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南夏用計誅人心
東朝二十年,八月初四。
陵國大軍林鴻領軍四萬奇襲靈穀山,為盲侯夏仲淵與鎮北將軍南書瑾所伏,命喪靈穀山。四萬陵軍死傷無數,逃散過半。
另邊廂,受夏仲淵之命,順撫河而下的水軍戰船,未至陵國南城,便往回折路而返。
南城守將林鴉,洞悉先機,親率醉仙湖水軍追擊。擊毀夏軍飛雲樓船三艘,艨艟、戰舡十數艘。大勝而歸。
林鴉於南城接到哨探來報,得知林鴻命喪靈穀山。獨目泣血,胸臆摧破。大叫一聲,吐血昏厥而倒。軍中將校士卒,無不歎然。
“精貫白日,林家一鴉。真乃林家忠仆也。”
林鴉此次撫河之勝,亦是遵從夏仲淵所命。也早知林鴻往靈穀山擒殺南書瑾,當死無疑。隻是噩耗傳來,仍是悲慟不已。
林鴉臥於病塌之上,緊攥著那條林鴻親手為他而製的鹿皮目罩。指節泛白,微微顫抖。淚流滿麵,心中悲道:
‘
生在夏兮長在陵,得姓林兮非吾名。年少書廬同捧卷,相隨沙場秋點兵。與子同袍戰於野,沉河洗甲看流星。為間如夢二十載,一場主仆弟兄情。不願醒,不願醒,醒來鴉孤鴻影冥。
’
南州,夏國。
王都堰城,王宮大殿之上。
夏王夏仲賢頭戴赤金王冠,一襲金龍盤身織錦綠華服裹縛在身。腰腹間的盤龍被撐的渾圓猙獰,呼之欲出。
夏仲賢側首閉目,張著大嘴,仰躺於王座之上。
喝——呼——
夏仲賢昨夜捕蟲幸甚,寅時方歸,王後謝沉魚勸他今日便不要早朝了。
夏仲賢一邊催促侍從更衣,一邊搖首連連。
“不可!不可!淵哥曾教道,國不可一日不朝。此時淵哥統軍征戰在外,本王又豈能如此不長進?”
是的,這位有長進的大王,正於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之前。酣然入睡,鼻息如雷。
殿上文武如常,夏王何種荒唐他們沒有見過。至於國事,真的不必相問於他。
夏侯在時,自然由夏仲淵一人決斷。夏侯不在時,尚有瓊天閣大學士、南書賦老丞相。
今日殿上文武,多議陵國大將軍之死。
大司農丞路郢與老丞相南書賦歎道:
“前幾日,陵浩然效燕靈王築黃金台,代王以求天下之賢。老夫還曾憂心一時。
他所書的那道招賢令,真可謂是如椽大筆,可以醫國啊!
不想侯爺神謀妙算,一戰滅殺林鴻,奪陵國三軍之將。陵國大勢去矣。”
南書賦丞相衣冠,兩鬢斑白。笑而回道:
“嗬嗬!文章豈能安社稷,從來兵戈定乾坤。夏侯圍殺林鴻,又任由陵國逃卒離去,你可知其意?”
路郢麵露不解之色,南書賦笑而不語,轉身下殿離去。
南書賦年逾五十,兩朝為官。麵上褶皺溝壑之中,流淌過的不光是歲月長河,還有博古通今,知國興亡的見識。
天下興亡百國注,無人不識南書賦。
一部《百國興亡集注》,堪為治國良方,曠世之著。然,南書賦與世人觀之的乃是此書陽卷。
至於陰卷,其中所載,多是伐交伐謀,亡國毒策。除南書賦外,唯有夏仲淵一人知曉。亦或許,尚有旁人……
數日後,南州流言並起。
多是言靈穀山一役,大將軍陵鴻身先士卒,奮勇殺敵。曾於陣前揮旗高呼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然,陵軍之中,貪生畏死者多。願捐軀為國赴難者寡。四萬陵軍逃散過半,為二萬夏軍所敗。大將軍林鴻死戰不退,為國捐軀赴難,忠烈無雙。
嗚呼哀哉!陵國失鴻!嗚呼痛哉!孰救崩亡!
陵國百姓聞之大悲,皆以逃卒為恥,心實恨之。是故,此戰逃卒,多遭鄉間鄰裏告發,複被抓回軍中獲罪。
一時間,陵**民離心。鄉人之中亦是互生怨恨,相視為仇。而始作俑者,正是那位夏國瓊天閣大學士,老丞相南書賦。
東州,東燕。
王都樂城東,霞雲嶺,仙夢湖,麒麟島。
島上紫青雙奴各領一眾孩童讀書識字、打理島上事務。
其中諸如宇文秀桀、子車禾束、陳大寶等天資極好,無師感氣的孩童,則被交給了燕綺霞與柳無相二人。教授他們吐納煉息之法。
柳無相選了之前頗為看好的宇文秀桀,又帶走了好似總也吃不飽的陳大寶。
燕綺霞這邊則嚴令子車禾束幾名孩童,不許稱其為劍奴大人,隻許稱她為霞大人。
麒麟小築之內,奇花異草,玲琅滿目。繁花似錦,草木欣榮,又不失清幽淡雅。
東方玄一襲青衫廣袖天蠶絲袍,欽枕於正堂錦塌之上。
三千青絲披襟散落,俊美無儔的臉上神情悠然。闔目持卷,似在半睡半醒之間。
八月西風無過雁,嫡仙持卷榻上眠。
燕星瀾身著淡黃蝶袖水千裙,外罩白紗。未施粉黛,頰透緋紅。一雙星眸含情凝睇,瞳中唯餘一人身影。
燕星瀾今日來島,便見得東方玄睡臥堂中,未敢驚擾。端坐一旁,兼勝賞眼前之人,出塵於世的仙人之美,盛世容顏。
少頃,東方玄雙臂輕舒,起身單盤而坐。略帶幾分慵懶,與燕星瀾淺笑道:
“公主今日到此,可是來問南州戰事?”
