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內心的困局(一)
我承認我心軟了。
刀尖懸在她的心上,借著月光,我看著她毫無防備的睡顏,看了好一會兒,把刀放了下來。
再等等,等她長大一些,我會她動手的。
隕兒受傷的幾日,都是陳明晏過來照顧的,來不了時,就叫人偷偷把食物從門縫裏塞進來。
陳明晏也不叫陳明晏,他叫沈維,原來也是個小公子,隻是因為家裏惹了個大家族,父母被活活打死,他隻能跟著晉叔來投奔他家親戚,也就是豔紅樓的媽媽,萍紅。
“隕兒,紅姨上次為何要打斷你的腿?”
隕兒咬咬牙,一臉憎惡地說:“因為我不想留在這裏,我想逃。”
“可是,隻要進了豔紅樓的姑娘,就得一輩子呆在這裏。”
“我知道,可我還是要逃。”
沈維一臉心疼,他懇求道:“隕兒,我不想看你出事,我會保護你的,不要逃了,好嗎?”
隕兒抬起眼眸,仔仔細細地看著這張臉,這張她永遠也忘不掉的臉,思考了良久,才輕輕地點點頭。
沈維笑了,他將隕兒摟在懷裏,將腰間的玉佩取下,放在她的手上。
他說:“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物,她告訴我,這玉佩隻能留給自己喜歡的人。”
隕兒漲紅了臉,害羞地將玉佩收了起來,視若珍寶。
是因為他,她才留了下來。
可一轉眼,他就成了陳家公子,被陳家風光地接進門,享受著富貴與榮華,而隕兒,卻在豔紅樓裏乖巧地學習琴藝。
他們說,她會成為下一個柳兒,也會成為未來的花魁。
每年,豔紅樓裏來往的賓客都十分眾多,他們都盯著含苞待放的花魁,露出那種下流的眼神。
我不明白,卻也跟隕兒一樣,十分厭惡。
“媽媽,你可讓我們好等,我們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讓隕兒姑娘啊?”他們調笑著,我坐在一旁,喝了一口清茶。
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的存在感越來越低,不做些什麽,誰都注意不到我。
每次聽見客人這麽問,萍紅的臉上都會笑開了花,她會輕輕撫摸他們的肩膀,帶著一絲嬌嗔說道:“隕兒姑娘還小,再等等,再等等。”
這一等,就是五年。
每當她支撐不下去,每次她想要逃跑的時候,都會想到那句話。
“我會保護你的,不要逃了,好嗎?”
隕兒坐在窗邊,看著外麵無盡的夜空,輕歎一口氣,如今,她五官長開,已經變得亭亭玉立,眉眼之間盡是風華,隻是,她並不開心。
沈維已經好幾日沒來豔紅樓了,我靠在二樓的欄杆上,包了這裏最好的房間,就隻是為了看著她,看著她在這裏掙紮。
“公子,是奴家讓你不滿意了嗎?”身後一人靠近,粘膩膩的聲音傳來。
我轉過身,將錢放在她手裏說:“去睡吧,你是個聰明人,知道該做些什麽。”
她叫香兒,為了呆在這裏,我跟她做了筆交易,我有錢,她幫我掩護。
隻是這次,她沒有回房間,而是扒著我,身體軟綿綿地靠在我身上,眼神卻望著隕兒的房間說:“你也喜歡她嗎?”
“怎麽?”我有些疑惑。
難道我表現的太明顯了嗎?
她說:“這裏的客人都想得到她,可誰都知道,她是陳公子要的人。”
“陳明晏。”
“對,陳家公子說,他會買下隕兒,可陳家是不會允許,一個青樓女子踏進陳家的門。”
我勾起香兒的下巴,一下子沉下臉來說:“你該睡了。”
她才從我身上離開,一扭一扭地進了房間。
我又看向隕兒的房間,發現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靠近,推開門,走了進去,我心一咯噔,一種惶恐和不安從心底浮起。
我能看見過去,能殺死夢的主人,卻不能改變她的記憶。
隕兒的房門被關上,沒過一會兒,燈就滅了,那扇門我打不開,隻聽見裏麵傳來她驚恐的尖叫,我在門口呼喊,拚命地拍著門,周圍人也好像看不見我一樣,沒有人理會。
我一咬牙,衝出豔紅樓,往陳家的方向趕去。
沈維,你在幹什麽!?
你不是要保護她嗎?
那個時候,你為什麽不在她身邊?
我推開陳家大門,在一處庭院裏找到了他,他正意氣風發,與幾名年輕男子在吟詩作對。
突然,心口一陣疼痛傳來,像被撕裂了一般,一下子全身無力,跪倒在地,我看見沈維就在我的麵前,他卻看不到我,我伸出手,想要揪他的領子,手卻是透明的,直接從他身體穿透過去。
“去救人……救人啊!”我喊出的聲音,他們也沒有聽見。
頭猛地疼痛,一道溫熱的紅色液體從額頭流下,恍惚間,耳邊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音,眼前一黑,再看時,手邊多出了幾道傷痕,一種令人窒息的恐懼與絕望漫了上來。
這不是我的情緒,是隕兒的,在這一刻,我跟她擁有了相同的體驗。
“小賤人,這樣,你就不會勾引小維了吧。”
沈維,你在哪兒?
救我……
我好像能聽見隕兒的心聲,聽見她那破碎的聲音。
“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不知從哪裏濺出的血液,染了我一身。
有個小廝走了進來,貼在沈維耳邊悄悄說了句什麽,他剛想起身,就被身邊的那個隨從按了下去。
“明晏,你怎麽了?”另一位公子察覺了他的異樣,疑惑地問道。
他那隨從說:“沒事,高公子不必在意。”
沈維抿著嘴,一言不發。
和那時候一樣,他一句話都不說,就放棄了。
我緩緩起身,向門外走去,就我這一身狼狽的樣子,路上也沒人瞧我一眼,這一刻,我才明白,不管我做了什麽,都無法改變過去。
我隻是一個觀眾,看著這幕不屬於我的戲份。
再次回到豔紅樓,身影透明的我,都不用推開門,直接走了進去,一地狼籍。
我看見了地上的屍體,還有一身是血的她,抱著被子,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不用怕,不用怕,你做的很好。”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我走上前,輕輕抱住了她,她“哇”的一聲,哭得特別特別傷心。
“他不會來,他永遠都不會來的,你不要等了。”我對她輕輕說道。
隻可惜,她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