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經綸妙手武風柔
南州,陵國。
王都百色城,陵侯府邸,正堂之中。
小侯爺陵浩然行禮相問第五風柔,萬餘逃卒生死之事。
第五風柔見陵浩然形色,一早猜到這呆子定是揮淚主殺。遂而負手笑道:
“哈哈!自然是赦啊,全殺了豈不正墜夏仲淵之計?”
疤臉陵隼眼中閃爍,陵浩然神色茫然。此是那夏仲淵的計策?
第五風柔唇角微勾,頷首言道:
“他夏仲淵欲借林鴻之死,以流言殺萬卒。但他真正想殺的,卻是一國人心。”
陵隼與陵浩然聞此皆是麵露驚色。陵浩然繼而失神自語。
“法者,國之公器。不可以有私。國器有失,則人心喪亂。”
陵浩然猛然抬首,大悟道:
“是了,他是想我陵國失法!失人心!”
陵隼心頭一緊,好一個夏仲淵。殺人誅心,無愧有‘咫尺心魔’之稱。轉而看向第五風柔。
‘這麻臉小子竟能一再窺破其計,想來那日並非是大放厥詞……’
陵浩然則急的臉色煞白,額間見汗。複又快步上前,與第五風柔執袖相問道:
“武兄即言當赦,可是已有良策破之?”
第五風柔秀目看過陵浩然,哂然一笑。雲淡風輕道:
“哈哈!這有何難?變者,天下之公理也。他想讓你失法,你可以變法啊。
先將士卒棄戰而逃的死罪,改為逃卒黥麵,與其家人一同貶為奴籍。
其後將《軍爵律》中的晉爵製補上一條。斬敵首一顆者,可替一人脫奴籍。
嗬嗬!他日再戰,那萬餘逃卒必為敢死之士。
你可再發政令,言征召奴籍者入伍。願送奴仆從軍者,送一人,可抵其主半賦十年。
至於來日賦稅一事也不必憂心,這法,還可以再添再改的嘛。”
第五風柔談笑之間,已破了夏仲淵與南書賦合施的流言毒計。
陵隼與陵浩然聽的俱是膛目結舌,怔在當處。
如此一來,何止是破了敵方毒計,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將計就計。
奴籍,意味著此人不可讀書、出仕、務農、行商、販售……,便是狩獵和捕魚也不許。除去從軍,隻能與人為奴為仆。且軍中並無有明確脫去奴籍之法,可謂難有翻身之日。
那些逃卒為能令自身與家人脫去奴籍,必定人人爭先,奮勇殺敵。
征奴籍者入伍,送一人者,與其主十年半賦。更如神來之筆。
陵國持奴籍者少說也有二十萬上下。如此一來,陵國無異於又得一股兵源。
於眼下的陵國來講,臨川誰屬才是重中之重。賦稅一事正如第五風柔所言,來日總有應對之法。
陵浩然隨即跪倒,與第五風柔行天揖跽禮。喜極而泣道:
“人之有材能者,其形何以異於人哉?夫賢士之處世也,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
陵某與武兄相識日久,不能精察之、審用之。尚妄自尊大,好為人師,與兄說教。
武兄矜而不爭,躬自厚而薄責於人。不以陵某昏聵,獻策襄助。施經綸妙手,救萬人性命,定一國之人心。真乃仁人君子,隱世高賢。陵某……陵某……,嗚嗚……陵某愧不能言啊……嗚嗚嗚……”
第五風柔隻覺氣血翻湧,頭暈目眩。死呆子,愧不能言還說了這許多……
第五風柔忍住不適,扶起陵浩然,強顏歡笑道:
“陵兄不必如此,還是速速入宮,與陵王相商變法一事吧。”
淩浩然也知此事拖延不得,聞言忙起身,拜別第五風柔。急急出了正堂,乘馬向王宮飛馳而去。陵隼自是相隨左右。
數日後,由於獲罪者眾而遲遲未定的逃卒一案。終於在陵國小侯爺陵浩然的變法之下得以處置。
赦萬餘逃卒性命,逃卒連同家人貶為奴籍。同時修訂《軍爵律》,加入以敵首抵罪,脫奴籍的律法。
再度頒布新令,言征奴籍者入伍。願予國奴仆者,予一人,免其主半賦十年。
陵浩然此舉,非止是救下萬餘士卒性命,得萬戶人心。更有無數送奴仆從軍以求免賦者。奴主求免賦稅,奴仆欲脫奴籍。
陵國變法,得甲十餘萬。上下一心,人人盼戰。
在老陵王有意為之之下,小侯爺陵浩然於陵國,名聲若日月赫赫之光,萬流景仰,眾心歸附。
第五風柔也終於等到了老陵王的傳召。卻並非是於王宮大殿,文武百官之前。
而是命陵浩然領第五風柔,來到了王宮後宮中的一處蔥蘢庭院,桑麻苑。
荊扉稼檣深宮院,青麻藹藹木參天。
欲尋陵王深處見,赤足荷鋤桑麻邊。
此處桑麻院宛如野村農舍,與金甍玉闌、貝闕珠宮的陵王宮,顯得隔隔不入,分外突兀。
老陵王陵雲澈未著王錦未戴冠。隻一支木簪,攏起了稀疏霜發。粗布麻衣,尋常老翁打扮。正躬身於青麻之間侍弄。
一名同樣貌似花甲之年,皓首無須的老者引二人至此,上前與老陵王通報後便垂首一旁。
老陵王淩雲澈滿麵褶皺,背向午後的日頭,笑眯著雙眼,打量了一番第五風柔與她肩頭的九宮鳥。
“哈哈!你便是黃金台上揚言要敗南夏,收臨川。一鬥盲侯夏仲淵的武風柔?”
