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歷史軍事>風波定大唐> 第二十六章 一心從遠使 萬裏向安西

第二十六章 一心從遠使 萬裏向安西

  送別了高適、嚴莊和杜甫等人之後,岑參決意跟隨哥舒翰遠赴安西,他們與完成采購的商隊一起返回長安,便匯合入主商隊中踏上了遠赴安西的萬裏絲路。


  這支龐大的商隊販運的貨物主要是綢緞、生絲、茶葉,還有珍貴的瓷器、漆器等,動用了一百六十多頭駱駝和八十匹馱馬,連同護衛、駝手、馬伕等總計兩百餘人,都是突騎施、小勃律、石國、康國等絲路沿線各國頗有信用和名望的商人,他們結夥同走大部分的旅程,等到了安西之後再分散去各自的目的地。


  在商隊中,大家雖各有各的信仰和習慣,但在追求安全和利益的前提下,誰也不會過分誇大自己與別人的差別,加之與小勃律接壤的石國、康國等西域小國的商人人數本就不多,如果再各行其道,無疑將會是沿途馬賊眼中最好的“肥肉”!

  性格豁達的岑參很快和商隊中的大多數商人都熟絡了起來。


  商隊的總執事是一位頭發花白,慈祥精幹的粟特老人,大夥尊稱他為“康莫爾老爹”,他自幼在萬裏絲路上經商,幾乎連絲路上的每粒沙子都能認得他了。


  護衛長是一名經驗豐富又彪悍勇敢的突騎施族武士,以前在隴右軍中當過旅帥,名叫阿布思左山,他率領著一支百人護衛隊負責這隻龐大商隊的安全。他的兒子小左車隻有十歲,也跟在父親身邊做些雜活,開始學習在絲路上跑駝的本事了。


  還有一位綽號叫“石頭”的小勃律商人與岑參格外要好,他大名石賾蘭察,長著一雙漂亮的藍眼睛,年紀隻有十九歲與岑參相仿,念過一些書,還通曉西域幾國的語言,此次是跟著他自家的一位叔父第一次走絲路跑駝。他到了洛陽和長安,大大開了一番眼界,尤其是仰慕大唐的文化,故此很快就與學問淵博的岑參成了好友,岑參教他漢話,他就教岑參小勃律和西域諸國的語言,兩人整天學的不亦樂乎。


  後來還有幾個石國商人臨時通過長安景教寺中長老的介紹加入了駝隊,康莫爾老爹和左山仔細查過了他們的照身和貨物之後,也爽快地接納了他們——石國是西域諸國中最善於做生意的城邦,石國的商人的名聲不錯,這幾個人所販運的貨物也很平常,故此接納他們也符合絲路上的規矩。


  這幾個石國人看起來年紀不大,但性格似乎都比較內向,也不太愛惹人注目,顯然是剛加入駝隊還比較拘謹,岑參和石頭還曾打算找他們練習石國語言,但人家卻不怎麽熱情。他倆以為是自己的石國話說得不好,惹得人家嫌煩,便也不再叨擾了。


  臨行前,康莫爾老爹請岑參為牒。大唐律中對商旅所攜貨物有著極為嚴格的規定,所有進出大唐關隘的貨物、牲畜、奴仆甚至私人行李,都要履行嚴格的報關手續,如果隱瞞不報、夾帶私藏、偷漏賦稅或拐帶人口,都將被給予最嚴厲的處罰。由此,岑參也見識到了這支商隊販運的貨物數額竟如此令人咂舌:


  江南道繚綾五百匹

  河北道瑞綾五百匹

  劍南道雲錦五百匹

  潤州雲花羅四百匹

  常州綢五百匹

  越州緞三百匹

  宋州絹二百五十匹

  ……


  還有散蠶絲十五駝

  秘色瓷十駝


  越州青瓷三十駝


  邢州白釉三十駝


  各色漆器、茶葉、紙張、文具、器物等合計三十駝……


  據康莫爾老爹說,這些貨物在東都洛陽大約費錢二十萬貫左右,販到長安就值三十萬貫,如果運到玉門關外,價格將翻至六十萬貫以上,而一旦抵達龜茲大市去賣給大食商人,可以按二百萬貫的價格出手或換成等價的商品和金幣……如再運回長安,又會翻個十倍……


  抄完文牒之後,岑參咬著筆杆,翻著眼睛算了半天——按大唐從三品的“刺史”每月二十貫的官俸計算,商隊的這趟賺頭足抵一個刺史賺上四百年,即便加上職田等收入,也需要一百多年不吃不喝才能賺夠……


  想到這裏,岑參不禁“噗呲”一聲笑出聲來。他生性灑脫,隻願成就一番功名事業,並不以商旅富貴為意。


  康莫爾老爹見他發笑,便好奇地問:“岑三郎,你在想什麽有趣的事?”岑參便笑著將自己的想法對他說了。


  誰知康莫爾老爹卻歎了口氣,說道:“岑三郎,你想得太簡單了!我們粟特人有句老話‘天山雪蓮美麗,卻要凍掉雙腳才能找到’,如果萬裏絲路那麽好走,開元通寶那麽好賺,我這一大把年紀怎麽還需要在絲路上來回奔波?”


