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香積寺大戰（上）
張巡、南霽雲、雷萬春、許遠等三十六名俘虜被抬到尹子奇大帳之外的時候，都早已脫力昏厥。尹子奇命人給他們灌了點黃酒，他們才悠悠轉醒。
尹子奇打量了一會兒這群衣甲破碎，形容枯槁的死敵，仰天一陣狂笑，問道：“張巡，如今你敗在我手，還有何話說？”
張巡啐道：“我恨不得將你們這些逆賊生吞活剝，如今落入你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尹子奇大怒，三步兩步奔上前來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獰笑道：“聽說你每戰眥裂齒碎，我倒要看看有沒有這回事！”說著他抽出一把匕首捅進張巡口中一撬，隻見他口中的牙齒隻剩得三四顆，滿嘴都是潰爛的傷口和膿血。
他不由得心中一凜，鬆開了掐著張巡脖頸的大手。
張巡早已無力站立，一跤癱坐在地上，咧嘴笑道：“還留著幾顆牙，等吃你的肉！”他那血紅的眼睛凝視著尹子奇，看得鐵背蒼狼心中陣陣發毛。
尹子奇轉身喝問：“哪個是南霽雲？”他的左眼是被南霽雲射傷的，心想此番一定要讓他加倍償還。
隻聽腳下一個聲音應道：“叫你家八爺作甚？”
他轉身一看，見兩條瘦骨嶙峋的大漢在他麵前箕踞而坐，雖然二人都形容枯槁，但仍不掩身上一股豪俠氣概。說話的正是其中一條黃麵大漢，他身邊另一個黑臉的漢子也在不住冷笑，似乎混沒把他放在眼裏。
尹子奇心中暗道：“我麾下怎麽就沒有如此的硬骨頭？這張巡其貌不揚，怎麽就籠絡的這些人死心塌地的跟他？”
他一手指著自己的左眼，說道：“南霽雲，你傷了我一目，今天我要挖你兩支眼睛償還”說罷手中匕首一閃，直向南霽雲左眼刺去。
他以為南霽雲必會躲閃，豈料直到匕首就要刺上他的眼球，南霽雲卻連頭都沒有偏一下，血紅的眼珠子就那麽直勾勾地盯著尹子奇，麵上帶著不屑的冷笑。
尹子奇手腕疾速一轉，手中的匕首閃了一片銀花便被他收了起來。麵對這樣對手，他一時竟起了些相惜之情，便罷了零碎折磨他們的念頭，說道：“我敬你們都是好漢，也不羞辱你們！願意歸降者我必以為心腹。不願歸降者，今天就是死路一條！”
隻聽又有一人低聲笑道：“尹子奇，省省吧！我等要是貪生怕死之輩，焉何能守城到今天？你速令人將我等一刀砍了，彼此安生！”
尹子奇看去，見是一個麵黃肌瘦的文官打扮的人，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睢陽太守許遠！”那人朗聲答道。
尹子奇點了點頭，獰笑道：“沒想到文官裏也有你這樣的硬骨頭。好！你想求死，我偏不如你意！來人，除了這個陪綁之外，其他人全部斬首！讓他看著他們死！”
許遠聽了，嘶聲罵道：“賊殺才！賊殺才！你何不連我一起殺了！士可殺不可辱！”他素來文質彬彬，即便到了極端憤怒的地步也罵不出什麽肮髒的字句來，但他的聲音中的確有一些絕望和恐懼，事到如今，還有什麽能比求死不得更可怕的事情？
