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歷史軍事>風波定大唐> 第二十九章 戰士半死生 美人猶歌舞

第二十九章 戰士半死生 美人猶歌舞

  張守珪怎麽也想不到,朔方節度使牛仙客那個田舍翁居然在李林甫的推薦下最終入閣拜相,做了侍中兼兵部尚書,眼見著這個資曆軍功都不如自己,隻會在平日裏摳摳搜搜地擺弄糧秣軍餉、庸庸碌碌地帶著數萬士兵屯田墾荒的老東西竟然在一夜之間抓到了本該屬於自己的頭彩。


  他已經一連幾天都睡不好覺,還派專人帶了重禮和自己一封親筆信去東都謁見李林甫。結果使者除了將原封不動的禮物帶回之外,隻捎來李林甫一句口信:“告訴張令公,莫急用緩。”


  他黑著臉在大廳中來回踱步,有個沒長眼色的親兵進來請示些府中的庶務,被他飛起一腳踹出門外。


  “啖狗屎,這隻老豺!”他狠狠地罵著,往地上呸了口。


  他這才明白,上次自己未能入閣,雖然主要是因為張九齡的阻撓,但李林甫卻也並沒有像自己所期望的那樣向天子再次力薦。誰都,對李林甫是言聽計從,宛如應聲蟲一般,那才是他想要的。


  而天子對固執己見的張九齡失去了耐心,而就在張九齡被貶為荊州長史的那一刻,李林甫便正式登上了帝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席宰相位置,無論是自己、還是新提拔入閣的李適之、牛仙客,都隻是那隻笑裏藏刀的老豺隨意擺布的棋子而已。


  不知什麽時候,窗外已經是漆黑的夜色,朔風在夜空中呼嘯,侍妾和家人、親兵都躲得遠遠的,生怕他狂暴的怒火會將他們燒成灰燼。


  張守珪心中湧起一股無名火來,對門外狂喊道:“都是瞎子嗎?黑乎乎的不長燈,看我不把你們的狗眼剜出來!”


  軍仆們忙不迭的點亮節度府中大大小小的燈籠,不知怎的,朔風中搖曳的燈籠卻給整個節度府罩上一層昏黃淒涼的光。


  “咣”的一聲響,張守珪嘴唇發紫,佝僂著身子昏倒在地上。


  ……


  幽州節度使張守珪病倒了,平盧兵馬使鄔知義就成為進剿奚人的總指揮,他心中早已打定了算盤,一直壓在自己頭上的張守珪病勢不輕,此番自己獨立指揮進剿奚人的戰役如能成功,幽州的節度使的寶座就非他莫屬。


  他本是幽州舊將,張守珪調任幽州之前,他便已在這裏摸爬滾打了多年,用兵也極為老道,這次如能立下大功,便一下子扭轉多年以來一直屈居於張守珪之下的局麵,隻是他也知道奚人一向狡黠善戰,且已經全族退入大山,貿然出擊未必能抓住對方主力不說,還有可能陷入苦戰的泥潭,但從朝廷李相公再三發來的文書來看,天子渴望幽州一場大勝打破河北道目前的僵局……。


  與身邊心腹將校、幕僚幾番商議,鄔知義將長著黑粗毛的大手握成拳頭在帥案上狠狠一捶,下定了即刻進兵,趕在張守珪病愈之前,速戰速決,拿下奚人叛逆主力的決心。


  他還親自派親信幕僚探望張守珪,並去公函稟明自己的進兵策略,幕僚去了數天才回來,回稟說張節度病體沉重,自己等了好幾天才好不容易在他精神略好的時候得以覲見,也隻聊聊短短幾句,聽節度使府的人說,大夫告誡張節度需悉心調養半年方能痊愈,隻是關於進兵策略,節度使大人認為應“戒急用緩,防賊詭詐”。


  鄔知義聽了雖然也知此話不假,但還是撇了撇嘴,笑道:“他是怕我自將兵破賊,得了頭功”,遂點起唐軍鐵騎四萬,浩浩蕩蕩自平盧城中殺出,沿著今春安祿山進兵的路線再次殺向奚人在土護真河上遊的牙帳營地。