  岑參忙問道:“怎麽,這大唐的萬裏絲路有妖魔鬼怪不成?”他曾讀過玄奘法師所著《大唐西域記》,其中除了西域諸國的見聞之外,亦有鬼怪玄幻的故事。


  康莫爾老爹一樂,說道:“三郎有所不知!這萬裏絲路路途遙遠,地貌複雜,不說別的,單是八百裏瀚海就要人老命,一滴水都沒有啊,駱駝都會渴死!還有那沙漠中平地刮起來的黑風暴,要是躲的地方不對,半個時辰過去,一整支商隊就全埋在沙海之下了;還有吃人不吐骨頭的流沙泥沼,陷進去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除了這些,還有‘金眼狐’等大大小小十幾夥馬賊,他們慣於向商旅收取好處,稍不如意便殺人越貨,手段極為殘忍,安西、北庭都護府剿捕了多年,可是每次都是剛一出兵,他們就聞風而遁,一撤兵他們就卷土重來,結果就是大隊官兵追不上,小隊的官兵反被他們吞沒。


  再加上沿途官府的稅賦,戍邊將卒的常敬好處,商隊的人吃馬喂、傭金酬謝等,如此算下來,駝隊貨物運到西域的成本相當龐大了,不走運的,整個商隊血本無歸再賠上條命也是有的。”


  岑參聽了康莫爾老爹講了這些,心中暗想:“若我岑參真有一日能成就功業,定然先將這些匪患剪滅,使得萬裏絲路真的變成坦蕩通途!”……


  “起……駝……”


  隨著康莫爾老爹蒼老的口令響起,這支龐大的駝隊終於啟程了。


  岑參興奮地與哥舒翰並轡而行。他們走在寬闊平坦的官道上,看著阡陌縱橫的關中沃野間已泛出了盈盈春綠,春耕的農人在田間拽耙扶犁,星羅棋布的村莊炊煙嫋嫋,遠處被濛濛雲霧籠罩的秦嶺山脈連綿不絕,古道邊的楊柳在微風中飄擺搖曳。


  忽然,岑參縱馬奔上不遠處的一處山崗,向長安的方向深深一揖。


  “別了,長安!”


  即將遠行的遊子在高聲呼喊著,眼中已熱淚盈眶。


  ……


  十餘日後,駝隊行至隴右道內,筆直的官道一邊仍是肥沃的屯墾區,另一邊則開始出現大片的草原,天空變得湛藍,白雲懶洋洋地飄在空中,白色的羊群遊走在開闊的綠色草甸上,仿佛是天空中飄蕩著的白雲落到了地上。


  官道徑直向西北方向的一片山脈延伸,那裏有大小兩座方台型山巒,大方台上築有一座堅固的軍堡,名叫“石堡城”——它就像一位巨人,昂昂守衛在大唐西北官道的要衝!


  這片美景讓連日來奔波的商人們放鬆了起來,康莫爾老爹等年紀較大的人都笑意融融的,似乎想起自己年輕時候在這條絲路上那些美好而浪漫的經曆,有人拿出艾捷克琴彈奏起歡快的曲子。


  突然,從不遠的山坡後轉過來一個牧群,大約有二十餘匹馬,三百多頭羊,幾個牧馬人正手持套馬杆輕鬆地將離群的馬兒趕回群中。


  “真是一群膘滿體肥的好馬啊!”商隊中有不少人是經驗豐富的相馬者,嘴裏嘖嘖稱讚。


  正在這時,大家還發現牧馬人中還有一位戴紅色裹頭,身穿寶藍色胡服的牧馬姑娘,她騎在馬上英姿颯爽,特別引人注目。


  這一下子可惹得整個商隊都沸騰了起來,年輕的商人們發出一陣陣的歡呼,有的還吹響尖銳的口哨,撥弄著艾捷克琴弦的雙手愈發賣力起來。


  如果是在長安和洛陽,這種明顯帶有挑逗意味的行為可算是對姑娘大大的不敬,非要招來白眼甚至是一頓辱罵不可,然而,在這片寬廣的草原上,小夥子們的喧囂聲反而惹得那位牧馬姑娘更加驕傲起來,她挺起飽滿的胸脯,縱馬向商隊追近。


  她隨著商隊前進的方向奔馳了一陣,從隊尾追到了隊伍中間,大概追到石頭等一群小勃律商人所在的駱駝旁,才慢慢放緩了馬速,她似乎對一身小勃律裝扮的石頭很感興趣,騎在馬上,笑著問道:“後生,你是哪裏人?”


  石頭見姑娘竟然似乎是看上了自己,心中十分高興,也有些緊張,見姑娘發問,隻好紅著臉答道:“我是小勃律人!大雪山的南麵,出產雪蓮花的地方。”


  那姑娘聽了似乎十分高興,隻聽她展開嘹亮的歌喉,唱起了動人的牧歌:

  “河灘上的羊兒毛長長,


  阿妮達手握紅馬韁,


  揮鞭趕它們回羊圈啊,

  青草不要一天都吃光。


  河灘上的大路漫漫長


  遠行的人兒回家鄉,


  駝背上載著那麽多寶物,


  送一件給阿妮達做嫁妝……”


  **的歌聲隨著風兒飄來,不光是年輕的商人們,連隊中的護衛們也都興奮而粗野的嚎叫起來,這些常年在旅途上漂泊的粗獷漢子離家已經許久,牧馬姑娘的歌聲正是對他們最好的撫慰,盡管如此,隊伍中也沒有一個護衛膽敢擅自出列,左山的規矩十分嚴格,所有護衛必須像當年他們在軍營中一樣服從命令,忠於值守。


  石賾蘭察的叔父是在絲路上常年跑駝的老客,他笑嘻嘻地隨手從攜帶的貨物中抽出一匹彩絹遞給石頭,極力慫恿侄兒去給姑娘贈“纏頭禮”——在絲路上,自家未婚男子要是遇到這種被姑娘主動搭訕的“彩頭”,那可是大有麵子的事情!


  石頭拗不過叔父,隻好紅著臉將那匹彩絹送給了那位牧馬姑娘,那牧馬姑娘笑盈盈的也並不推辭,手中長長的馬鞭一揮,已經淩空將彩絹取了過去,姿勢瀟灑而優美,繼而轉頭對石頭露齒一笑,便撥馬去了。


  這下子隊伍中的年輕人們更是興奮了起來,有人起哄道:“石頭,石頭,好福氣!今晚要睡熱肚皮!”