刑場之上，張巡遠遠望了望殘破的睢陽城池，眼中泛出了淚光。他向西跪拜，那裏是長安和鳳翔行在的方向，口中喃喃道：“臣力竭矣，不能全城，生既無以報陛下，死當為厲鬼以殺賊！”在他的帶動下，南霽雲、許遠等三十五人也都麵朝西方跪拜行禮。
最後，他們咕咚咚地喝下了送到嘴邊的一碗斷頭酒，身後的三十五名劊子手就準備行刑。
突然，雷萬春大笑著仰天嘶喊道：“弟兄們！來世再做兄弟啊！”
“來世再做兄弟啊……”三十六個聲音一起響起，又戛然而止……。
三十五顆人頭落地，三十五股鮮血噴濺在枯黃的幹草上，最後滲透在幹涸的泥土中。
隻有許遠一人，孤零零的跪在那裏，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
突然，他踉蹌的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幾步，跪在張巡那顆還有些溫熱的頭顱邊，又轉身望著籠罩在血色暮靄中的睢陽城，……似乎有若斷若續的笛聲從那邊飄來，隻有許遠一個人能夠聽見，他顫聲吟道：
“岧嶢試一臨，虜騎附城陰。
不辨風塵色，安知天地心。
營開邊月近，戰苦陣雲深。
旦夕更樓上，遙聞橫笛音。”
這是張巡在睢陽守城初期做的一首名叫《聞笛》的五律，謄寫著原詩的紙張早就不知道什麽時候被熬在粥裏吃掉了，但許遠還一直記在心裏。
“將他們好好裝殮！”尹子奇麵色煞白，囁嚅說道。不知怎地，這位殺人不眨眼的悍將覺得腦袋有些昏沉，左眼的舊傷又有些隱隱作痛……。
一個月後，正被押解往洛陽的許遠被叛軍急匆匆地殺害。然而，他卻完全能夠含笑九泉，因為在臨刑之前，他聽到了這樣一個令他無比振奮的消息——洛陽，剛剛被王師攻占，而長安也早在兩個月之前就已被朝廷光複！
麵對屠刀，他大笑三聲，慷慨就義，再也沒有一絲遺憾！
是的，許遠聽到的消息沒有錯！
也正是因為他們苦苦堅守了睢陽，才保證了江淮地區的糧秣給養得以源源不斷地經襄陽、上津輸送至平叛大軍手中，這才使得唐軍不僅很快擺脫了前兩次攻打長安失利的困境，而且還得以再次迅速集結至十五萬大軍，再加上回紇、西域、大食的援兵也紛紛開至鳳翔，唐軍軍威複振！
……
九月的鳳翔行在豔陽高照，晴空萬裏，大地上草肥馬壯，新兵訓練的呐喊聲和戰馬的嘶鳴聲此起彼伏，一派勃勃生機。
唐軍大元帥李俶、元帥郭子儀率仆固懷恩、王思禮等眾將來至營門外迎接回紇王子葉護、大將蒂德以及他們帶來的四千名號稱“鐵鶻勇士”的精銳騎兵。
葉護王子遠遠望見了在營門前守候的李俶，急忙滾鞍下馬，如一隻矯健的豹子一般衝到近前，與李俶用力地擁抱在一起。
“你還好嗎？阿兄！”葉護問道，聲音有些激動地發顫。
廣平王也重重地拍著葉護的肩膀笑道：“阿弟，你終於來了！我等了你很久了！”
葉護略有些歉意地說道：“阿兄，去歲我們奉命襲擾叛軍的範陽老巢，嚇得他們不敢出城，後來又在榆林河與郭元帥一起砍了三萬顆同羅叛軍的腦袋。郭元帥調走後，我們就一直在河曲那邊駐防。這次接到天可汗的聖旨，才來到這裏與阿兄相見！”