  已被奚人廢棄的營地中悄無聲息,隻剩殘破不堪的帳篷和丟棄的雜物,鄔知義一麵派出大量斥候偵查奚人主力動向,一麵派人封鎖幾處進出山林的要道,做困死奚人的打算。


  誰知一連三四個月過去,除了隻殲滅幾股奚人遊騎小隊,唐軍搜遍了這一帶的崇山峻嶺,卻一無所獲。


  據幽州的線報,張守珪的病情也逐日好轉,已多次派遣行軍司馬前來詢問戰況,頗有親赴軍前接替指揮的意思,鄔知義眼見自己頭功又要被這個老上司奪去,心中便有些著慌了起來。


  恰在此時,牙將趙堪、白真陀羅來報,斥候已在橫水上遊以北發現奚人秘密營地,男女老幼約數萬人,牲畜無數,二將急切慫恿鄔知義出兵,白真陀羅更是直言不諱的說:“將軍再不閃擊奚人,搶在老家夥頭前建立奇功,恐兄弟們這數月來的奔波辛苦皆付諸東流!”


  鄔知義也是心頭一振,他為將驍勇剽悍,且常以漢驃騎將軍霍去病自比,既知奚人糧草牲畜儲備充足,當以速戰為上。


  他當即傳令,除留一萬唐軍重兵看護營盤與糧草輜重外,其餘三萬唐軍主力卸掉重甲,分為三隊,第一隊先鋒輕騎五千,人各雙騎,由胡將白真陀羅率領,以最快速度衝擊奚人秘密營地,若遇重兵阻攔則無需戀戰,隻管穿插攪亂奚人的營盤;第二隊,鄔知義親帥一萬五千騎作為中軍主力,緊隨白真陀羅,如遇強兵,則負責廓清兩翼,掩護先鋒輕騎突入;第三隊一萬騎,由趙堪率領,作為後援。


  少頃,軍令已傳達至各個營壘,軍兵飽餐戰飯,戰馬軍械都收拾停當,三萬唐軍輕騎便在斥候營的引導下向橫水上遊的奚人秘密營地撲去。


  前鋒白真陀羅一路連戰連捷,連破三處奚族前哨營寨,斬殺奚人千餘。鄔知義引中軍隨後掩殺,一路進軍神速,全軍士氣大盛,但他卻仍暗自小心,唯恐中了奚人誘敵之計。


  第二日,唐軍需向東翻越密林覆蓋的老哈嶺,才能直搗奚人秘密營地。


  白真陀羅本是安祿山引薦給張守珪的“曳落河”中的一員胡將,但後因犯了軍法被張守珪重責,得遇鄔知義力保才免了一死,自此便留在鄔知義身邊聽用。他為人驍勇殘忍,善拚硬仗,更是對了鄔知義的脾氣,這些年在平盧兵馬使的帳下頗殺出了些功勞,之前連戰連捷,他早已將奚人不放在眼裏,隻待踏平奚族營地,告成大功。


  臨近日暮,鄔知義得報,白真陀羅的五千精騎已經翻過老哈嶺,一路未遇抵抗,撒出去的斥候俘獲兩名奚人俘虜,已押送至中軍。


  鄔知義大喜,忙命人將兩個早已被抽打的遍體鱗傷的奚人推來,鄔知義先審問一人,得知奚人秘密營地與前番斥候所探情況一致,知唐軍要來,正準備再次遷移全族,無奈老幼甚多,行動遲緩。然後又審訊另外一人,亦與前人所述相符。他心中再無懷疑,臉上一陣獰笑,便令人將俘虜砍了,緊接著傳令中軍趁著夜色翻過老哈嶺,迅速向白真陀羅的前鋒靠攏。


  然而,就在一半唐軍剛翻過老哈嶺山脊的時候,密集弓箭便如一陣大雨般從密林中射出,奚族射手竟然也從他們的同宗——契丹射雕人那裏學來了用“鬼毒草”毒液浸泡毒箭的秘方。崎嶇狹窄的山路將唐軍隊伍拉成了一條笨拙蜿蜒的巨蟒。此時,唐軍將士已卸掉重甲,因此即便奚人所用的箭頭有相當多僅是由黑燧石打磨而成的,也還是對他們造成了不小的殺傷。


