!


  然而,當元帥郭子儀親自催動五萬中軍殺到的時候,戰爭天平終於開始有向對唐軍有利的方向傾斜了。


  首先殺到的是由“銀戟太歲”郭晞率領的一萬手持長槍、盾牌的朔方精兵。


  他們迅速接手了被燕軍騎兵衝亂的安西步兵的陣地,一座“玄武大陣”隆隆開動起來,猶如一隻龜背蛇尾的神獸,將不斷湧來的燕軍步騎統統碾壓在身下。


  這一下可讓李嗣業和他的陌刀隊獲得了難得的喘息良機。此時,他們已都被鮮血染得如血葫蘆一般,一座刀山大陣看上去就像正燃燒著熊熊的烈火……


  “玉馬雙刀”安太清在“八彪”中排在第三,僅次於“碧眼狻猊”安守忠和“鐵背蒼狼”尹子奇。他用兵十分老道,故此安守忠派他親自督帥燕軍右翼。此時,他已率馬步軍混編的四萬燕軍與安西各國聯軍鏖戰了許久,眼看就要取得優勢,卻突然遭遇到渾瑊率領的一萬五千朔方精騎的攻擊——這條“青龍”翻江倒海般席卷而來,歩戰能力稍弱的燕軍步兵登時陷入被動!安太清拚了老命,好不容易才將被唐軍衝散的大部分士兵集結起來,又遇到了馬燧率領的“朱雀大陣”中的一萬弓弩手的猛烈打擊,不及躲避的燕軍當即被射倒無數……與此同時,還散落在外圍的數千燕軍步騎還來不及形成隊形,就已被渾瑊手下數量占優的朔方騎兵吃得幹幹淨淨。


  剛剛穩住陣腳的燕軍左翼也遭受到了來自唐軍“白虎大陣”的猛烈打擊。


  小將李晟素有“下山猛虎”的綽號,手中一張二石硬弓也是百發百中,箭法不在郭昕和渾瑊之下。安守忠的副將“十三狽”中屢立戰功的劉駱穀正巧被他覷見,算是倒了大黴——李晟抬手一箭射去,“砰”的一聲正中劉駱穀左胸!他這張硬弓好大的力量,竟然將劉駱穀的護心鏡生生射穿,直接刺破了他的心髒——劉駱穀“哼”的一聲,一頭倒撞下馬去,死於非命。


  安守忠見折了劉駱穀,不由得心中大怒,一麵命令田乾真不惜一切代價繼續猛攻,一麵親率手下七千精騎衝擊唐軍的右翼。


  李晟見他親自引兵來襲,將手中銀槍一舉,軍中旗幟揮動,“白虎大陣”登時變成了一座“陰陽兩儀陣”,原本在正麵截擊的唐軍暗暗讓出一條通道,隻放了安守忠和他手下的兩千幽州精騎突入陣中。


  李晟瞅著他的背影,冷笑道:“安守忠,此番你可中我家軍師妙計也!”


  緊接著他令旗一揮,“陰陽兩儀陣”又隆隆變為一座“天地三才陣”,將其餘五千幽州精騎盡數擋在了陣外,縱然他們左衝右突,卻在長槍和弓弩的嚴密防守下無所作為……


  此時,孤軍殺入唐軍陣中的安守忠也開始冷靜了下來。他觀察了一下四周,不由心中一凜,正要傳令回軍,卻有一員白袍小將催馬搖槍向他殺來,口中罵道:“小賊休走,先把人頭留下!”


  他定睛觀瞧,見那員將不是別人,正是“屠獅天王”王難德!


  前番,他曾中過王難德的疑兵之計,心中不服,早就存了在戰場上再一較高下的心思。他思忖:如能陣斬“屠獅天王”,必能挫動唐軍銳氣,籍此扭轉戰局也未可知……年輕人一時頭腦發熱,便再次將戰陣指揮的重任拋在了腦後,晃手中金釘棗陽槊直取王難德。


  安守忠號稱“碧眼狻猊”,本有胡人血統,更兼天生神力,他自幼得高人指點,學得一套精奇的槊法,因曾在幽州軍中演武較技時連勝十三員驍將而一舉成名,便被安祿山收到膝下做了義子,位列“八彪”之首。更為難能可貴的是,他軍事天賦過人,平時更喜鑽研兵法,故此迅速成長為燕軍中的最閃耀的一顆“將星”,就連史思明和李歸仁這種沙場老將也都屢次稱讚他是不可多得的帥才。


  王難德見他殺來,心中一喜,口中罵道:“你個碧眼小兒,前番中我妙計,仍不知進退,非要來做小爺槍下之鬼嗎?”