廣平王讚道：“郭元帥早就跟我說過‘鐵鶻勇士’的驍勇，同羅騎兵原本也是草原上數一數二的精銳，在阿弟的軍隊麵前卻毫無還手之力！足見鐵鶻勇士才是草原第一！”
葉護一陣爽朗地大笑：“同羅人算得上什麽草原精銳，充其量給回紇人抓回去做個牧馬的奴隸而已！”
眾人聽了，也都是一陣大笑。蒂德等回紇將領也上前來與郭子儀、仆固懷恩、王思禮等人相互施禮寒暄，大營內外人喊馬嘶，好不熱鬧。
天子李亨也降下聖旨令扶風糧秣大營立即撥發牛、羊、糧秣，犒賞回紇戰士，還盛排筵宴款待葉護王子一行。在宴席上，葉護見大唐君臣如此厚遇，便謝絕了元帥郭子儀提出的“大宴三天進行休整”的提議。
他端起一碗酒，昂昂道：“國家有急，我們遠來相助，鐵鶻勇士願意先殺光叛賊，再與大家痛飲！”言罷，將一碗烈酒一口吞下，大唐君臣見他如此忠勇豪邁，均備受鼓舞，紛紛將碗中烈酒飲了，唐軍將士獻上《秦王破陣》樂舞，引得帳中眾將喝彩不已，回紇將士更是不甘示弱，也獻上了本民族特有的“駿馬戰舞”，將宴會火爆的氣氛再一次推上了**。
翌日，天子李亨拜元帥郭子儀為行軍大總管，執掌帥印；李泌為軍師，參讚軍機；廣平王李俶為監軍，隨隊出征。
郭子儀登壇拜帥之後，遂升坐帥帳，分兵派將。
金盔金甲大紅戰袍的郭子儀端坐於帥案之後；監軍廣平王李俶懷捧天子旌節坐於上垂手；右側下垂手的軍師李泌手持拂塵，身上一襲霜色道袍，一派仙風道骨的氣度。其餘數十員將領在帥帳兩廂赳赳而立，個個精神抖擻，鬥誌昂揚。
郭子儀環顧眾將言道：“本帥尊天子詔旨，興兵討伐叛逆。令行禁止，諸將務必奮勇爭先，殺伐決斷，本帥必定法不容情。大軍備軍整武，三日後出兵，先克長安，再複洛陽，濟國家於危難，解萬民於倒懸。首戰長安，務必全勝，如不能克複舊都，帳中連同本帥在內，當以死以謝天下！”
排在左廂首位的大將王思禮昂昂一個正步出列，以他洪亮的聲音宣誓道：“克複長安！死不旋踵！”
營中眾將也“唰”的一聲肅立，齊聲誓道：“克複長安！死不旋踵！”那雄渾的吼聲簡直要將帥帳掀翻！回紇葉護王子、將軍蒂德等見諸位唐將如此英雄，心中敬意尤盛。
郭子儀抬手抽出第一支金鈹令箭，開始分兵派將。眾將凝虎目齊齊望向元帥，看這第一支大令要交給誰。
隻聽郭子儀朗聲喚道：“北庭節度使李嗣業出列！”
“嗨！”身材如山嶽般魁梧的李嗣業一個正步出列，向元帥行了個有力的軍禮。
郭子儀道：“令你為前軍統軍主將，提安西、北庭蕃漢精兵五萬，做為我軍攻擊長安的第一梯隊！段秀實、馬璘、白孝德、郭昕為前軍副將，襄助李嗣業將軍，不得有誤！”
五將聽了，齊聲“嗨！”的一聲，臉上都帶著無比自豪的神色。
這五將中，除了郭昕是後生晚輩之外，李嗣業、段秀實、白孝德、馬璘四人自年輕時候就義結了金蘭，又同去安西從軍，雖然後來各有調動，但昔年情誼不減。在此大戰前夕，老弟兄們又聚在了一起，自是無比欣喜，又見郭元帥把親侄兒派到前軍來一起衝鋒陷陣，均覺元帥深諳用將之道，心中暗暗佩服！
郭子儀又對李嗣業道：“李嗣業，除你部兩千安西陌刀手之外，本帥還將全軍的三千名陌刀手盡數派在你的麾下，由你統一指揮！”
李嗣業更是大喜過望，他邁虎歩上前，雙手恭恭敬敬地從元帥手中接過令箭，慨然領命道：“李嗣業不辱使命！”
