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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九死一生感氣丹

  東州,東燕。王都樂城。


  東方玄隨小廝來到醉仙樓頂層,樓廊之間。


  四扇朱漆門,木窗菱花紋。金絲楠木匾額,上書金漆大字,雲波閣。


  東方玄推門步入其中。室內左右錦席條案,紅木祥雲木塌。中隔雲母屏風,其後有人撫琴。香爐之內焚著上好香草,清煙繚繞。


  琴音涔涔隨煙起,半入屏風半入雲。


  東方玄單膝盤臥於左側榻上,望向對麵獨飲獨酌的男子。


  此男子二十上下年紀,頭戴皂紗轉角簇花巾,身穿綠羅團花袍,腰係玲瓏嵌寶玉環絛,足蹬金線抹綠皂白靴。


  英雄眉,桃花眼,麵如傅粉。端的是英美非常。此時醉眼迷離,兩頰泛起酒紅,仍扶在條案上往杯中滿酒。


  此人正是大將軍雲海二子,出海方歸的雲浪。


  雲海四子,唯雲浪一人感氣不成。故請命出海,尋找千古兵家東方氏。


  回來之時,方知兄弟四人三人戰死,其母痛之入骨,大病而終。雲浪不歸家、不入朝,終日於醉仙樓買醉。大將軍雲海知曉,也不去管他,隻遣人來此為其結去所用花銷。


  醉仙樓的大家,楚允兒。人道美貌不輸公主燕星瀾的清倌人。時常來雲波閣內,於屏風之後,為這雲家的孤子雲浪,撫上一曲。


  嗝——


  雲浪打了個酒嗝,瞥見對麵榻上多了一名青袍白裘的少年,好生俊美。口中含糊不清道:


  “你……是何人?不…請自入,這般…無禮?!”


  楚允兒也是好奇,平日雲家來人,皆是於樓下結清賬目便走。大將軍雲海更是一次也未來過。今日會是何人到此,尋這傷心人呢?

  “東海,連天島,東方玄。”


  東方玄淡淡道來,聲如清泉戛玉。落於楚允兒與雲浪耳中卻恍若九天雷音。


  東方玄!!!

  那位來日不長,卻已令東燕上下津津樂道的活神仙!


  東方玄的事跡早為範寧和與一眾說書之人編成了段子,日日於東燕各郡各城,四處傳唱。


  便是於這醉仙樓中,日日人多之時,還都要說上那麽幾回助興。


  什麽錦軸鴻書戲盲侯、兵不血刃取齊城、王宮夜宴施仙術、殿上群臣化魚龍、乾坤再造霞雲嶺、翻手荒淄作糧城、仙夢麒麟五殺陣、湖畔空塚請英雄…………


  如今這位膾炙人口、婦孺皆知的活神仙,幾乎足不出島,神秘莫測的東燕左武相。竟親臨醉仙樓、雲波閣。


  雲浪忙跪倒行禮,楚允兒也急急起身繞出屏風,跪向東方玄行禮。


  “大將軍雲海之子,雲浪,拜見武相!”


  “民女,楚允兒,拜見武相!”


  東方玄隨意言道:

  “好了,起來說話。”


  二人起身,再瞧東方玄。


  單膝盤臥,一襲青衫廣袖天蠶絲袍,外披北疆天山雪狐裘。


  三千青絲披襟散落,容色清雅,俊美卓絕。膚若凝脂,不染纖塵。如雪落玉樹,似青天行雲。


  東方玄神情悠然,嘴角噙著一抹淺笑。卻並不會令人錯生親近之感,那是拒人千裏的仙家威儀。


  二人皆為東方玄的姿容儀態而震撼莫名。


  雲浪酒醒大半,雖不知這位被傳為神相的大人來此作何,反正自己是個廢人,倒也無所謂的自嘲笑道:


  “我雲浪於東海尋了大半個年頭,都尋不得連天島半點影子。到頭來卻叫公主於東燕境內請來了神相大人。真是蒼天不佑我雲浪……嗯……嗝……對,蒼天不佑!哈哈!”