  中毒箭者傷口起初並不疼痛,反而有一種輕微的麻癢,但隨著在戰鬥中的血流、心跳加速,不到一碗茶的功夫傷者便會手腳酸軟、視線模糊,若不能及時用藥搶救,再過一炷香的功夫,傷者便因心髒衰竭而亡。前番安祿山兵敗,與契丹殘部使用此種毒箭有莫大關係。後唐軍雖給軍士配置了解藥,但此時箭如雨下,又怎有功夫騰出手來為傷者拔毒?

  唐軍陣腳一時大亂,但鄔知義畢竟是沙場宿將,忙命人用號角戰鼓傳令調度。


  訓練有素的唐軍立即穩住陣腳,組織起三千射手依托路邊巨石、林木和倒斃的戰馬屍體構築成簡易的掩體工事回射,在他們的精準狙擊下,奚人射手亦死傷不少,箭雨稍緩。


  然而,奚人立即還以顏色,隻見從山坡兩側滾下不少點燃的幹草蔑籠,籠中成捆的幹草澆上了石脂,夾煙帶火滾將下來,滾到路邊時蔑籠剛好被燒破,燃燒著的幹草便散落開來,熱浪灼灼,濃煙嗆人。黑夜中的火光映照出埋伏著的唐軍射手的身影,可憐這些忠勇的射手不是被火焰吞噬,就是被暗夜中射來的毒箭射倒。


  就在危急時刻,白真陀羅引軍殺回,他在山腳下遇到阻截的奚人,大戰一場才撕開一條口子撤了回來,此刻見中軍被圍,白真陀羅忙令手下騎兵改作步兵殺入林中衝擊奚人伏兵側翼。


  暫時失利的恥辱讓這些唐軍士兵忘記了疲勞和恐懼,他們猶如一隻隻惡狼般借助遠處的火光和弓弦的聲響摸黑撲向敵軍。奚人射手們原本正在射殺火焰照耀處的唐軍,卻猝不及防身側密林中撲來的唐軍援兵,很多人的眼睛還沒有再次適應身後的黑暗,便已經被鋒利的橫刀砍翻。


  鄔知義正在指揮人馬回撤,怎料不知從哪兒射來一箭正中他的脖頸。他大叫一聲,翻身落馬。


  主將中箭,唐軍又是一陣大亂,虧得此時趙堪率一隊人馬趕了上來,他們一麵引軍回射,一麵把鄔知義拽上馬背奮力突圍。


  有數隊勇悍的唐軍發其狠來,冒煙突火衝入密林,奚人見這些身上帶著火苗和濃煙的兵士如此潑命,竟也有些膽怯,雙方軍士糾纏在一起肉搏,各有損傷。


  此一戰直到天光破曉方歇,圍困老哈嶺的五萬奚人和三萬契丹殘部見即便如此大費周折才引誘了唐軍孤軍深入,己方在占盡地利、兵力等優勢的條件下卻仍難殲滅被圍唐軍,已不由得暗暗忌憚唐軍的戰力。


  正在此時,密探帶回一條更令人震驚的消息,從幽州方向秘密開出的兩隊唐軍正在向老哈嶺兩翼迂回,意圖對奚人實施反包圍,這兩隊唐軍由安祿山、史思明二將率領,行跡極為隱秘,若不是一封張守珪發去的密令被人意外截獲,後果將不堪設想。


  奚人新王李歸國大驚,與身邊諸頭領、長老略一合計,旋即下令全軍火速退出老哈嶺。他又掏出那封密令遞給身邊的一個親兵,耳語交代幾句,那人得令去了。即便如此,奚人還是被追來的唐軍咬住了尾巴,又損失了不少人馬,所幸嶺上的唐軍不知虛實,亦不敢窮追猛打,李歸國等才引大部逃去。


