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風神術破扶婁戲(一)
是夜,雲裳城南。
千燈照夜,火樹銀花。布襖麻鞋、錦袍羅綺。男女老少行人溢目,車馬駢闐川流不息。
扶婁方術入百戲,三百裏內皆來觀。
南城百戲大戲台,長三十餘丈,寬、高皆有二十餘丈。
台下四麵圍紅布,台上八柱穿鬥木。山屋頂、鵲尾脊。前簷兩角雕飛鳳,撩簷畫彩垂簾柱。台中鬥拱疊澀井,台後天地插屏門。
百戲戲台,恢弘絢麗。竟全是由木料、楔子與榫卯完成。直叫人為趙國工匠之技藝歎服。
百戲台前,人滿為患。多有數日之前,至此僦賃看幕者,此時可謂雖席地亦不容間也。
然,百戲台前,空場之上。卻留出了一片榻席。
數十商賈打扮,麵戴生肖麵具之人單盤於榻上,整齊劃一。唯有被圍在其中的二男二女坐姿隨意,說笑如常。
納蘭台戴著金色猢猻麵具,扶膝而笑。
“哈哈!真是好妙計啊!”
趙霓裳與趙闊環首一瞧,頓覺失策。無論是便服出行的文武官員,亦或是名門望族子弟。盡皆落座於一群商賈之後,本就極不合理。且這一群商賈皆戴麵具,身形緊繃,動作如一。
百戲台下好比數十白鶴立雞群,而納蘭台、月華濃、趙霓裳、趙闊四人,則如白鶴群中環拱了幾頭玄鶴,分外矚目。
趙闊頭戴金虎麵具,大手一揮。
呼啦!——
周圍數十頭戴生肖麵具,商賈打扮之人。動如脫兔,不約而同,盡皆改為左側臥……
趙闊兩眼圓睜,幾乎凸出麵具。一護擼頭頂,低聲罵道:
“他娘的!”
噗嗤!——
月華濃當先掩口一笑。
哈哈哈哈哈哈!——
趙霓裳與納蘭台也相繼樂了出來。
幾人也並未憂心真有刺客鑽了空子。除去身旁這數十死士,還有高手隱於暗中。雲裳城中更有上萬王都禁衛。
一陣鑼鼓喧天,琴箏齊鳴。百戲開演。
先是尋常疊案倒立、盤鼓舞曲、銀槍刺喉、胸口碎石等傳統戲碼。
大呼小叫,往台上扔錢捧場叫好的,大都是些尋常百姓。習武煉氣之人看來則如同嚼蠟。
月華濃倒是興致不錯,還往台上扔了些銅錢以示捧場。趙霓裳自然是隨著好姊妹一同捧場,點評的頭頭是道。
莫說闔目雙盤的納蘭台,便是最喜雜耍戲法的趙闊都看的昏昏欲睡、嗬欠不絕……
後排人群之中,雲中鷺與雲水凝遮了麵紗,換了尋常女子打扮,也下山來同看百戲。
雲水凝看的無趣,無奈道:
“師姐,這些有何可看?不如這便回去吧。”
雲中鷺拉起雲水凝一手笑道:
“嗬嗬!師妹莫心急啊!扶婁人還沒上台呢。扶婁人於方術一道甚是了得,保準你未曾見識過!”
雲水凝自然聽過扶婁人的神奇方術,隻是從未當真。
扶婁人若真能移山填海、噴水吐火、淩空而坐、穿心不死什麽的。怎的一個能打的將領都沒有?扶婁國被滅了也無人複仇,反倒五州流浪。表演起方術來了?
見雲水凝仍是興致寥寥,雲中鷺眼珠一轉,繼而笑道:
“咯咯!興不準啊,瀾台公子也來了呢。師妹你不妨找找看啊。”
雲水凝如冰山冷豔的容顏上泛起一抹緋紅。眼神躲閃,羞赧道:
“他…他怎可能來此處。”
自雲中七子歸山後,雲水凝便時常獨自興歎,鬱鬱寡歡。山上一眾師兄弟,想為他們的夢中伊人排憂解悶,皆不得其法門。
雲中鷺是過來人,又怎會不知雲水凝心思。隻是‘瀾台公子’如同那水中月、霧中花,太過虛無縹緲。你縱是癡迷於他一生,到頭來也不過是黃粱一夢罷了。
雲中鷺此次帶雲水凝下山,來看百戲。其實是師父雲涯子暗中授意。
雲中鷺隻當師父也擔心雲水凝心境不穩,強自修行有害無益。不如先下山走走,轉換下心境。故而她怎能就這般放雲水凝歸去。
至於‘瀾台公子’會來此處看百戲,不過是為留住雲水凝的無稽之談,雲中鷺自己都是不信的。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啪……
隨著扶婁人獨有的獸皮鼓響起,扶婁人的方術展示便要開始了。
一名三十上下,滿頭辮發,身圍獸裘。麵有圖騰的扶婁女子上得台來。
四方行禮於人,跽坐行禮於天。起身手中憑空多了兩把霜刃短匕,繼而隨著扶婁獸鼓節拍舞動起來。
倏爾霜刃弄清輝,颯然回首春冰碎。
這刀匕之舞不似五州常見歌舞,亦不似武學刀匕套路。倒是別有一番異域風情。台下一片掌聲、叫好。
趙闊醒了醒盹,饒有興致的看了起來。
納蘭台雙盤於塌上,修長纖細的十指微微律動,亦是獨有韻味。
月華濃捅了捅納蘭台。
“你在做甚?”