  東方玄哂然一笑。


  “真若叫你尋得,你怕是不能於此處飲酒了。”


  楚允兒一張俏臉,怔怔失神。世間怎會有這般貌美男子,更令人神往的是那宛如嫡仙,出塵脫俗的仙家之姿。


  雲浪心道也是,看看如今仙夢湖畔的湖塚裏,埋了多少欲登麒麟島的江湖名宿、煉氣高手。可笑自己還想尋東海的連天島,那上麵不知住了多少如東方玄一般的神仙人物。


  雲浪不經意瞥見身側國色天香,美若天仙。嫋嫋亭亭,柳妒纖腰。猶在癡望的楚允兒。頗為無禮的失笑道:

  “神相可是把我樂城第一玉麵郎君的名頭也奪走了啊!”


  楚允兒聞言驚醒,忙俏臉羞紅的俯下鬟首。


  東方玄好笑這醉仙樓臥虎藏龍,又是樂城第一風言紈絝,又是樂城第一玉麵郎君。口中卻是淡聲言道:

  “你日日於此醉生夢死,他日有何麵目去見你雲氏列祖列宗?有何麵目去見你戰死疆場的骨肉兄弟?”


  雲浪聞後哭笑道:

  “哈哈!想我雲浪三歲習武,一十六年,日練不輟。未感氣時,我兄雲波與三弟、四弟聯手尚不能勝我。我父亦讚我臨學活用,動不失機。


  然,我兄弟四人,唯我不能感氣。我年已十九,不日弱冠。敢問世間,可曾有過弱冠感氣的武人?”


  雲浪神情激烈,悲憤大吼道:

  “我還待什麽他日沒有麵目?我早已沒有麵目見我父上!死更沒有麵目見我雲家列祖列宗,沒有麵目見我慈母、見我兄弟!我雲浪是個廢人!廢人!”


  雲浪吼得楚允兒都是心中酸痛。


  雲浪繼而扶案大哭道:


  “我兄長還與我留的什麽雲海生龍刀?我是雲家的廢人啊!我是天公不佑,不能煉氣的天棄之人啊!啊啊啊!我是廢人啊!嗚嗚嗚……”


  楚允兒於一旁聽的難受,紅了杏眼,說著便要落下淚來。


  東方玄恍若未聞,蹙眉淡道:


  “古來兵家、名將亦不全是煉氣之人。智將、儒將比比皆是。你又何必執著於此?”


  楚允兒也道東方玄所言極是,隻是雲家世代將門,雲浪怕是想不開的。


  雲浪徑自扶案哭泣,也不去理會東方玄。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東方玄長歎一氣,自袖中取出一支玉瓶,置於身前條案之上。


  潔白修長的玉指,輕輕扣了兩下條案。


  “此瓶內存有一丹,名為九死一氣丹。服下之後,九死一生。若是蒙天不棄未死,可瞬息感氣入士。服用與否,你須得斟酌仔細。”


  楚允兒聞之大驚,蓋因楚允兒本就是煉氣之士,更是個中好手。兼之楚允兒實為範家‘信馬’,五大馬首之一。對於世間奇丹妙藥可謂見多識廣,九死一氣丹自是未曾聽聞。這世間有諸多可助修行、煉氣、增氣、定氣等等的奇物、丹藥。卻從不曾有過能助人感氣的丹藥!

  能否感氣,如人高矮相貌,生來定好。乃由天道所授,豈是人力可以左右?便是舍身九死,去搏一絲機運,也足可稱之為逆天改命。


  東方玄是有神相之名的東燕武相,自不會拿出莫須有的物什來消遣雲浪。


  楚允兒尚在想雲浪是否會服下此丹。


  雲浪已如餓狼般撲了上去,那對醉眼迷離的桃花眼此時圓睜若銅鈴,精芒四射。瞳孔之中僅餘那一支小小的玉瓶。


  雲浪一把抄起玉瓶,將丹藥倒入口中。


  直覺自丹田腹內,忽有一股灼氣燃燒升騰。


  這是成了?!