  石頭漲紅了臉一聲不吭,他的叔父和幾個小勃律商人卻高興的開懷大笑,連走在他們前頭的那幾個不太愛說話的石國商人也不禁回過頭來笑嘻嘻地向他們張望。


  岑參看得興致盎然,康莫爾老爹向岑參解釋說:“這是本地的風俗,如果姑娘看上了送‘纏頭’的小夥子,那就無需回禮,小夥子今晚就可以迎娶姑娘。”


  岑參哪曾見過如此的風俗?臉上竟也不知不覺地有些發燙,心中卻有些羨慕起他的好友來。


  不料,過了一小會兒,那牧馬姑娘從不遠處的一片羊群中趕著十隻肥大的白羊追來,又在馬上唱道:


  “遠行人的禮物太珍貴,


  阿妮達喜歡的不得了,

  送給阿兄十隻羊,

  遠行一路多吉祥!”


  此時,幾個小勃律商人早已笑得打跌:“哈哈,石頭,石頭,快回來!人家姑娘看不上你嘞!”


  實則,這種事被人拒絕才是常事,並不是如何了得,從本質上講,不過是商人與沿途牧民做些交換生意而已。


  “石頭,石頭,不要慌,今晚請吃大肥羊!”商隊中有人笑著起哄道。


  “石頭,一匹彩絹換十隻羊,你不虧嘞!”還有人的語氣中帶著善意的嘲諷,但他說的不假,這筆買賣已經十分劃算了。


  歡樂的氣氛彌漫在整個駝隊中,連日來的疲憊都被一掃而空。


  此時,石頭的心頭卻真如一塊石頭落了地,他反倒沒了方才的羞怯,也縱聲大笑著對姑娘唱道:

  “遠行的商路漫漫長,

  草原的羊兒肉最香。


  阿妮達唱歌送遠客,

  阿妮達嫁人最漂亮……”


  眾人越發哄笑歡鬧起來,那牧馬的姑娘也紅著臉,笑著騎馬跑遠了……。


  康莫爾老爹又向岑參解釋道:“看來人家牧馬姑娘沒看上石頭,所以送還十隻羊衝抵彩緞的價錢,意思是不會白白領受行路遠客的贈給!”


  岑參歎道:“想不到此地民風如此質樸,頗有古風啊!”


  哥舒翰更是打趣道:“岑老弟,我看那姑娘肯定喜歡你這種讀書人,你不如去試試?”


  這個提議惹得康莫爾老爹等人都齊聲大笑起來,岑參卻是尷尬地漲紅了臉。


  哥舒翰哈哈笑著,大手一揮,又請護衛長左山安排幾名護衛去買了五十來隻羊回來,準備今晚到宿營地的時候請全商隊美美地大吃一頓烤全羊,他是西域大貴族出身,不但性格爽朗,而且出手豪闊,故此上到商隊總執事、執事,下到護衛、駝手、馬伕,都無不樂意聽他差遣。


  夜幕降臨,滿天星鬥在深藍色的天空中熠熠生光,宿營地的熊熊篝火被點燃了,木架上的肥羊被烤得“滋滋”流油,烤饢、胡餅的焦香和馬奶酒的醇香彌漫開來,人們拿出艾捷克琴、琵琶、羌笛和手鼓,圍著幾堆篝火,大嚼著香噴噴的烤羊,痛飲下一口口醇美的馬奶酒,唱起了節奏歡快的祝酒歌:

  濃烈的馬奶酒呀,蜷在窩裏的小綿羊;

  兄弟們喝起來吧,灌進肚裏的大老虎!


  我們的歌聲美,喲!幹了這一碗,嘿!

  千萬別喝醉,嘿!

  千萬別喝醉,嘿!

  ……


  自小在荊襄長大的岑參哪裏見過世間還有如此歡快熱烈的場麵?半囊酸甜可口的馬奶酒下肚,熱烘烘的羊油順著他的嘴角直流,看著眼前的人們唱著、跳著、演奏著,他也跟著傻樂起來。


  已經有些涼的山風似乎也被這種熱烈的氣氛所感染,在火堆上打個旋,“嗶剝”一聲,就撩起許多火星向著夜空高高竄起,猶如他的故鄉原野中的螢火蟲突然飛起。


  哥舒翰早已挺著吃得圓鼓鼓的肚子到火堆邊人群中跳舞去了,護衛長的兒子左車則最喜歡呆在岑參身邊,他隻才十歲,正舉著一支油乎乎的烤羊腿大嚼。


  “岑三哥,你喜歡不喜歡我們這裏的熱鬧?”左車問岑參。


  岑參興奮的點著頭,學著他們口音回答著:“喜歡著呢,喜歡著呢!”


  小左車笑著,啃了一大口羊腿,用有些生硬的漢話問道:“你的家鄉都是怎樣熱鬧的?”


  “我的家鄉嗎?我的家鄉也有熱鬧看呀。比如到了每年五月初五的端陽節,剛好也就是當今天可汗的壽誕之日,我們就喝菖蒲酒、包粽角,還會帶五色絲線驅邪……,對了!那裏有大江,我們就會在江上競渡龍舟,紀念屈原大夫……”岑參口沫紛飛地向小左車講起了故鄉的習俗。


  “哦?競渡龍舟,是不是跟賽馬一樣的?”小左車睜著大大的眼睛好奇的問。


  “對對對!”岑參笑道:“左車真聰明!龍舟跟賽馬一樣,比誰先到終點!”


  “那麽,屈原大夫又是誰?”