唐軍眾將誰不知道，陌刀隊是軍中最具戰鬥力的兵種，屢屢能在戰役中起到扭轉乾坤的關鍵作用。隻是隨著近兩年在與叛軍的交戰中不斷消耗，軍中的陌刀手已越來越少，並且由於需要超一流的身體素質和高強度的訓練，新的兵源也難以補充——目前近二十萬唐軍中也僅能挑出這區區五千人來……。李嗣業號稱“神通大將”，是軍中第一的陌刀高手，由他親自統領陌刀隊鎮守前軍，才真是“好鋼用在刀刃上”，定能將這支“殺手鐧”的作用發揮到極致。
郭子儀又拿起第二支令箭，令道：“王思禮、郭英乂、渾釋之出列！”
“嗨！”王思禮等三員大將赳赳出列，齊齊行了個標準的軍禮，三人的動作幹脆利索，毫不拖泥帶水。
郭子儀道：“王思禮，本帥命你為後軍主將，郭英乂、渾釋之為副將，撥給你們關內、河西、河東人馬五萬，節製全軍輜重、軍需與攻城器械，依托秦嶺北麓列陣紮營。三位將軍，這五萬人馬中以新兵居多，多數未經大的陣仗，望各位不辭辛勞，為我軍牢牢夯實根基，務必保障我軍在任何極端情況下都能立住陣腳！另外，一旦我軍突破賊軍防線，後軍要立即前插組織攻城，不給對方任何喘息之機，隻要能做到此兩點，就是諸位首功一件！”
三將都是沙場老將，深知後軍實則是全軍的重中之重。雖然，後軍看上去不像李嗣業的前軍一樣肩負著衝鋒陷陣的使命，但他們不僅要保障全軍補給線的暢通，還肩負著防守的重責，必要時還得前插攻城。任何戰役，隻要後軍不亂基本就可立於不敗之地，故此，才有“後軍安，則全軍安；後軍亂，則全軍亂”的軍諺，正是坦言後軍的關鍵作用。
他們對此安排早有默契，此刻更無需元帥多言，王思禮大步上前，雙手接過令箭，三人又齊齊行了個軍禮，整齊地退回行列。
葉護心中暗歎：“大唐有我義兄李俶這樣的皇子，又有郭元帥這一班將帥，何愁賊兵不破？虧得父汗堅定地與大唐交好，未聽範陽叛軍的挑唆和登裏的意見，否則後果簡直不堪設想！”登裏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頗受懷仁可汗偏愛，但自小便生性狡黠，故此與葉護這個哥哥也並不十分親近。
當年，葉護王子曾參加過磧口會盟，早知郭元帥的用兵不次於當年的“大唐戰神”王忠嗣，此時他已看得熱血沸騰，求戰心切，隻是自己畢竟是回紇王儲，也隻得自顧身份耐著性子聽元帥繼續分兵派將。
其實，在這帳中何止葉護一人激動不已？前後兩軍排布完畢，王難德、渾瑊、李晟、馬燧等一班年輕的小將見前後兩軍中都沒安排到他們，便料想在中軍主力陣中肯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早就一個個急得摩拳擦掌，坐立難安。在王思禮等老將看來，這些年輕人雖然還有些毛糙，但卻給軍中帶來了一股勃勃的生機。
不出他們所料，元帥郭子儀宣布自己親率六萬朔方、隴右精兵在香積寺之北擺下一座五方大陣，會戰叛軍主力！
這座大陣中央“戊己土”的帥位將作為全軍總調度指揮的樞紐，由元帥郭子儀、軍師李泌和監軍李俶等親自坐鎮指揮，陣中五千刀斧手和五千弓弩手自南向北擺開戰場。
隨後，他又挑選出四位青年將領，分統四方軍馬。