  煉氣之法雲浪不知問過多少人、多少次。早已爛熟於心,此時將這一口灼氣煉化。


  “嘿!——哈!——”


  雲浪一拳帶出自丹田湧上的內息之勁,轟在一側雲母屏風之上。


  轟!——嘩啦啦!——


  丈餘長的雲母屏風,碎作滿地。


  楚允兒杏眼圓睜,驚捂著檀口。


  ‘九死一生啊!雲浪竟真的如此好運,搏出了這一絲機運,一舉成為煉氣之士。莫非是天佑雲家?’


  雲浪喜極而泣,一泄近二十年的心中怨氣,高聲笑喝道:


  “


  九死一生何所懼,唯恐碌碌空白頭。


  今朝感氣得天佑,他日沙場看旌旗!

  哈哈哈哈哈哈!”


  雲浪喜不自勝,東方玄已翩然起身向門外行去。


  雲浪見此匆忙跪倒,向東方玄的背影連連頓首。


  嘭!嘭!嘭!

  “雲浪謝神相賜藥!今蒙天不棄,九死一生。幸得一絲機運,感氣入士。雲浪謝過神相再造之恩!謝過天公庇佑之恩!”


  雲浪三叩行禮,拜完東方玄後,便要稽首行禮,以謝天恩。


  東方玄青袍白裘,行至朱漆門旁。背著身子,抬手向後隨意輕揮二下。鬆風泠音,不沾一絲人間煙火:

  “誑你的。”


  雲浪和楚允兒頓時一愣!

  誑我(他)的?!

  誑什麽?

  雲浪仍能感到那股灼熱的內息於丹田之中遊走。一個念頭,便又煉了口氣,空揮一拳。拳帶氣勁,擊空作響。


  嘭!——


  雲浪與楚允兒對望一眼,皆是看出對方眼中的驚愕。


  二人皆不是愚笨之人,頓時醒轉。


  誑的是九死,根本不須九死!


  這是什麽神仙丹藥?!


  一丹服下,世間便多了一名煉氣之士。若是東方玄可大量煉製此丹,那東燕……豈不是……天!下!無!敵!


  雲浪還在為此而目瞪舌彊,楚允兒已起身追了出去。


  東方玄青袍白裘,行於朱樓梯廊之間。閑庭信步,飄然若仙。


  楚允兒忘卻了前世今生,世間種種,此刻隻想跟上前方那一襲背影。


  東方玄駐足,俊美無儔的側臉望了過來。


  “此丹煉之不易,並非如你所想。”


  楚允兒從未有過如此慌張,她是為此而來,此時卻又不是。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楚允兒雙手撕扯袖口,一時無措。


  東方玄略作思索,繼道:

  “你本是乾朝楚王遺脈,過些時日我命人將繞梁古琴送還於你,也算物歸原主吧。”


  楚允兒連連搖首,俏臉羞赧的低下頭去。心思一轉,柔聲回道:


  “寶劍贈英雄,名琴贈雅士。繞梁於允兒手中不過珠玉蒙塵,於神相之處才是物盡其用。


  來日神相閑來興起,以繞梁撫曲之時。若許允兒從旁聞上片刻,便足以一嚐所願了。”


  東方玄笑望了楚允兒一眼,向樓下行去。


  “三日後,你且去仙夢湖畔擊鼓。自有人接你上島。”


  麒麟島自修成後,除紫青雙奴外。東燕能上此島者不過燕星瀾、範逸雲、公輸瑜、狄熊四人。而真能得東方玄親口邀之上島的卻唯有狄熊一人。


  ‘他許我上麒麟島?!’


  楚允兒如聞春音,芳心大亂,忙抬首望去。又哪裏還有東方玄的影子。


  青袍白裘已無蹤,猶恐方聞是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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