  “屈原大夫是古代一位大英雄。因為他的國君不聽他的勸諫,最後亡了國,他就投江自盡了,百姓們為了紀念他,專門劃著龍舟把包好的粽角投入江中,希望魚蝦吃了粽角就不要吃他的屍體了……”,岑參盡可能的將屈原投江的故事簡單講給小左車聽。


  “哎呀!大英雄,為什麽要自盡?屈原的國君亡了國,是壞國君,殺掉壞國君,才是大英雄!”小左車居然很不以為然。


  岑參無奈地笑笑,他知道西域胡人的教化與中原大相徑庭,小左車不能理解屈大夫的殺身成仁也是正常的,便耐心地解釋道:“小左車,在中原,君主就像百姓的阿爺。你想,如果阿爺做錯了事,難道你能殺掉他嗎?”


  “殺掉阿爺?那可不行……”小左車認真地回答。


  岑參說:“對啊!像愛父母一樣愛君主,像愛子女一樣愛百姓,這才是大英雄!”


  “我明白了。阿爺做錯了事,阿娘就吵他,他不聽,阿娘就不理他。阿娘是大英雄!”小左車似乎參透了一個重大秘密。


  岑參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那麽,如果天可汗做錯了事呢?”小左車不經意地問,他方才聽岑參提到了五月初五是天可汗的壽誕日,也知道,天底下最有權勢的就是住在長安和洛陽的天可汗。


  岑參嚇了一跳,但想了想,也覺得小左車童言無忌,便正色說道:“大臣們就會規勸天可汗,改正錯誤!”


  “如果天可汗不聽規勸呢?大臣也要像屈原一樣跳江自盡嗎?”


  “……”岑參沉默了。


  這時,人群中的哥舒翰探出半個身子,向他們喊道:“三郎、左車,來跳舞啊!”


  “哎!來啦!”小左車丟下啃完的羊骨頭,把油手在袍襟上抹了抹,便像一隻小猴子一樣竄入起舞的人群中去了。


  岑參卻仍在思索剛才小左車提出的問題:“如果天可汗不聽規勸呢……?”


  ……


  宿營地外圍,護衛長阿布思左山親自檢查了各處明哨、暗哨,他率領的一百名護衛中多是退役的蕃漢兵士,實戰經驗豐富,他們退伍之後便靠這種刀口舔血的生活換取一份還算豐厚的報酬養家糊口。


  左山本人在這萬裏絲路上更是已縱橫多年,黑白兩道手麵極熟,馬賊輕易不敢侵犯他所護持的商隊。


  前番,他雖已派人向沿途的黑白兩道都打了招呼,並按例奉上了路錢,但他也明白人心叵測的道理,如此大的商隊交到自己手裏,可是絲毫馬虎不得的。


  而在絲路上,越是看上去安全的路段,就越容易出問題!拿眼前的石堡城地界來說,現在雖然掌握在大唐振武軍手中,但來去如風的馬賊甚至吐蕃、回紇人趁夜繞道偷過關隘也並非難事。


  而且,現在正是春荒時期,各家的給養和糧草都已捉襟見肘,甚至一些膽大的牧民會暗中勾結馬賊做幾筆買賣……


  另外,白天那個牧馬姑娘就引起了他很大的懷疑!但這種事的確在絲路上很常見,他隻是憑直覺感覺有些說不上來的異樣……故此,他也隻得暗暗觀察,卻不便出麵幹預,否則一旦引起駝隊與當地牧民之間的誤會,備不住反生出事端來。


  好在後來一切正常,他還懷疑是自己因為最近休息不足,導致神經過於敏感了……


  然而,事實證明,左山的直覺十分準確!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熟睡的人們就被一陣淒厲的哨聲驚醒,遠處一隻帶著紅色火焰的鳴鏑射上半空——這是暗哨發出的警報,意味著巨大的危險來襲!


  人們連滾帶爬地起身,點燃了衝天的狼煙,向駐紮在石堡城的振武軍報警!隨後又紛紛抽出佩刀、鐵叉等防身武器圍在駝隊邊準備迎敵。


  護衛長左山已經得報,大約有二百餘騎從東、北兩側包抄而來,看樣子真是馬賊!


  然而,這幫馬賊竟然敢於在靠近石堡城的地方動手,卻又是令人匪夷所思。


  雖然唐和吐蕃已經成功會盟,但此地仍有唐軍駐防,除非馬賊劫了商隊後直接走小道進入道路難行的吐蕃界內,否則他們必然將麵臨唐軍的圍剿。


  “莫非這幫馬賊跟吐蕃人相互勾結?”左山暗自思忖,但此時他也已經顧不得想太多,立即將百餘護衛分成三隊迎敵。


  第一隊的五十名弓弩手將通過弓弩製約馬賊強攻,第二隊是由三十位馬刀手組成的刺殺小隊,他們趁著最後的一點夜色悄悄遛出宿營地,向馬賊背後迂回,左山和其餘的二十來位近戰高手則負責駝隊內部的安全,一旦近距離接戰,他們將與敵人展開一對一的搏殺。


  哥舒翰問清了情況,“唰”的一聲抽出隨身的一把大食彎刀,對左山說道:“兄弟,我今天給你打打下手如何?”


  左山笑道:“哥舒大兄,這些蟊賊我自能料理,麻煩你幫我看護一下康莫爾老爹和左車!”在他看來,作為堂堂的護衛長豈有讓商隊中的旅客幫忙禦敵的道理?


  哥舒翰明白他的心思,便點了點頭,說道:“好!有我在,你放心!”


  此時岑參也已抄起一把橫刀,昂昂守護在小左車身前,左山對他點了點頭表示感謝,便催馬而去。


  遠處有兩隊舉著火把的騎兵迅速向駝隊包抄而來,有兩支火把遊離出大隊,徑直奔近駝隊,在搖曳的火光中,已經能看清兩名馬賊的身影了。


  “喂!山羊跳的哪道梁?”一名馬賊用黑話喊道,這是在詢問商隊從哪裏來的切口。


  “不是山羊是灘羊,金眼看見三道梁。”左山從對方的切口中明確他們就是悍匪“金眼狐”的團夥,忙用黑話對答,告訴對方“商隊已經給‘金眼狐’送過足夠的好處了,不應該再進行攔截”。


  另一個馬賊不耐煩地喊道:“大首領有令,商隊護衛解除武器,我們要搜捕逃跑的奴隸,大首領承諾,絕不擅動商隊財物,如若反抗,全部殺光!”