  ……


  打掃戰場的軍士送來一封被燒去了一角的密函,顯是奚人因匆匆逃走而沒來得及燒盡,但內容尚能辨認。白真陀羅看信後不由得惱羞成怒,顯然,張守珪在密令中授意安、史二將等鄔知義與奚人在老哈嶺拚個兩敗俱傷後再坐收漁利,如今平盧軍損失了一千餘人,兩千餘匹戰馬,主將鄔知義脖頸上中了一支毒箭,仍不省人事。


  他攥著那封密令,不顧左臂上一處剛剛包好的傷口再次因迸開而滲出鮮血,破口大罵:“操他娘的老豬狗,老子們拚命,他撿現成的!”如此罵了還不解恨,他的凶殘本性大發,下令將俘虜的五百餘奚人傷兵統統斬殺,屍體拋在山穀內任野獸啃食……


  ……


  當兵馬使鄔知義醒來時,他已整整昏迷了兩日,白真陀羅、趙堪回稟戰報後呈上了那封繳獲的軍令,鄔知義憤然從病榻上坐起,嘶啞著吼道:“吾等為國守邊,十數年征戰不敢卸甲,安能棄吾等之如敝履?好!好!好!張守珪!我若不上本彈劾你,便將這條命白賠給你!”言罷竟血氣上湧,引得傷口迸裂,又昏死過去。


  ……


  而張守珪的病勢已日漸好轉。他的頭發又白了許多,但精力卻似乎比之前更加旺盛,不過他身邊的將校幕僚驚奇的發現如今張令公突然旺盛起來的精力似乎已不用在軍務上,而是在那些由胡商奉獻的十八名妖媚的胡姬舞娘身上。


  一開始人們還隻是覺得張令公大病初愈,歌舞娛情一下會對這位老將的身體康複頗有好處,但幾個月下來,張守珪身邊始終圍著那群體態風騷、神態妖媚的尤物,猶如身陷一群色彩斑斕的花蝴蝶的重圍。


  無論是在節度府內還是在行營大帳中,再也難以見到從前那些穿梭不斷的傳令兵,再也聽不見將軍們粗野而激烈的爭吵,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群讓人一見到就不由臉紅心跳的美麗胡姬,似乎到處都是她們**曼妙的歌聲和放肆大膽的調笑。


  張節度的心腹將校和大多數幕僚們在一開始的時候還非常矜持,甚至有人皺著眉頭故作冷漠,但幾碗燕山烈酒下肚後,便都不自覺的卸下了心頭的甲胄。這些征戰多年的漢子,從前在雷霆萬鈞的重騎兵部隊的衝擊下絕不肯後退半步,如今卻都輕易的跌入了溫香軟玉的陷阱裏。他們不時會略帶歉意的望一眼主位上那位頭發花白的節度使大人,他正被三個最妖豔的胡姬簇擁著,那雙布滿血絲的眸子中再也找不到以前那種犀利的光芒,反倒變得如劣質的村釀一般渾濁。


  他時而與身旁的女人戲謔胡鬧著,時而咕咚咚痛飲下一碗碗灼喉的烈酒,他嘶聲笑責著那些已不勝酒力的家夥,也大度地毫不介意他們的失態,儼然就是這一切歡樂的恩賜者,隻是沒有人注意到這位醉醺醺的老將那皺紋堆起的眼角中倏忽閃現的一點晶瑩的光。


  掌書記高適手捧一份新擬就的奏報默默地從大帳中退了出來,身後是令人煩亂的喧囂歌舞聲,他仰望薊北滿是星鬥的深邃夜空,重重地歎了口氣。


  一轉眼,他來幽州從軍已兩年有餘,雖然張節度尚且對自己不錯,但他卻總覺得眼下這所謂的軍旅生活並非自己先前所想。他原本是想跟著一刀一槍地打幾仗,好賺下些功名,豈料,卻終日被留在幕府裏做了刀筆吏,節度府每日的文書工作汗牛充棟,他和幾個書記官終日忙碌,尤其是那些要字斟句酌的奏疏、公文和邸報最是讓他心煩,明明事實就擺在那裏,卻不得不按照各方的需要去詮釋和粉飾。