第五風柔未行跪拜之禮,隻是欠身拱手笑道:
“嗬嗬!還望陵王成全!”
見王不跪,已是有罪。陵浩然忙欲出聲。淩雲澈擺手長笑道:
“哈哈哈哈哈哈!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說著與那名花甲老仆微微頷首示意。那花甲老仆一個躥縱翻出稼檣,不見了身影。
少頃,花甲老仆懷抱木匣,手提劍印而歸。將手中劍印交予陵浩然,複又把懷中木匣放到了第五風柔的手中。
陵浩然手中的劍印,自然是陵王陵雲澈的天子劍印。
陵浩然神色凝重,自知老陵王予他天子劍印,乃是將陵國大權盡皆交托於他。
而第五風柔手中那上篆符紋的古樸木匣之內,則放了一道金令和一卷古書。
竹卷古書,《天下奇兵錄》之黃天盜卷。
第五風柔裝扮的麻臉此刻也難掩欣喜之色,《天下奇兵錄》中的黃天盜卷啊!好東西!好東西啊!便是她第五家,也不過持有《天下奇兵錄》中的一卷罷了。
據傳這黃天盜,盜亦道,盜非盜。以常人之姿,盜仙家神通,成黃天秘術。且有心如猿猱縛甲馬,日行八百跑死馬之說。
第五風柔恨不得馬上打開這黃天盜卷翻閱來看。好奇之下,卻又執起匣內篆有黃天二字的鎏金令劍,端詳起來。
鎏金劍令篆黃天,背有業火焚金蓮。
老陵王看過二人,見第五風柔神色。一笑轉身,向不遠處幾株枝葉杳藹,翠蓋葳蕤的桑樹行去。
“黃天令,持此令可入王宮西側禁地太平觀中,號令九千黃天盜。”
陵浩然未聽過黃天盜的名頭,隻當是老陵王暗中豢養的親衛死士。
第五風柔聞此,望向手中金令。幾欲要插腰腆腹,大笑三聲。
接著也不顧什麽尊卑禮儀,將金令放回匣中。又抓起《天下奇兵錄》中的黃天盜卷,抱匣蹲坐。旁若無人的翻閱起來。
《天下奇兵錄》中黃天盜卷有記,‘入神教,信黃天。傳黃天教秘術,《盜息術》、《神行術》。
《盜息術》,以常人之姿,盜仙家神通。術成,可以盜息煉氣。
《神行術》,畫甲馬綁縛雙腿。口念咒令,足下生雲,快若疾風。日行八百裏,徒步勝輕騎。其速,可入天下奇兵前十之列。
然,黃天教秘術以奇門盜神通,必遭天噬。
以常人之姿習此二術者,不出十餘載,丹田崩毀,雙腿盡廢。煉氣之人亦不可頻繁善用,免有自毀根基之虞。’
第五風柔忙又看過卷中所記的《盜息術》、《神行術》。
不禁暗自乍舌,嘖嘖稱奇。這《盜息術》可盜息煉氣啊?!縱然算不得煉氣士,卻也不遑多讓了。《神行術》更是詭秘古怪,此術於第五風柔看來,尚覺神異。
黃天秘術當真不凡,無怪乎乾朝末年,中州黃天教能盛極一時。隻是這《天下奇兵錄》中的黃天盜卷,如何落到了老陵王陵雲澈手中?
第五風柔抬首望去,老陵王仍躬身於桑樹下鋤草,而陵浩然已手持劍印立於一旁,相候她多時了。
第五風柔麵上難免有些訕訕,起身與陵浩然同向桑樹下行去。
二人行到老陵王身後,淩雲澈背身笑道:
“嗬嗬!小家夥。若教你領兵與夏仲淵相鬥,我陵國勝算幾何啊?”
第五風柔麻麵之上眉角帶笑,秀目生輝。抱匣行禮道:
“未入王宮之前,小子與那瞎子相鬥,勝負當在五五之數。今得大王奇兵相借,首戰必敗夏仲淵。”
第五風柔言之鑿鑿,成竹在胸,似是穩操勝券。陵浩然於旁聞之,不由側目。
陵雲澈扔下荷鋤,扶腰起身,指著陵浩然笑道:
“哈哈哈!此後,他才是你的大王。我家正氣郎,仁人君子,必不會負你。”
正氣郎乃是陵浩然的乳名,陵雲澈私下之時多以其乳名喚之。
陵浩然未料老陵王於此處明言禪位一事,當即跪倒。推脫之辭未及出口,已為陵雲澈所阻。
陵雲澈拉起淩浩然,指向身前高大挺拔,枝冠如蓋的桑樹悵然道:
“院中桑樹,皆我與你父兒時手植。唯你父所植此株格外高大,蔚曇曇其杳藹,象亭亭之翠蓋。
人言桑冠如蓋,當出貴人。你有濟世安民之心,複得能人襄助。天命在你啊!
正氣郎,我非是將王位與你,而是將陵國基業同萬萬黎庶與你。
你飽讀聖人之書,應知‘當仁,不讓於師’。況你二位兄長皆碌碌之輩,難堪大用。你便為我陵家擔此重任,莫要推辭了。”
陵浩然玉麵凜嚴,侃然正色。跪拜於老陵王身前,行王室後輩之禮。應下陵雲澈托付,接過陵國社稷重任。
桑麻院外,第五風柔回想起靠坐於那株冠如翠蓋,葳蕤生光的桑樹之下。霜發稀疏,仍有幾分飄然出世之姿的老陵王。
不由偷瞥向了昂首正色,蘊藉風流的淩浩然。心中想著。
‘不知這呆子垂垂老矣之時,該是何種模樣呢……’
日照桑麻光似潑,風扶正氣起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