  聽到這話,人們心中都“咯噔”一下,心想:“這套鬼話騙誰來的?真要放下武器,才會被全部殺光。”


  事到如今,人人都隻能寄希望於左山他們打退馬賊,或堅持到唐軍來援,在大唐境內,唐軍有義務救援遭遇劫持的商旅,這是萬裏絲路之所以能興旺發達的終極保障!

  左山的眉頭已深深地凝成了一個疙瘩,以他行走絲路十幾年的經驗來看,這次金眼狐的行為似乎頗為蹊蹺。


  首先,作為絲路上數一數二的黑道人物,金眼狐不是不講江湖信用的小混混,他一旦收了商隊的好處就通常不會再加以為難;其次,搜捕幾個“奴隸”至於出動幾百人的騎兵?這“奴隸”到底是什麽人,怎會讓他如此重視?


  想到這裏,左山已拿定了主意,他朗聲說道:“我是阿布思左山,我與你家大首領有些交情,這裏都是本分的商人,沒有藏匿你們的奴隸!”


  那人威脅道:“左山,大首領知道你是西域絲路上的男子漢,所以不為難你。你識時務,讓我們進去搜查,否則別怪大首領不給你麵子!”


  左山語氣平緩地說:“絲路上都道‘金眼狐’是講信用的男子漢,今天卻出爾反爾,難道不怕人笑話嗎?”


  話到這裏,那兩騎傳話的馬賊也就不再多言,立即撥轉馬頭去了。


  大家知道,談判已經破裂,一場生死之戰在所難免!


  此時天光已亮,左山傳令護衛們做好戰鬥準備,駝手、馬伕和商人們也幫忙組建駝堡防守,所謂“駝堡”,是將駱駝臥倒後蓋上毛氈,最外層用木箱、木板或車輛、貨囤防護,宛如一座小型軍事要塞,尋常弓箭無法傷及躲在後麵的人和駱駝,隻要能堅持到石堡城內的唐兵來援,即可脫險。


  還沒等大家完全準備妥當,馬賊的第一波攻勢就淩厲地展開了,顯然他們也很著急。


  有兩隊人左右包抄上來,他們手中高舉彎刀,肆無忌憚地放馬直衝,很顯然沒將這支商隊放在眼裏!


  馬賊的這種輕敵大意讓護衛隊中的弓弩手們有了逞威的機會,他們都是左山精挑細選搜羅來的老兵和獵手,隨著他一聲令下,幾十隻角弓連發,衝在前麵的人馬紛紛中箭,被射倒了一片。


  其餘的馬賊大怒,他們瘋狂咒罵著引弓回射,更有二十來個亡命徒發起狠來,仍舊不避弓矢地向駝隊猛衝。


  左山嚴令射手們隻準躲在駝堡後放箭。弓弩手們箭無虛發,一陣翻飛的弓弦響後,前衝的二十幾人全被射倒,隻有幾匹無主的戰馬跑了開去,中箭未死的馬賊躺在地上呻吟,其餘人知道這支護衛隊的弓箭厲害,稍稍向後撤退了一點,不敢貿然奔近。


  就在人們剛剛歇口氣的時候,左山突然大喊一聲:“小心火箭!”


  話音剛落,幾十隻火箭從天而降,射入駝堡。


  “這真是太奇怪了!”左山心中疑竇叢生。


  他知道,尋常馬賊打劫,除非萬不得已決不會使用火箭,因為如果貨物被燒毀,打劫也就失去意義,而這夥人剛一開戰就射來火箭,可見他們的主要目的絕對不為劫財,這說明那幾個所謂的“奴隸”的價值恐怕非常重要,甚至重要到能讓愛財如命的馬賊們不貪戀商隊的財物……。


  “那究竟會是什麽人?”想到這裏,左山的額頭不由得冒出一層冷汗。


  駝堡後的護衛們又撂倒了幾個放火箭的馬賊,一心嗬護自己貨物的商人們也不敢怠慢,急忙拿出石棉布盡可能的覆蓋貨堆,還有的拿出鍬鏟從地上鏟起沙土覆蓋已被引燃的木板和毛氈,但是,有兩三匹駱駝被火燙傷,“哞哞”叫著要掙紮逃離,引得其他幾匹駱駝都不顧駝手的吆喝也要起身,眼見駝堡的防守就要土崩瓦解……。


  左山情知不妙,高喊道:“駝手們穩住駱駝!馬刀手們跟我上!”


  他一個呼哨,縱馬躍出駝堡,直撲那隊發射火箭的馬賊!他身後的二十位善於近身搏殺的護衛也緊緊跟上——他們猶如一支支利劍,徑直突入敵陣,瞬間就砍翻了十來個人。


  然而這夥馬賊也異常凶悍!未死的不僅不肯撤退,反而與護衛們絞殺在一起,附近的幾十名馬賊也立即湧上前來,企圖將對手就地圍殲。


  左山帶領的馬刀手都是久經戰陣的老兵,不僅刀法精妙,且實戰經驗豐富,他們隻在己方弓弩手的射程內遊走,馬刀與弓箭配合默契,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馬賊又損失了二十餘人。


  就在此時,馬賊的背後一陣大亂,左山埋伏的那支三十人刺殺小隊突然殺出,將馬賊的陣腳衝亂。


  這夥悍匪也不是省油的燈,正在圍攻駝堡的一百餘騎也立即回援——他們的意圖非常很明顯,先肅清外圍的抵抗,再一舉拿下駝堡。


  左山大聲下令:“不要戀戰,交替退回駝堡!”


