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記得長羅裙
沈曦宜一愣,訝然失笑道:“難道不是麽?”
“當然不是。”盧玠雲淡風輕地說著,隨手拉開一層抽屜,露出一麵的紫檀木匣,“你的。”
沈曦宜感覺悲喜跳轉得有點快,“我……的?”
盧玠點點頭。
沈曦宜見世子眼神確是此意,懷著敬畏的心情小心翼翼將木匣取出來,心裏怦怦直跳。
這裏麵,是什麽金鑲寶玉的鐲子?亦或是一顆閃閃發光的夜明珠?再不濟,也能是光彩照人的西洋玩意?
……不管是什麽都好,隻要她得了這一大筆錢,前後為孫常者打點疏通便不成問題了……
一想到孫常者那攤子爛事,她手下就無比地緊張。
然而輕輕推開木匣,深深的木盒裏並沒什麽珠光寶氣的珍寶,隻摸到……布料?
月光下淡淡的顏色。
她才剛誇過世子慷慨……
沈曦宜強行抑製自己心中的落差,輕輕將成衣托起。衣作白粉一色,薄如蟬翼,層襯間隱隱有金片點綴,也並非如中原衣衫分為上衣下裳,而是渾然天成、周身打造的一襲長裙。
“唐伯特他們帶來的。”盧玠淡淡解釋道。
“世子……是要賞我一件衣裳?”
“嗯。”他避過頭去,目光中落有天上柔璨的月光,“並非量體裁衣。這件衣衫,美則美矣,腰肢太細。我左右看了一下,府中也就隻有你能勝任。”
沈曦宜露出一絲微笑,“世子就不怕我也太胖了嗎?”
他篤定道:“不會。”
沈曦宜問道:“那……我可以試一下嗎?”
他微笑道:“請便。你想拿回去珍藏,或是賣了換錢,應該都能得到不菲的一筆。”
沈曦宜被他看破心事,有些慚愧,“世子真是說笑了。”
有些男子,隻有接近他才能知道他的心思。
同樣,有些衣衫,隻有真正穿在身上才知道美不美。
裙長、曳地,呈白藕雅色,奇異的波斯之風盛行肩部完全外露,還有一條宛若輕紗的披帛掛在皓白的臂彎處。
沈曦宜從內殿出來時,柔和的月光混合暖色的燭火糅在一起,彈射在衣裙閃光的金片上,相互碰撞、輝映,宛若裙身之處生了朵朵熠熠生光的六芒花。
這是古波斯公主的衣裙。
沈曦宜手持折扇,站在青銅古鏡之前。
這裏靜謐無人,她第一次承受來自另外一個人完全專注的目光,卻有點不適應。
盧玠站在她跟前,半晌半是感慨地歎道:“果然,府中隻有你一人能得此衣。”
沈曦宜注意到衣裙的花色、顏色,與世子今日篝火晚宴上所著竟是一致。——它們是波斯國王子與王後的貴服,乃是一套。
她怔怔盯著世子衣領上繁複的花紋,低聲道:“多謝世子。這麽的稀世珍寶,我不會賣了。”
盧玠把玩著折扇,神色不甚專注,“沈姑娘指花椒嗎?”
沈曦宜淺笑道:“世子要是這麽想,倒也並無不可。”
此時燭火暗了些。月色下,盧玠膚色晶瑩,如玉般奇白,鼻子較常男子為高,眼睛亦隱隱有海水之藍意。
沈曦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他,不禁問道:“世子有西域的血統,是不是?比之中原男子,另有一般的好看。”
盧玠緩了一下,沉吟道:“我倒寧願想中原男子一般。就像孫常者那樣,就很好。”
沈曦宜聽她提起孫常者,言語間倒也誠懇,不似假話。
“問何?四大美男,千篇一律,隻有世子比旁人有幾分驚心動魄的異同。”
“四大美男?”他忽然笑了,“京城都這麽說嗎?你信這個?”
沈曦宜跟他一起坐下來,信然道:“信。”
他略略緩了一下,垂眸歎道:“與旁人驚心動魄的異同,往往便要承受他人更多的注視。若非身在其位親身意味,身外中人是感受不到的。”
“世子何處此言?”
“譬如……”他一頓,眼神移向沈曦宜,麵色盡是無奈,“……《千裏江山圖》。”
沈曦宜心照不宣,“郡主娘娘她送給世子了?”
“千裏江山圖……”他眉眼間似是自嘲,“還想瞞著,其實滄溟一早就告知我了。‘千裏江山’?世子就要喜歡千裏江山嗎?人人不過之占得三尺之地罷了。千裏江山與我何幹?”
沈曦宜從未如此毫無隔閡地跟他麵對麵,此刻的他,並不是世子,而是作為自己的盧玠。
原來他的心裏,竟隻是如此淡薄罷了。
如果世子不喜歡江山,將來可以棄了這朝廷的恩怨,歸隱山水,耕種運作,怡然自得。
這樣的生活無疑是重生之後的她最渴慕的。
她這句話都到了嘴邊上了,愣是沒說出來。隻是覺得自己作為臣下,這麽說話過於失禮,便隻好藏在心裏了。
天牢。
六月裏牢中濕熱不堪,老鼠橫行,各種肆虐的怪味從下水道湧上來,時時刻刻叫人衝口欲歐。
沈占秋剛剛派沈柏偷偷來看沈鬆,給他所在的牢房打掃了一番不說,還帶來了不少美酒烤雞,以及一些秘密的、對沈家有利的小道消息。
沈鬆雖然沒心沒肺,到底是個從小到大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在這暗無天日的牢房裏待了這麽些日子自然是憋屈,無時無刻不在盼望著弄死孫常者,他好早點出去。
根據沈占秋送來的最新情況,他最有利的棋子、也就是她的二姐沈曦宜,由於世子近來實行宵禁,估計幫不上太大的忙了。
不過孫沈一案馬上就要正式審判了,相信主判官再過幾日就會公之於眾。到時隻要把害死青奴的罪名誣賴道孫常者身上,沈鬆自然一切無虞。
夜深了,沈鬆打著呼嚕做著美夢。
而孫常者那間牢房則是另外一種景象。他黯淡、消沉,蓬頭垢麵,容色憔悴,送進去的飯菜吃不多少,整日像離了魂一般兒怔怔地坐著。
孫常者把自己那間牢房裏的爛稻草堆在一起,把筷子插在上麵,美其名曰是他故去的妻子青奴的衣冠塚。幾日來他想清楚了,他要把青奴的遷進孫家祖墳,如孫氏家譜,在排位上寫上“孫修之妻”的字樣。
看著對麵呼呼大睡的沈鬆,孫常者恨得眼睛都快冒出血來了。他恨不得現在就提一把滾燙的刺刀,一把結束這豬一樣可惡的家夥的性命。
“孫修,有人探視。”獄卒煩躁地喝了一聲,隨即牢門嘎吱嘎吱幾下被打開了。
孫常者此時已萬念俱灰,抬眼一看,竟是二弟孫定者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