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廟堂懸鏡得良才
中州,宋國。
上洛郡,伏牛山。
伏牛八百裏,橫脊入雲天。
東飲河洛水,南北分兩川。
玉皇峰中,楓葉茱萸紅勝火,野菊山杏露秋黃。千岩競秀,飛瀑入潭。悠悠白雲送紫煙,接天引群仙。
一名身著褐色華服,法令深重,頭帶黑帛抹額的男子在前。兩名黑袍寬大,兜帽遮臉,高高瘦瘦的老者隨行左右。
三人牽馬徐行,仿如商賈富家翁攜老仆出遊,來這伏牛山玉皇峰中遊玩賞秋。
若在洛城王都,或有人能認出。此三人,正是那宋國大司馬,‘廟堂懸鏡’司徒鏡。與江湖聞名的浮戲山,浮戲雙魔。
浮戲雙魔,孿生雙子。生在陰時陰刻,行於闇冥之中。
闇魔嗓音沙啞,好似破聲之人。
“鏡兄莫非真信了那墨家傳人葬於這伏牛山中一事?”
冥魔出聲低沉,恍如來自九幽。
“近日江湖傳言日勝,想來並非空穴來風。鏡兄來此,自是十拿九穩。”
浮戲雙魔年紀皆長於司徒鏡,言語之中卻是頗為恭敬。非止是早年間司徒鏡曾出手相救過二人性命,更兼長久以來,資助此二人修行。當然,亦是為了交好於二魔的師尊,浮戲老魔。
司徒鏡回身與二人笑道:
“哈哈!十拿九穩不敢說。隻是這伏牛山落首於東,飲西來河洛之水。背連秦嶺龍脈,分江淮南北兩川。三峰鼎立成穴,冰鬥積水為湖。
玉皇峰此處,左右龍虎砂緊夾,八字送龍水交匯。若以此處為墓,則明堂湖水融聚,朝山遠拱。內局藏風得水,外局氣勢宏大。可令人丁興旺,壽考福澤,綿延子孫後輩。
孟海若未在此處立穴,那這風水寶地正好叫我占嘍。”
闇魔仰首環視,沙啞的嗬笑著。
“嗬!如此寶地!鏡兄若不介意,百年之後,我二人來此與你作陪。”
冥魔聲音低沉,也是笑道:
“桀桀,你我二人莫說子嗣,連個弟子也無。你打小愛占便宜,不想如今都占到墳頭上了。”
闇魔側首罵道:
“老子得了好處哪次落下你了?無良貌陋的老東西!”
冥魔也不著惱,好笑道:
“你可是忘了,你我一般相貌。”
闇魔一時語塞。
“……”
司徒鏡牽馬在前,搖首笑而不語。
三人將馬匹栓縛在山腰一處,徒步登至玉皇峰頂北側,那處名為洗龍池的冰鬥積湖附近。
遠遠見得湖畔一側,兩撥人正打得火熱。
一邊是兩男一女,背負竹籠,三人道士模樣打扮。
另一邊則是紫衣女子和疤麵漢子,領著十餘個粗布衣裳,各執刀兵的手下。
身形壯碩的道人正與同樣高大魁梧的疤麵漢子拳腳相鬥,二人走的都是硬功橫練路子。
麵色較冷的女道姑手持拂塵,獨鬥十餘個手執刀兵的男子仍顯遊刃有餘。
而蓄著八字胡的道人一柄長劍左撥右擋,疲於應付著紫衣女子手中上下翻飛的九節鞭
“樊三娘,此處確為空塚。你若不信,領人下去一探便知。何故與我等糾纏?”
伏牛山,玉皇寨三當家,樊紫娘。煉氣士貫通,善用九節鞭。江湖人多稱其為樊三娘。
樊三娘生的頗有姿色,二十五六的年紀尚未婚配,正是花信年華。此時九節鞭連打,言語更是潑辣:
“嘁!你道是空塚便是空塚?如何不敢讓我等去袍搜身?”