  但要想在三倍於己的敵人圍攻下脫身談何容易?頃刻間,五六名護衛已死在對方的刀下,馬賊們氣焰更盛,“嗷嗷”狂叫著要將左山等人一網打盡。


  左山正被四人圍攻,左臂不知何時已經被砍傷,鮮血淋漓,眼看就要吃虧……


  就在這危急時刻,隻聽得一聲霹靂般的大吼:“左山兄弟,不要驚慌,哥舒翰來也!”


  陡然間,一團綠色風暴殺入戰團,哥舒翰催動胯下金色大宛馬猶如一隻猛虎衝入陣中,頃刻就砍翻了七八名馬賊。


  左山高聲讚道:“哥舒大兄好刀法,左山開眼了!”


  護衛們見哥舒翰如此神勇,士氣大振,再次將馬賊們的攻勢壓製了下去。


  哥舒翰來到左山馬前,對他說道:“我有個兄弟說過‘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咱們不跟他纏鬥!你看那邊……”說著,他用刀頭向遠處高崗上一指。


  左山順著他刀指的方向看去,見一隊馬賊正簇擁著一個身著華麗戰袍的人在高崗上觀戰,顯然就是匪首“金眼狐”了。


  他立時會意,口中一聲呼哨,撥馬向那高崗撲去,哥舒翰也催動胯下大宛馬跟上,兩人轉眼就殺至崗下。


  在高崗上瞭望的正是賊首“金眼狐”,他正在冷冷注視著眼前的戰局,己方雖然損失不小,但至多半個時辰以後,外圍的商隊護衛就將被肅清,駝堡的防守也將不攻自破。隻要能抓到那個人,自己就會得到一個強大的“盟友”,進而成為這千裏絲路上實力最強、名望最高的黑道力量,想到這裏,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此時,他身邊的幾十名馬弁已經發覺有兩騎來攻,便立即殺出阻攔,他們仗著人多,將二人圍在垓心,哥舒翰和左山連聲怒吼,卻猶如被狼群圍住的兩頭猛虎,一時竟難以得手。


  金眼狐輕蔑的瞥了一眼被圍在垓心的兩人,陰狠地笑道:“跟我玩這套?找死!”


  豈料,正在他得意洋洋之際,圍攻哥舒翰和左山的馬賊隊伍中又是一陣大亂,間雜著人的慘呼和淒厲的戰馬嘶鳴……,又有四騎殺入了戰團,登時將局麵扭轉了過來!


  隻見當先一騎火龍駒上端坐一條身材魁梧的大漢,他古銅色膚色,絡腮短髯,身著紅袍,手中高擎一柄巨號的陌刀——這柄陌刀足足長達一丈,三尖兩刃的刀頭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寒森森的光芒,直奪人的二目。此人武藝更是高強,手中陌刀舞動如飛,刀光一閃,猶如晴空中打個霹靂,上前阻擋的兩名馬賊還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呼,就已被活活斬成了四段!


  這駭人的情景讓殺人如麻的金眼狐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況且,隻此一人倒也罷了,他身後的三個年輕人也都異常驍勇——左側一人身穿赭袍,麵如淡金,胯下一匹黃驃馬,手中一條馬槊舞的神出鬼沒,一名馬賊還未能奔近,便已被他當胸搠個窟窿,死於馬下;右側一人身穿素羅袍,高鼻深目,麵容消瘦,騎一匹幹草黃,手持兩杆標槍,掄動起來虎虎生風,阻擋他的人還未看清楚他如何出手,喉嚨上就已結結實實地挨了他一槍,當場死於非命;最後一位身穿黑袍的英俊少年看上去隻十七八歲的年紀,騎一匹烏騅馬,更是潑風般不要命的打法,他手中一杆長矛猶如怪蟒出洞,近前的敵人碰著就死,挨著就亡……


  這支生力軍出其不意地殺出,如入無人之境一般,頃刻將幾十名馬賊們殺得人仰馬翻。


  哥舒翰大喜,笑道:“有趣!有趣!救兵來了!”


  言罷,他揮刀縱馬逼近金眼狐。


  金眼狐已惱羞成怒,高聲喊道:“他們人少,跟我再戰!殺一個賞綢緞百匹!”


  剩下的百餘名馬賊也著實亡命,聽得大首領給出了重賞,便又“嗷”的一聲圍了上來。


  哥舒翰也對眾人高聲喊道:“各位兄弟,客套話不多說了!殺了金眼狐,其餘烏合之眾皆不足慮!”


  不知怎的,大家全都不加思索地聽從他的指揮,儼然已將他視為主將。


  這是一場硬碰硬的較量,哥舒翰怪叫著,手中大食彎刀舞成一團雪花,又是一連砍翻了五六名馬賊。


  事到如今,金眼狐也隻得做困獸鬥,他舉刀迎戰哥舒翰,兩人的寶刀在空中相碰,火星四濺,臂膀發麻,都不由得暗暗一驚,讚歎對方力量了得。


  而那員陌刀將已渾身濺滿鮮血,他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顯得格外猙獰可怖,每刀下去都必有一名馬賊被砍翻。


  其餘護衛也一擁而上,與馬賊絞殺在一處,展開一場慘烈的肉搏!


  就在這時,隻聽得駝堡中響起一陣緊急的哨聲,這是駝隊再次遇襲的警報。


  左山心中暗暗吃驚,心道:“難道還有埋伏的馬賊?”


  他連忙向哥舒翰等人叫到:“哥舒大兄,駝隊有事,不可戀戰。我們撤!”


  哥舒翰也掛念岑參、左車和康莫爾老爹等人的安危,隻好恨恨地收招,向金眼狐罵道:“賊子,先留你一命,晚些你爺來取!”