北方“壬癸水”位，列於帥位之前，直麵長安以南的廣闊平原，由郭子儀的季子郭晞率領一萬裝備長槍鐵盾的朔方精兵布下一座“玄武大陣”，專門阻擊敵軍騎兵的正麵衝擊。
西方“庚辛金”位，將依托灃水東岸的有利地形向北進軍，護持中軍左翼，是為“白虎大陣”，由能攻善守的小將李晟率精兵一萬五千，前為一萬長槍兵密集防守，後為五千弓弩兵分散展開，他們既可獨立作戰，又可與前軍互為犄角，共同禦敵。
東方“甲乙木”位，則是由善於騎射的小將渾瑊率一萬五千朔方精騎布成的“青龍大陣”。他們的任務是不惜一切代價對衝幽州鐵騎對唐軍右翼的進攻，一旦開戰，在這裏必然會形成硬碰硬的慘烈碰撞，故此，為了增強他們對抗燕軍騎兵的能力，郭元帥特意讓處於“丙丁火”方位的“朱雀大陣”適當向東移動，並委派有勇有謀的小將馬燧率一萬隴右弓弩手鎮守，他們全部配發了強弓硬弩，同時指引王思禮後軍中的砲弩、床弩對叛軍騎兵實施遠程打擊。
按軍師李泌的說法，這叫“木生火，火生土，土濟木”，一旦叛軍騎兵攻來，唐軍“青龍大陣”中的騎兵即可直接得到來自中央帥位和“朱雀大陣”兩個方向上的弓弩支援。
渾瑊等四位小將都興高采烈地從元帥手中領了令箭，雄心勃勃地準備大戰一場。
這時，除了葉護王子這位“客人”之外，隻剩“屠獅天王”王難德一人還沒有被委派任務。
軍師李泌早就瞄著他看了半天，見他緊緊咬著下唇，顯是正強自控製著自己的情緒，葉護王子也麵沉似水，顯然心中頗有不平之氣，不禁暗暗好笑，又見郭元帥對此視若無睹，他便也絲毫不動聲色。
這時，郭子儀才抽出最後一支令箭，葉護王子和王難德的目光“唰”地被吸引了過去，直勾勾盯著那支令箭，臉上滿是急切期盼的神色。
隻見，郭子儀起身對葉護喚道：“王子殿下！”
葉護聽了，大喜過望，慌忙起身施個軍禮道：“元帥帳下，小王不敢尊大！小將葉護但聽差遣！”他這番話極為謙遜有禮，唐軍眾將聽了，也都暗自喜歡。
郭子儀微微一笑，旋即傳令道：“葉護聽令！”
葉護“嗨”的一聲，出列應命。
郭子儀道：“我料賊軍知我軍勢大，必於兩軍膠著之時出一隊偏師襲我後軍。惟其如此，請你率麾下‘鐵鶻勇士’專一截殺賊軍伏兵，護佑我軍側翼和後軍的安全。本帥派仆固懷恩襄助殿下！”
“諾！”葉護王子高聲應命，高高興興地大步上前，恭恭敬敬地接過令箭。
郭元帥此番安排，已將戰場方方麵麵的情況考慮到了極致，可謂滴水不漏，眾將無不佩服。
安排已畢，郭子儀旋即宣布散帳，各將回營整頓軍馬，三日後向長安進發。
此時，還剩王難德一人未被委派任務，他孤零零立在原地，顯得十分尷尬。
渾瑊、李晟、馬燧、郭昕等小將素來與他交好，都納悶緣何元帥不委派這位百戰百勝的“屠獅天王”出戰，故此也都磨蹭著未走，愣愣地盯著元帥郭子儀，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郭子儀見狀，故意將臉一沉，手拍帥案，喝道：“你們幾個還在發什麽愣？如不想出戰，速將令箭交回！”
郭昕最敬畏這位伯父，聽他嗬斥，忙一低頭，旋風般鑽出帳外去了；渾瑊、李晟、馬燧等幾員小將也都恐怕自己作為主將出戰的機會被元帥收回，都對王難德吐了吐舌頭，調頭躥出了帥帳。