燕星瀾不想東方玄開門見山,一語道明其來意,不禁麵帶羞赧,頰上更是紅了幾分。
她今日來島正是為了此事,範家的‘信馬’鴻書,如何比得過東方玄的《乾坤術》。南州戰事與東州大計息息相關,燕星瀾又豈能不急。
未待燕星瀾作答,東方玄捋拂青絲華發,隨意言道:
“林鴻兵敗靈穀山,夏仲淵五城連橫,據臨川以北。南書賦借林鴻之敗廣布流言,以致陵國人心失和。陵國如今,已有幾分頹勢啊。”
燕星瀾大驚,不想陵國局勢已崩壞至如此境地。這也還能稱為有幾分頹勢?說是滅國在即,指日可待也不為過啊!
再有,那林鴻不是帶兵四萬出的南城嗎?東方玄也曾道夏仲淵於臨川城內不過兩萬人馬。莫非……
燕星瀾忙行禮,出言問道:
“敢問公子,靈穀山一帶,可是藏了夏國援軍?林鴻四萬陵軍又是如何敗的?”
東方玄唇角微勾,帶起一抹醉人弧度,淡聲笑道:
“嗬嗬!並無援軍。夏仲淵連番用間,靈穀山設伏。以二萬人馬,圍殺了陵軍。”
燕星瀾聽得星眸圓睜,錯愕當場,難於置信道:
“夏仲淵以二萬人馬圍殺四萬陵軍?這……這……這要如何做到?林鴻也算是當世名將啊?”
燕星瀾雖不知兵,卻也知圍殺用兵,須十倍於敵。他夏仲淵以寡圍眾,竟還勝了?!
“嗬!散地浪戰,焉有不敗之理。”
東方玄搖首嗬笑一聲,言罷起身,似有他事,徑自向堂外行去。
蓋因如今麒麟島上的一眾孩童,尚須他相助感氣。
東方玄當日欲練奇兵星宿眾,實是臨時起意。也未想到他這便要著手開爐煉丹了。
眼下除去煉丹所須天材地寶之外,煉丹房內的築壇之上空空如也,尚缺一尊煉丹爐鼎呢……
南州,陵國,王都百色城。
陵侯府邸,大堂之中。
小侯爺陵浩然一早自朝堂而歸。眉頭緊蹙,麵帶焦色,來回踱步於四壁空空的大堂之中。
少頃,第五風柔麻麵儒生扮相,肩頭架鳥,仍有幾分困意,迤迤然入得堂中。
掩口嗬欠道:
“嗬欠——,陵兄命人急喚小弟前來。有何要事啊?”
九宮鳥無事學語。
“有何要事!有何要事!”
疤臉老漢陵隼抱劍於旁,微露殺氣。驚的九宮鳥一撲棱翅膀,登時飛走。
“疤子!疤子!”
陵隼瞥過第五風柔一眼,第五風柔忙側首作觀畫之狀,然而堂中並無一畫。
陵浩然顧不得禮儀,忙上前執著第五風柔雙臂,難掩激色道:
“武兄啊!你果然料事如神,未卜先知。大將軍林鴻兵敗身死靈穀山,數萬士卒臨陣逃脫。臨川五城易主,大都督褚昭琦新敗。
武兄你定要助我陵國!定要助我陵國啊!”
陵浩然話未說完便欲跪下行禮。忙被第五風柔一把托住。略有不喜,情真意切道:
“哎!陵兄說的那裏話。你我一見如故,親如兄弟。
我當日早已言過助你收臨川、敗南夏,鬥一鬥那個瞎子。自不會食言而肥。”
第五風柔扶起陵浩然,繼而負手一笑。
“陵兄頰上淚痕斑斑,可是為那萬餘獲罪的逃卒生死一事?”
須知道,士卒陣前棄將逃亡叛降乃是死罪,天下諸國大多如是。更有晉國,以嚴刑峻法治國。士卒逃亡叛降,家人株連處死。
今日淩浩然於王宮殿上,並非是為那萬餘獲罪的逃卒求赦,而是淚流不止的一力主張依法處置。
小侯爺陵浩然,禮賢下士,滿腹經綸。為國為民,一身浩然正氣,有明君仁主之風。但他同樣公私分明,剛正不阿。
殿上群臣議論紛紛,從陵浩然主罰者眾。為逃卒請命赦免者,不過寥寥一二人矣。
老陵王陵雲澈,年近古稀。微微搖首,未曾言語。歎過一聲,道了句此事容後再議,便拂袖棄百官離去。
陵浩然亦知老陵王所慮為何。此值危難之際,斬殺萬餘逃卒無異於自斷臂膀。可若因犯罪者眾而不罰,必有人從眾而犯之。屆時陵國失的是法,是人心。
陵浩然見第五風柔洞悉先機,神情自若。想是腹內已有良策。
陵浩然退步俯身行禮,正容恭聲道:
“士卒棄將而逃,萬人獲罪。武兄以為,當殺?當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