  此時,金眼狐的人馬已損傷了大半,他知自己敵不過哥舒翰,因此也不敢上前纏鬥,隻得打個呼哨,引著剩餘的幾十騎倉惶退走。


  此時,駝堡正西方的煙塵中出現一隊不打旗號的騎兵,黑壓壓的約有五百人之眾。


  哥舒翰見敵人勢大,便回身對後來的四人朗聲說道:“四位兄弟,今天這場硬仗凶多吉少!但此事本與四位無關,趁他們還未合圍,你們趕緊逃走,今日援手之恩,哥舒翰來世再報!”,他這番言辭慷慨,顯然已下了必死決心。


  誰知那紅袍大漢聽了之後卻是一陣仰天大笑,說道:“生死一命!偏你是條好漢,我漢人中就沒有好漢嗎?李嗣業今天非要趟這趟渾水”,言罷,其餘三人也跟著大笑起來,全都毫無懼色。


  至此,諸人這才一一通報了姓名。


  那紅袍大漢名叫李嗣業,乃京兆高陵人,因擅用一口巨號陌刀,故被人送了個綽號喚做“神通大將”;那個身披赭袍的青年名叫段秀實,乃隴州汧陽人,因智計過人,故而有個綽號喚做“賽韓信”;使雙矛的白袍小將名叫白孝德,本是龜茲王族後裔,因慣使兩條標槍,被人稱作“雙槍太保”;使長矛的黑衣少年,乃是大唐扶風人,因是漢朝伏波將軍馬援的後裔,人送綽號“小伏波”,名曰馬璘。


  此番四人正好同去安西投軍,路經此處。他們見到哥舒翰、左山奮勇大戰馬賊,且以寡敵眾,毫無懼色,故此均心生敬意,便毅然出手相助。


  大敵當前,哥舒翰素來不喜客套,又見四員猛將願意助戰,心中大喜。段秀實建議左山向石堡城方向偷偷放出十騎,在馬尾上拴起樹枝揚起煙塵以為疑兵,諸人均讚妙計,便按計布置。


  此刻,人們看到金眼狐已收攏了殘匪,徑直向那隊騎兵奔去,顯然他們本是一夥!而在這條絲路上,能讓悍匪“金眼狐”投靠效忠的人顯然不是等閑之輩。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再一次發生了!


  眼見那夥馬賊奔著奔著卻突然勒馬不前,稍一遲楞,他們陡然發出一陣驚恐的呼喊,又撥馬欲逃。


  而那隊騎兵陣中卻激射出一陣飛蝗般的箭雨,轉眼就射翻了幾十名正在逃竄的馬賊。


  哥舒翰他們眼睜睜看見身披錦袍的金眼狐根本還沒來得及逃走,便被射得如刺蝟一般,重重地摔下馬去……


  隨後,那隊騎兵陣中又衝出兩個百人隊,頃刻間將還在逃竄的馬賊殺了個幹幹淨淨!

  哥舒翰等諸人均皆駭然——很明顯,這幫人是在殺人滅口!

  誰也不曾想到,叱吒絲路多年的悍匪金眼狐就這樣倏忽間被人殲滅,而且對方就像宰殺一條沒用的獵狗一樣,對他毫無一絲憐憫,不留一絲情麵。


  哥舒翰與大家合計了一陣,均認為這隊騎兵才是勁敵,而且敵我不明,顯然與馬賊口中所謂的“奴隸”有關。為今之計,隻能盡一切的力量贏取時間,等待唐軍救援。


  左山毅然說:“我去跟對方談判,爭取不戰為上,最次也拖它個一時三刻。”


  哥舒翰認為此行極為危險,連連搖頭表示反對。


  左山說道:“哥舒大兄,我是護衛長,商隊的情況我最了解。況且咱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為今之計隻有兵行險招,拖得一刻是一刻!”


  他再三堅持,哥舒翰也隻得讓步。


  左山簡單包紮了一下左臂上的傷口,便單人獨騎迎上前去。


  小左車疾呼:“阿爺!”


  左山回頭對兒子厲聲囑咐道:“左車聽話,像個男子漢一樣守護商隊!”便頭也不回的縱馬去了。


  小左車聽了父親的囑托,便不再哭鬧,隻咬著嘴唇,捏著小拳頭昂昂站立,注視著父親遠去的背影。


  岑參從未見過如此驚心動魄的血戰,已駭得臉色煞白,但他仍手持橫刀,昂昂站在小左車身邊,下定了拚死一戰的決心。


  左山將戰刀歸鞘,催馬到那支騎兵隊前,伸開雙臂,大聲喊道:“我們是絲路上的商人,今天遇到了馬賊,感謝你們相救!我希望跟你們的頭領說話,商隊將向你們奉送珍貴的謝禮!”


  隻見隊中閃出一騎,馬上一個蒙麵人陰惻惻地說:“交出我們所要的人就放你們走,要不然,他們就是下場!”言罷,他用手中馬鞭一指遠處橫七豎八的馬賊屍體。


  “請問貴客要什麽人?又怎麽會在我們商隊裏?”見對方也是要人,左山心中更加困惑。


  “把小勃律王子蘇失利交給我們!”那人冷冷地說。


  “小勃律王子?”左山大惑不解。心想:“難道商隊中有小勃律王子?我怎不知……”


  左山回道:“請貴客稍等,我是商隊護衛長,商隊中都是規矩的商人,但的確沒有小勃律的王子。”


  “少廢話!犛牛不聽話,主人的皮鞭自會找他理論!”那人嗬斥道。


  “吐蕃人!”左山心中登時雪亮。


  通過這句俚語和對此前所有細節的推斷,左山立即明白了對方的身份——吐蕃人與小勃律人是死對頭,他們肯定是認為小勃律王子藏在這個商隊中而意圖截殺,但是他們也不想招惹大唐軍隊的注意,故此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行動,隻在暗中收買了馬賊做前鋒,又派了一隻不打旗號的軍隊混入大唐邊境接應。


  這件事,他作為商隊的護衛長本可以不管,但顯然吐蕃人如此處心積慮的策劃這個行動,其背後肯定藏著巨大的陰謀,很可能不利於大唐。左山曾在隴右軍中服役,雖然後來因故退伍做了商隊的護衛,卻仍以自己曾是大唐軍中一員為榮,況且已有二十幾個護衛弟兄喪命於此,絕不能就這麽算了。


  他不動聲色地在馬上鞠了一躬,答道:“貴客可否稍等,我去問問商隊總執事。我們是商人,不插手小勃律與貴國的糾葛。如果真有什麽人混在商隊中,我親自綁了送來便是!”