  比如,對於功勞,必然要先歌頌聖人的英明,內閣的支持,再表彰手下將士的辛苦和勇敢,且多用虛詞,文中更要鋪陳任務的難度和條件的有限,最終是克服怎樣的困難才得到圓滿的結果。如此以來,任何人隻要略作思考就能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張令公的幽州節度府才是那個真正殫精竭慮、任勞任怨的最大功臣,而任何讀到奏報的人,都會覺得自己的貢獻已經被節度府看在眼裏,記在心上,更是都會由衷佩服張節度“有功不居”的高風亮節。


  這些也都罷了,畢竟也是職責所在。但此次唐軍明明是在老哈嶺落入奚人的圈套而損失慘重,亦沒有完成對奚人的進剿,實同戰敗,但在給朝廷的奏報中卻鮮明地寫成了“張節度在病體未愈的不利條件下,仍審時度勢,及時派出安、史二將包抄接應,最終不僅解了老哈嶺之圍,還幾乎將奚族叛逆一網打盡”,還有“假如不是平盧兵馬使鄔知義急躁冒進而身中毒箭不能指揮,此次唐軍定然能一舉消滅奚人叛逆……”。


  如此一來,誰都會覺得失誤的是前線作戰的平盧兵馬使鄔知義,有功的是後方指揮的幽州節度使張守珪……


  然而,以陣亡一千餘名訓練有素的唐軍將士的代價換取殲滅三千五百餘裝備簡陋的奚人的戰績,卻怎麽都難以讓高適在內心深處認同這是一場“勝利”,即便非要說是,也不過是一場毫無光榮可言的“慘勝”。


  可是,沒有人會在乎他這個小小的掌書記怎麽想。


  很快,新的兵源就會補充進來,而那些犧牲在老哈嶺的將士們的名字將不再會有人記得。


  高適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軍帳,帳外朔風呼嘯,隱約還能聽到隨風刮來的歌舞和喧嘩聲,刁鬥已響過了三聲。


  他和衣躺在軍榻上,輾轉反側,胸中塊壘難平,他陡然起身,把案頭的公文案牘推在一邊,抄筆在手,在一張粗糲的草紙上一氣嗬成寫下一首《燕歌行》:

  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


  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


  摐金伐鼓下榆關,旌旆逶迤碣石間。


  校尉羽書飛瀚海,單於獵火照狼山。


  山川蕭條極邊土,胡騎憑陵雜風雨。


  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大漠窮秋塞草腓,孤城落日鬥兵稀。


  身當恩遇恒輕敵,力盡關山未解圍。


  鐵衣遠戍辛勤久,玉箸應啼別離後。


  少婦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


  邊庭飄颻那可度,絕域蒼茫更何有。


  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鬥。


  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


  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李將軍。


  長期以來的勞累和憤懣,終於到達了他身體的極限,當最後一個字寫完,他將筆一擲,登時如虛脫般一頭栽倒在那張狹窄的軍榻上昏昏睡去。


  “高大兄?”此時,帳外有個略帶醉意的聲音輕輕喚著。


  帳簾一挑,滿臉酒意的嚴莊溜了進來。


  兩年以來,他已經升做了安祿山帳下的營務掌事,今日節度使傳令犒賞各軍,他也在營中飲了半宿,喝到興起,忽然想起許久不見的高適,便乘著酒興來尋故人,他為人世故圓滑,善於逢迎,做了掌事後更是如他的主官安祿山一般慷慨大方,很快就在各營中下層官兵間混出了個好名聲,故此深夜前來,連巡夜軍士也不曾有一人盤詰。


  軍榻上的高適已鼾聲如雷,一盞鐵皮燈上豆大的燈火灑著點昏暗的光。


  嚴莊有些囁斜的目光落到那張寫著《燕歌行》的草紙上,“嘻!大兄又寫詩了?”


  他一屁股坐下,隨手抄過那張草紙,嘟囔著說:“好久不見你寫詩了,咱先看看……!”


  ……


  “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噝……”嚴莊輕輕嘬了一下牙花子,倒吸了口涼氣;


  高適的鼾聲更響了,除此之外,帳內卻寂靜的怕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