疤麵漢子咧嘴大笑。
“哈哈哈!還是我們三當家說的在理。此時去了衣物讓我等搜搜,總好過丟了性命再被扒光了強。”
一眾山匪哄笑。
麵色較冷的道姑聞此紅了臉,狠啐了一口。
“無恥至極!”
八字胡與那壯碩道人則是麵有焦色。
無他,這伏牛山中並不止玉皇寨一處匪寨。而玉皇寨中除樊三娘外,還有兩位當家及數千匪眾未至。
這也是那麵冷的道姑雖也是煉氣之人,與一眾常人匪眾相鬥,卻未敢真下殺手的原由。
殺幾個嘍囉簡單,那疤麵漢子和樊三娘可俱是煉氣之人。尤是那樊三娘,武藝修為顯然更勝八字胡道人幾分。
若非樊三娘顧及手下,未曾先走一步回寨子裏叫人。他們師兄妹三人怕真就折在這玉皇峰了。且即便逃過了玉皇寨的追殺,怕也是走不出這伏牛山。
伏牛山匪,同氣連枝。
八字胡三人到此確是為了墨家傳人孟海之墓。墨家機關術始於乾朝,天下聞名。而墨家傳人極少,自燕朝以來更是罕有現世。
近月來,江湖傳言,墨家傳人孟海之墓就在這伏牛山中。
八字胡師兄妹三人精於探穴盜墓之術,故來此求一份富貴。不想墓穴尋到了,打盜洞入到其內卻是空塚。一無所得不說,出來又撞見了守在洞口的玉峰寨山匪。可謂走了背運。
司徒鏡與浮戲雙魔無視眾人打鬥,直向那新打好的盜洞行去。
墨家傳人孟海之曾孫,孟旭。此時正隱匿於盜洞旁的灌木巨石之後,屏息凝神,偷偷打量著湖畔眾人。心生竊喜。
‘哈哈!今日卜筮,卦顯終遇貴人,命佐雙吉。果不其然,尋到了曾祖此處疑塚。真是吉星高照,萬事大吉。
空塚?嗬嗬!
爾等又哪裏知曉我墨家的塚中機關。
嘿嘿!不知曾祖塚內的《墨經》是哪一卷?’
孟旭神色得意,強忍著不笑出聲來。稍一側目,瞥見司徒鏡三人行來,忙又縮了縮身子。
與樊三娘戰在一處的八字胡道人見此,眼中精芒一閃,急中生智,禍水東引。忙叫道:
“此三人亦是來尋塚穴,我等曾於犄角峰中巧遇。想必他們已有所得!”
樊三娘與玉皇寨匪眾聞言看去。
見司徒鏡頭帶黑帛抹額貫以墨香寶玉。一身褐色華服,上繡木槿花紋。倒像個頗有身份之人,隻是身形消瘦,麵有病態。
浮戲雙魔黑袍尋常,兜帽遮臉。二人雖高,卻是瘦的不成樣子。落後幾步於司徒鏡左右,恍如仆從。
三人氣息虛浮,且不如尋常人。身形步伐更不似習武之人。可尋常商賈百姓又如何敢進這伏牛山中?且無視眾人打鬥,直奔那盜洞行去。古怪,此三人處處透著古怪。
孟旭這般想著,樊三娘尚在思索。
疤麵漢子與壯碩道人對過一記拳掌,撤身退於一旁。當先指著司徒鏡三人哈哈笑道:
“哈哈!病癆子也來探穴盜墓?正好,先拿你們三個開刀。
弟兄們,將他們衣物去了搜身。若是不從,一刀剮了便是。”
麵冷女道姑聞此自然收手,那十餘個玉皇寨山匪也不去糾纏,轉而不懷好意的向司徒鏡三人行去。麵上多有嬉笑蔑視的神色,更是自大到個個仰首舔腹,迤迤而行。
司徒鏡與浮戲雙魔並未想多生事端,見此情景倒是微愕,繼而相視一笑。
司徒鏡負手而立,嘴角噙笑,麵帶玩味。
闇魔嘶啞的嗬笑之聲好似破漏的風箱,冥魔低沉的桀桀怪笑恍如來自九幽地下。