  “嗯!給你半炷香時間。快去!晚得分毫,我就踏平你們的駝隊!”那個蒙麵人恐嚇道,他觀察到遠處有煙塵彌漫,似乎是又人馬正在趕來,實則並不願與商隊護衛糾纏太久。


  左山答應了一聲,撥馬便回。


  突然,那蒙麵人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剛才左山那句“不插手小勃律與貴國的糾葛”,說明他十有**已經識破了自己吐蕃人的身份……。


  他猛然一拍馬鞍,罵道:“賊子狡猾!速擒他回來!”話音剛落,他身後數騎催馬殺出,直撲左山。


  左山聽得對方已經識破了自己的拖延戰術,恐怕此刻已起了殺人滅口之心,心中大悔失言,同時他也不敢怠慢,急忙催馬要奔回駝堡,無奈為時已晚,隻聽身後弓弦“砰砰”直響,追兵已經開始放箭。


  突然,他背上一陣劇痛,幾乎栽下馬來。


  哥舒翰怪叫著縱馬殺出,揮舞手中彎刀撥打羽箭,駝堡中的弓弩手也立即放箭掩護,齊心協力將左山救回駝堡。


  對方大隊人馬湧來,又是一陣箭雨落下,傷了不少商人和護衛。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終於聽到一陣嘹亮的號角聲響起,石堡城的方向煙塵大起,遠處山崗後映出一道絢麗的金色閃光,隆隆的馬蹄聲就像滾滾的春雷一樣傳來。


  駝堡內的人們一陣歡呼,有人興奮的喊著:“明光鎧!明光鎧!大唐救兵到了!大唐救兵到了!”


  原來,石堡城中的唐軍早已收到了商隊的求救信號,本欲火速救援,但又偵查到有一隊不打旗號的神秘騎兵也在附近盤桓,形跡十分可疑,怕中了人家調虎離山的詭計,反而危及到石堡城的防禦。


  故此唐軍斥候一直在暗中觀察,直到那對騎兵從隱身之處出動才通知大隊唐軍包抄過來。如此一來,左山他們的駝隊實在是扮演了一個“魚餌”的角色,兩千唐軍騎兵組成了進攻陣型,要將這股私自闖入大唐境內的騎兵一舉殲滅,真可謂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吐蕃軍中那名為首的蒙麵人見此情景急忙向身旁一員副將說道:“讚普絕對不會允許我們在這裏與唐軍正麵開戰。速速傳令,任務中止,全軍火速退回赤嶺以西!”


  “是!”那名副將應了一聲,便匆匆下去傳令,這隊吐蕃騎兵顯然機動能力極強,他們迅速在唐軍合圍之前跳了出去,擺脫了被圍剿的厄運。


  哥舒翰等已將左山扶下馬來,見他背後中了五箭,鮮血已經浸透了衣甲,此刻他已失血過多,麵色慘白,抓著哥舒翰的衣領,艱難地說:“吐蕃人……說……小勃律王子在這裏……哥舒大兄,商隊……交給你了,左車……請…你……照顧……”他一句話還未說完,便已氣絕身亡!

  小左車拚命地搖晃著父親的屍體,大聲哭喊著:“阿爺,醒來!阿爺!醒來!”


  哥舒翰看著左山逐漸冰冷的屍體,聽著小左車的哭聲,早已氣得怒發衝冠,李嗣業等雖然與左山剛剛相識,但均佩服他的英雄手段,見他慘遭吐蕃人毒手,也都義憤填膺。


  此時,大唐騎兵已經從遠處殺來,吐蕃騎兵已在匆匆撤退,哥舒翰再次提刀上馬,如怒獅般狂吼道:“不怕死的跟我去追殺吐蕃人給左山報仇!”


  李嗣業、白孝德、馬璘等人與幾十名護衛“嗷”的一聲,紛紛上馬跟隨哥舒翰追擊吐蕃人去了。


  隻有段秀實謹慎穩重,他一把拽住護衛隊中的弓弩隊長,讓他約束弓弩手們不可擅離駝隊,否則一旦再有意外,失去保護的駝隊將會陷入任人宰割的危險之中。


  那弓弩隊長是左山的副手,也已見識過了段秀實他們的本事,知他顧慮的對,便欣然從命。


  一切安排妥當,段秀實才持槊上馬跟著哥舒翰他們追殺吐蕃人去了。


  駝隊的商人們將左山和陣亡護衛的屍體都好生包裹起來,這些勇士犧牲了性命保護了大家,他們的遺體自然要受到最大的尊重。


  康莫爾老爹跪在護衛們的屍體旁,用他嘶啞的嗓音唱起了蒼涼而哀傷的安魂曲。


  岑參低聲安慰著小左車,眼中的眼淚卻不住地流了下來。


  石頭的叔父也中了一箭,所幸傷勢不重,但卻把第一次行走絲路的石頭嚇得臉色慘白,身體不住發抖。


  那幾名“石國商人”呆呆地站在一旁,其中有一位衣著並不起眼的年輕人臉色鐵青,緊緊地抿著嘴唇,碧藍色的眸子盯著吐蕃人逃遁的方向,似乎要冒出火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