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空明
這是第一次，奕舒念覺得自己能決定一件事。
他不想醒過來。
他聽得到，他不想醒。
就這麽簡單。
孟湘癱坐在床前，握著奕舒念的手，感受著那了無生息的感覺。
大抵是救的人多了，用的藥多了。
孟湘也知道了，麵前的人，也是不想活了。
他不再勸慰，隻是呆呆的，呆呆的握著奕舒念蒼白的手。
白淨手掌中的一道道傷疤如一把鋒利的利刃一樣狠狠剜著孟湘的心，一直不停的喊，不斷的喊
“小奕啊，小奕啊。。”
“你的父皇交代過我，你的母親囑咐過我，可是叔還是沒把你帶好啊。。”
孟湘碎碎念了一陣，看向床上奕舒念蒼白如紙的臉。
這張臉，極其像她。
像那鍾愛梨花，自由無憂的貴妃林妙妙。
現在錦帛已經找到，事情也已經進行的順利。
但是真的，太累了。
奕舒念也是終於堅持不下去了。
孟湘對林妙妙僅存的記憶，是那女子在梨花樹下作畫，她畫著梨花，梨花映著她。
彼時她已經是婦人，但是這絲毫沒有影響她臉上的單純自由。
她經曆了奪嫡，經曆了強娶，還能活的這麽灑脫任意，是因為什麽？
床上的奕舒念一動不動，若不是還有些微弱的呼吸真的會讓人覺得這是一具屍體。
孟湘知道是因為什麽了。
可能就是因為，那個時候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小小的，總是守候在林妙妙身邊的那個身影替林貴妃擔負了那麽多吧。
他狠狠的一擤鼻涕。
擦幹已經滿是皺紋的眼鏡，上前打開門，看向門外一臉焦急的人們。
這是暗羽，是林貴妃留給奕舒念最後的東西。
“去跟你們少爺告別吧。”
孟湘道，臉上已經麻木的看不到任何表情。
“趁他現在還能聽到。”
一片沉默。
沉默。
突然孟湘的衣領被狠狠的拽了起來。
他身量本就不高，與這群年輕人相比更是不見影子。
如今被抓住衣領，卻是生生被提了起來。
“你說，什麽？”
葉傑雙目猩紅，攥著孟湘衣領的手死死攥緊，這幾句話甚至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你在說什麽？”
“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
孟湘冷冷的看著葉傑
“我自然知道。”
“去告別吧，我治不好了。”
“你為什麽治不好！！！”
葉傑突然大吼，仿佛已經陷入了癲狂。
“為什麽會治不好！”
“你以前怎麽能治好！！”
“為什麽治不好！！！”
葉傑突然一隻手成拳，下一秒就要落到孟湘的臉上去。
“啪！！”
那聲清脆的耳光聲徹底把眾人已經懵傻的思緒拉回現實。
葉瑞雙眼不斷的掉著眼淚，那雙聰明狡黠的眸子已經沒有了光澤，有的，隻是深不見底的絕望。
“葉傑你發什麽瘋！”
“你衝孟叔發什麽火！”
“治不好少爺，孟叔比我們都更著急！你在這裏發什麽瘋！”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蠢貨！！”
她一邊罵著一邊哭，實在沒有平日裏那古靈精怪的模樣。
說完便不再看葉傑一眼，轉身進了屋裏。
甩出的淚珠重重的砸到了每個人的心上。
葉澤狠狠的搓了搓發紅的眼，嘴唇已經咬出血，也隨著一起進了屋裏。
葉南的臉上隻剩歎息，他自然心裏也難過，不過他身為暗羽裏最年長的一位，定不能表現出崩潰，否則暗羽都會瓦解。
他跟著去，其他一些人也陸陸續續的進了屋。
他們的腳步很慢，仔細聽人群中好像有一些嗚咽。
挨了一巴掌的葉傑跪坐外地，臉上都是呆愣和不可置信。
孟湘看看他，終究還是拍拍他的肩膀離去。
他走到客棧的後街。
這條街極其狹隘，隻有入口處有一點光亮。
是一條死胡同，胡同盡頭有水果小販扔的爛水果，散發出難聞的味道。
孟湘卻是不顧那味道，噗通一聲便跪了下去。
他年歲一大，膝蓋撞擊華岩石的疼痛讓他從牙尖都感覺到一顫。
狠狠的朝地上磕了個頭，隨即大聲哭喊起來。
“先帝啊！！老臣對不起你啊！！”
“老臣沒有看好您留下的遺孤，他，他自己不想活了啊。。”
“先帝，您的孩子，真的太苦了，先帝，您不開眼啊！！”
“那賊子坐上了皇位，最小的皇子卻流浪在外。”
“忍受病痛，強忍煎熬。”
“先帝，您不開眼啊！！”
他大聲嚎哭著，那蒼老的哭泣，在這幽靜的後街更顯淒涼。
“斯人已逝。”
“施主節哀。”
麵前突然出現一明黃色的衣袍。
孟湘抬頭望去，那人穿一身黃袍，肩披紅色袈裟。
袈裟上的金線在這漆黑的巷子裏讓人睜不開眼睛。
那和尚長得慈眉善目，麵容年輕，一臉歎息的看著地上蒼老的老人。
孟湘趕忙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後的入口，他並沒有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這和尚又是什麽時候到達了自己的身旁。
“你是什麽人！”
“貧僧法號空明，路徑此地見老施主哭的傷心。”
孟湘趕忙擦擦眼淚，想想自己方才說的那些話，露出警惕
“方才，你都聽到了？”
“聽到或者沒聽到，那又如何呢？”
“貧僧乃出家人，老施主無需擔心。”
空明微闔眼眸說道。
雖然空明如此去說，可是孟湘隻是冷笑一聲，眸中已經有了危險的殺機。
“最重要的人即將失去，老施主又在意別的作何呢？”
空明又冒出來一句，這句話讓孟湘愣了一愣。
是啊，說的對啊。
最重要的人都已經不在了，自己又何苦在意這麽多。
他歎息一聲，對空明道
“你走吧。”
空明卻沒有要動步的打算，隻是用極輕的聲音對孟湘說
“施主現在所擔心的事情，貧僧說不定可以幫上忙的。”
孟湘看他一眼，臉色疲憊麵容也憔悴，不想與這出家人多說，從懷裏掏出一袋銀錢
“這算是我給寺裏的香火錢了，你快走吧。”
空明卻隻是看著伸在自己麵前的那袋銀兩，搖頭道
“這些俗人之物，佛又如何在乎？”
“施主莫要打趣貧僧，打趣佛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