二人化作兩塊碩大的黑布疾空而行。
冥闇乍開合,天地戲沉浮。
哢啦、哢啦、哢啦……
黑布如風卷入人群之中,開合數次,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連續脆響,十餘人躺倒一地。便是那名已近煉氣士貫通的女道姑也未能幸免。手握拂塵,脖頸反扭,死不瞑目。
呼啦!——
二塊黑布似乘風再起,各自飛縱急掠。
冥魔掠向疤麵漢子與壯碩道人。
闇魔飛往八字胡道人與樊三娘。
浮戲雙魔嬉笑獰,忽起長風卷闇冥。擊石火,閃雷霆。《浮沉戲》舞《太魔經》,冥影闇中行。
轉瞬之間,冥魔掠至疤麵漢子與壯碩道人處,黑袍鼓蕩,雙手如鉤。
疤麵漢子與壯碩道人大驚之餘,幾乎同時煉氣出手。
嘿!——
疤麵漢子雙拳齊出。
哈!——
壯碩道人兩掌發力。
冥魔桀桀怪笑,身形扭轉,好如黑旗橫展。
哢啦、哢啦兩聲脆響。疤麵漢子與壯碩道人俱是脖頸反轉,詭異的望向身後未停掠走的冥魔身影。
“浮戲雙魔!!!”
八字胡道人嚇得七魂丟了三魄,破音高叫出聲,轉身便逃。
樊三娘鬼使神差的棄了九節鞭,向闇魔恭敬的行起武人之禮。
嗬!——
闇魔嗬笑一聲,人在空中,足尖點在樊三娘肩頭,人如旗卷成梭,向八字胡道人身後射去。
樊三娘隻覺肩頭如鴻爪輕點,一股詭譎暗勁入體,令其此刻難動分毫。
‘浮戲雙魔,當真了得!伏牛山雖大,仍不過一隅之地。逍遙於此,必成井底蛙蟲啊……’
哢啦!——
八字胡道人脖頸反轉,兩眼圓睜的看向身後倒地。
孟旭此刻背靠巨石蜷縮成團,手捂口鼻,冷汗直流。心中叫罵道:
“娘的!終遇貴人,命佐雙吉。浮戲雙魔是他娘的貴人還是雙吉啊?!”
浮戲雙魔的名頭響亮,可不是善名。殺人劫貨自不必去說,滅宗滅派也是尋常。世人隻知他二人是煉氣師巔峰,極善合擊,可戰宗師。實則二人皆已是半隻腳踏入宗師之境,二人合力,可殺宗師。
無論是戰宗師還是殺宗師,都不是此刻躲在巨石灌木之後,煉氣士小成的孟旭可以力敵的。
司徒鏡行到樊三娘處,上下打量了一番。繼而笑道:
“嗬嗬!勢強,倚勢淩人。勢弱,默禮容身。進退有度,生死作賭。於此處當個山匪倒是可惜了。”
樊三娘心思電轉,已知身前所立之人,正是宋國大司馬,‘廟堂懸鏡’司徒鏡。
樊三娘不顧體內暗勁未消,強自跪倒行禮。壓住喉頭腥甜,俯首恭聲道:
“民女,樊紫娘,願為司徒大人驅馳!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司徒鏡負手大笑:
“哈哈哈!好!”
言罷側首,向巨石灌木之處高聲問道:
“墨家傳人,可願隨我同行?”
孟旭心中一驚,暗叫不好。轉而一想,當是詐言。繼而一動不動,想就此蒙混過去。
桀桀!——
嗬!——
兩聲怪笑,雙魔齊至。
孟旭抬首一望,如喪考妣。哭罵道:
“老子再也不信卜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