這下子，王難德更加尷尬，他也不知道一向寬厚的元帥緣何要為難自己，心中正在胡思亂想，隻聽廣平王李俶“噗”的一聲笑出聲來。
軍師李泌手持拂塵，笑嘻嘻地問他道：“難德，依你所見，長安賊將中何人算得上是我軍勁敵？”
王難德素來佩服這位神機妙算的見軍師，見他發問，不敢怠慢，稍作思量後便謹慎答道：“李歸仁用兵老道，田乾真狡猾多智，都算是勁敵。不過，依末將看來，那安守忠年紀最輕，卻極善用兵，上次與末將對峙就差點沒有騙過他去！即便後來僥幸唬得他引軍退卻，但觀他軍中旗幟絲毫不亂！由此可見，此人最是難纏！”
李泌點頭道：“那安守忠隻二十二歲年紀，卻於八彪中位列第一，在賊酋安祿山的義子中屬於佼佼者。據說他號稱‘碧眼狻猊’，一條金釘棗陽槊用的神出鬼沒，雙膂有千斤之力，力量不在蔡希德之下，假以時日，必成我軍心腹大患，應盡快設計除之！”
郭子儀歎道：“說來慚愧，我與他交手三次，竟被他敗了兩陣。前番在清渠中他誘敵之計，用一個尋常的一字長蛇陣就將我軍擊敗，以致損傷了數千將士，如再讓他多活幾年，戰陣經驗更盛，怕是連副元帥都要拿他沒辦法了！”
眾人都知郭子儀極為欽佩李光弼的用兵之能，常對人說“平定叛亂可以沒有我郭子儀，但絕對不可沒有李光弼”，如今見他如此說，顯然對安守忠也作了極高的評價。
李泌手中拂塵一擺，笑道：“仆有一計，可生擒安守忠！不過，恐怕需要屠獅天王親自出馬了……”
王難德一聽，眼中登時冒出興奮的光亮來，先前心中的疑慮立即被一掃而光，昂昂請戰道：“末將願聽軍師、元帥調遣！萬死不辭！”
……
清晨時分，大霧彌漫，乳白色的濃霧在將士們的盔甲上凝結成晶瑩的露珠。
正摩拳擦掌準備出征的將士們不由得心生焦躁！誰都明白，這種天氣更利於小部隊的突襲，卻因為旗號難以辨認而不利於陣地作戰，弓弩也因能見度極差而失了準頭……難道老天不佑大唐？降下這場大霧來遷延收複長安的進程？
就在這時，將士們卻驚奇地發現，仙風道骨的軍師李泌披發跣足，身著八卦仙衣，手持一把七星寶劍登上了新築就的一座三清壇。他焚起一路高香，莊重地對天地禱祝了一番，便用寶劍挑著一道靈符燒了。
說來也奇，將士們眼睜睜地看著那道帶著火焰的黃紙忽忽悠悠地飄上了半空，就在黃紙即將燃盡之際，突然祭壇周圍飛出了成群的燕雀來，它們撲扇著翅膀，嘰嘰喳喳地繞著在半空盤旋了好一陣才四散飛來開去……就在大家還在瞠目結舌之時，那麵高高懸掛著的赤紅色大唐飛龍軍旗突然“撲啦啦”地擺動起來，隨即營中的所有旌旗、彩幟也都跟著飄搖了起來……
百鳥集！有風來！霧散去！
“天佑大唐！大利王師！”
李泌求得的這兩句簡單而明確的卜辭由三百六十位嗓音渾厚的傳令兵高喊著在軍中傳了開去。
所有的唐軍將士都被這吉祥的“天兆”深信不疑，士氣陡然高漲，二十萬具胸腔內鼓足了必勝的信念，高聲呼喝道：
“天佑大唐！大利王師！”
“天佑大唐！大利王師！”
那聲音驚天動地，聲震九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