趙霓裳於另一側也是出言奇道:
“你這是打拍?還是彈弦?”
納蘭台盤坐於兩女之間,無奈笑道:
“練功。”
二人正待相問,隻聽得台上扶婁女子嗬叱一聲,將手中兩柄霜刃短匕拋向空中。
繼而弓步上前,雙手左右撐開。仰首挺身,欲要張口接刃。
這霜刃短匕雖稱短匕,卻也有一尺來長。這若是一個不甚,豈非要插入胸中,當場喪命?
台下驚呼連連,更有不少膽小之人遮住了眼睛。帶著孩童的也忙抱住孩童,捂住雙眼。
月華濃與趙霓裳身形靠後的低下頭去,趙闊倒是無所謂的模樣。
習武之人,勤修苦練。日子有功,以口接暗器並非難事,無非是以牙咬住而已。
不遠處的雲中鷺與雲水凝二人也是神色如常,不為所動。
兩柄霜刃短匕自上而下,如追星趕月般先後貫入那扶婁女子口中。那扶婁女子並非是以牙接住,而是口吞雙匕,直沒入刃柄處。
喔!——
戲台之下一片驚呼之聲,無數銅錢扔上台來。趙闊也不禁喝了聲好。
納蘭台微微頷首,這吞刀之術的法門納蘭台早已知曉,不過此術練起來倒也須得些膽氣。尤是女子練來,頗為不易。
雲中鷺和雲水凝則是看不出其中的法門,想是這扶婁女子先天異稟,異於常人。
簾落簾起,換了戲目。
隻見戲台正中,赫然盤坐兩名扶婁老者。俱是光頭皮裘,圖騰紋麵。隨著獸鼓,唱念著扶婁祭祀經語。
令戲台之下一眾人等驚奇的是,此二人竟是一上一下盤坐。其下老者盤坐於裘氈之上,而另一老者則是右手虛扶九尺來長的細細藤杖,淩空盤坐於此老者頭上三尺。
雲中鷺見此拉著雲水凝驚奇道:
“師妹,你瞧!瞧那老者!”
雲水凝難掩驚色。
‘怎麽可能?!淩空虛坐?!此老者莫非是修了什麽秘術的煉氣大宗師不成?!’
趙闊坐起探身,瞪直了眼睛。
趙霓裳與月華濃嘖嘖稱奇。
納蘭台哼笑一聲,不再去看,十指輕輕律動起來。
趙霓裳見此笑道:
“嗬嗬!大都督可是瞧出了法門?”
月華濃從旁也道:
“你當真看出來了?”
趙闊微微側身,豎起了耳朵。
納蘭台於麵具之下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屑輕笑。
“雕蟲小技。”
三人皆驚,這淩空禪是雕蟲小技?!
此時台上,盤坐於下方的老者二指並作一處。一點手中紫金缽,那紫金缽竟兀自緩緩上浮起來。
便在一眾人等驚呼之餘,盤坐於上的老者由懷中掏出一支酒壺,將酒水倒入半懸於空的紫金缽中。那紫金缽竟是懸空不灑。
哄!——
戲台之下驚呼不絕,掌聲雷動。
雲中鷺與雲水凝相視一眼,心中暗驚。
‘這盤坐於下的老者,竟也是一名以氣馭物的煉氣大宗師?!且這馭氣手段已是不俗!’
月華濃一邊拍手,一邊斜瞥著納蘭台調笑道:
“咯咯!敢問大都督。如此神技,也算雕蟲小技麽?”
趙霓裳掩口嬌笑。趙闊左瞧右看,百思不得其解。
趙闊倒是不信有煉氣大宗師會閑來無事,五州四海表演戲法。但卻也瞧不出個名堂來。
便在此刻,納蘭台左手抬起,憑空一揮。
百戲戲台之上,忽起一股邪風。
先是將那紫金缽吹飛出去,懸空掛於戲台屋頂,前簷兩角木雕的飛鳳頭上。晃來蕩去,燈籠也似。
趙闊恍然大笑道:
“哈哈!我道那缽怎會浮起,原來是穿了南州十萬大山中的幻明蛛絲啊!”
再看台上,兩名扶婁老者被這陣不知何處而來的邪風吹翻倒地。一同翻倒的還有二人方才盤坐其上的古怪藤椅。
原來,盤坐於下的老者身下裘氈內有一底座,與盤坐其上老者手中的藤杖相連。而盤坐其上的老者身下同是有設托坐,隻是他所披裘袍寬大,將這底座盡皆遮住了而已。
籲!——
哈哈哈哈哈哈!——
百戲台下,噓聲、笑聲一片。
雲中鷺與雲水凝於人群之中,亦是紛紛搖首歎笑。她二人也算煉氣高手,怎的也被這扶婁人的方術騙了過去。
月華濃一邊咯咯作笑,一邊往台上拋去銅錢。雖說這淩空禪、懸浮缽不過是障眼小術,卻也有趣的緊不是麽?至少月華濃生平未見。
趙霓裳笑過一陣。側首望向雙盤塌上,雙手扶膝,十指尤在緩緩律動的納蘭台。心生狐疑。
‘方才那風,莫非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