  安守忠大怒,罵道:“呸!乳臭未幹的小子,還大言不慚,自稱什麽‘屠獅天王’,今天定要讓你死在某的槊下!”


  兩員小將“叮叮當當”如打鐵一般展開了一場惡鬥!槍槊相交,火星四濺;二馬錯鐙,撕咬踢踏;一個身披素羅袍,猶如北海裏的一條銀龍;一個外罩錦戰袍,恰是南山中的一條巨蟒;一個槍法出神入化,虎頭素纓槍刺出,能將九天捅個窟窿,怕是惹惱了女媧娘娘;一個朔法精奇無比,金釘棗陽槊砸下,直把四海砸個傾覆,可真氣煞了大禹神君。


  王難德身後的兩千唐軍騎兵也不相讓,迎頭截住了跟隨安守忠衝入陣中的兩千騎兵,雙方立即展開了一場激烈的對攻——戰刀閃耀,馬蹄踢踏,沙塵滾滾,血肉橫飛!

  就在這時,“九尾玄狐”田乾真率領的大隊燕軍步兵才匆匆跟上,卻被郭晞和李晟二將阻住。田乾真聽說安守忠已經殺入陣中,不由得在馬上一拍大腿,連聲高叫:“糟了!糟了!”待要率軍突入陣中接應他,卻又怎能殺得進去?他們被玄武、白虎兩個大陣死死咬住,又遭到了唐軍中央帥位上的弓弩手們如暴風驟雨般的箭雨夾擊,損失慘重。


  此時,王難德與安守忠兩人轉眼間大戰了五十回合未分勝負,王難德出世以來還從未遇到過如此勁敵,心中暗自佩服;安守忠也不住讚歎對手手段高強,但感覺王難德漸漸力怯,不由得心中竊喜,料想再有二十餘合自己即可取勝!他信心暴增,腦中就更加發熱,一心一意要力斬“屠獅天王”。


  才又鬥了十合,王難德一聲呼喝,突然撥轉閃電白龍駒的馬頭,沿著灃水東岸向南敗走,安守忠哪裏肯放他遠去?立即催動胯下的“金眼五花虯”追了上去。


  兩人的坐騎都是世所罕見的寶馬,片刻間就將還在混戰中的大隊人馬遠遠甩在了背後。


  “孫孝哲,此戰能否成功,就看你的了!”安守忠心中暗暗禱祝,手中金釘棗陽槊那閃爍著寒光的朔頭已逐漸逼近了王難德的後心……


  此時,孫孝哲的八千鐵騎正在悄悄地向王思禮的後軍迂回。他雖不善用智,無法指揮大規模的兵團作戰,但他勇猛剽悍,野戰經驗豐富,指揮幾千人的突擊部隊襲擊唐軍後隊卻是再合適不過了——這也足見安守忠知人善任,的確是良將之才。


  隨著整個唐軍陣線的向北推進,後軍反而暫時被滯留在了香積寺高地的後坡之上,大量的輜重和笨重的攻城器械移動緩慢,新兵的訓練程度也不高,這對於燕軍來說,絕對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戰機。


  戰前,雄心勃勃的安守忠布下了這局大棋,就是在等待這個機會!

  終於,孫孝哲已經遠遠望見唐軍營中高大的攻城雲梯正如蝸牛般緩緩前進了,似乎還沒有唐軍發現他們的到來!


  孫孝哲心中一陣狂喜,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獰笑道:“老子這次非要大開殺戒不可!”


  他將手中明晃晃的九耳喪門刀往空中一揚,身後八千幽州鐵騎就如一道滾滾的急流般向唐軍襲去。


  湛藍的碧空中傳來了一聲尖銳的鶻鷹鳴叫“——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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