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風言紈絝範寧和
東朝十九年,十一月初九。
東州,東燕。
王都樂城,程國公府邸。
自老國公程道淳走後,義子程豹承其爵位,如今乃是東燕新任程國公,也即是程國公府的新主人。而他那頭宛如手足兄弟的赤豹,便是這程國公府上的二主人。
此頭赤豹背高七尺有餘,身長丈八。光是豹尾便有成年男子手臂粗細。端的是一頭凶獸。此豹於府中無拘無束,隨意走動。此豹倒也通人性,並不亂咬府內之人。可若是旁人入府,便是兩說了。
東方玄今日拜訪程國公府,入得府內。不待門人通傳,也不顧府內下人阻攔,逕自向前庭院中行去。
豈料這頭赤豹正於院內玩耍,見到東方玄三人,如作一道赤色電芒,挾帶腥風撲來。
紫青雙奴煉氣嬌叱,便欲上前攔下此豹。
東方玄則如那日收服過千山般,一納一吐。猶如森羅之息,萬向之氣。
此頭凶猛赤豹便戛然止住身形,俯首立座於東方玄腳邊。
嗷嗚——嗷嗚——
赤豹兩聲輕喚。東方玄玉指點在赤豹頭額,莞爾笑道:
“程赤,前麵領路!”
程赤便真乖巧似狸奴一般,於前麵領起路來。
紫青雙奴二人終知東方玄這吐納之術,何止可通馬語,怕是世間飛禽走獸,皆可禦之。
一息禦獸,真是好生了得的仙家手段!
東方玄將紫青雙奴留在後院之外,隨程赤入到後院之中。
不知與那披頭散發,赤膊上身,筋肉虯紮。以玄鐵豹首棍,舞動石鎖的程豹說了什麽。
一人一豹,竟爾一路將三人送出府外。
須知曉,自袞城一戰後,程豹回府便閉門不出了。
公主燕星瀾與大將軍雲海、丞相範逸雲等人皆來府上拜訪過,想勸程豹上朝聽用。奈何程豹不言不語,隻是搖首。
程豹身為程國公,況燕東王生前又留有遺命要善待程豹。眾人也不好太過用強,便就此作罷。
猶令紫青雙奴震驚的是,眾人分別之際。程豹躬身行禮,繼而出聲:
“豹,願從差遣。不日入朝聽用。”
東燕眾人一直以來,皆以為這程國公程豹,口不能語,故而不願入朝。
東方玄青袍白裘斜倚於車內,微靠於青奴曲線婀娜的腰背。
紫奴忙上前為東方玄輕輕捶捏,好奇問道:
“公子又是施了什麽神仙法術?可令喑啞之人開口。他可是感念公子治好口疾,故而聽用?”
王大力於馬車外駕著他的老相識,大力王。呃,不,過千山。還不知要往何處行去,正欲相問。
卻無意聽得神相居然可令喑人開口,他小侄子正患有此疾,便打算先仔細聽來。
東方玄闔目淺笑,細泉泠音。
“誰道他是喑人?不過是不慣言語而已。”
東方玄取出半卷天書,交打於掌間笑道:
“程府這頭赤豹名為程赤,程豹視其為兄。然,赤豹性凶壽短,天道命數不過三十餘載。程赤更有內傷,當活不過十載。
我與程豹言,若他為我所用,我願出手醫好程赤。更能助其延壽,一甲子!”
車上三人頓作一驚!
東方玄竟真可以回春賜壽,逆天改命!
過千山等的不耐,晃動著粗壯的脖頸,噅兒叫了一聲。
王大力方才醒轉過來,忙隔簾恭敬問道:
“神相,可是要回島去?”
東方玄隨意道了一聲:
“醉仙樓。”
三人一愣,醉仙樓?!王都樂城最大的青樓?!
公子(神相)居然要逛青樓?!
醉仙樓坐落於王都樂城的主道之上,並不似尋常花樓,而是恢宏瑰麗如王室宮闕一般。
醉仙樓,重簷九脊頂,鬥拱黃金蓋。五層紅漆樓,十根門前柱。樓上一條玉石鏤空鑲金匾,其上雕了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醉仙樓。
東方玄複將紫青雙奴留在了醉仙樓外。雖也有名門望族和達官顯貴攜侍女同來花樓作樂,但於女子而言,未免失禮了些。
醉仙樓內,雕梁畫棟,用料考究。午時過後方才不久,一層已是人聲鼎沸。數十張桌案,空餘不過二三。
人人抱著美嬌娘,更有左擁右抱,坐享齊人之福者。
中間戲台端坐一名錦衣公子,身後左右,侍從相隨。一看便是個富家公子,斷不是什麽說書唱戲之人。
這富家公子正是範逸雲之孫,範行舟長子。有著樂城第一風言紈絝之名的範寧和,範大少。
台下哄笑道:
“範大少,神相真的是天上下來的神仙嗎?”
“範大少,那仙夢湖中的龍王可是來護衛神相的?
“範大少,到底是何人將神相推上那天下暗花紅榜?”
“範大少,為何無人去滅了這天下暗花紅榜幕後之人?”
“範大少…………”
範寧和抬起雙手虛按,甚為自得道:
“哎哎哎,休要聒噪。爾等也知,如今神相與範某祖父,為我東燕左右丞相。我範寧和自是知曉二三秘辛!”
範寧和仰首虛望,猶憶往昔。
“千古兵家東方氏,連天島上不老仙。相傳東方氏本是兵仙弟子,卻戀上了凡間女子。故此舍了仙籍,入了凡塵。而神相便是東方氏之後。你問我神相是人是仙,我隻能與你說——半亦為人半為仙!”
故事好生淒美,範寧和神情戚然。帶起堂內一片嘩然叫好。
範寧和望向一華服豐肥男子道:
“那龍王實為東海精怪,神相自東海而來,龍王自是來護衛神相的。仙夢湖畔的湖塚之中,如今已葬了不少江湖名宿,煉氣高手。
湖光影動不知處,霧隱玄波夢中遊。
霧影玄波仙夢陣,這可是有龍王守陣的仙家大陣。縱是天下十甲來了,想來也討不得好去!”
台下眾人擊掌而慶,又是連連叫好。
範寧和繼而看向台下一位金玉滿身,神色不快的貴公子言道:
“你問何人將神相推上天下暗花紅榜?旁人我是不知,但必有那南州夏國的盲侯夏仲淵。
此人為南州兵家第一人,素有‘咫尺心魔’之稱。如今為我東燕神相玩弄於股掌之間,他心中豈能不恨?隻是不敢來尋我東燕神相一決勝負。他啊,這是怕了!哈哈哈!”
台下眾人哄笑一堂,連連稱是。那神色不快的貴公子眉頭舒展,也叫了聲好。取出一隻玉鐲,與懷中的鶯燕帶了上去,顯然心情大好。
範寧和於身後隨從處取來茶水,飲罷幾口。與台下一桌幾位腰掛兵器,看似頗有些武藝的江湖中人拱了拱手。歎氣言道:
“天下暗花紅榜的幕後之人,非是旁人。正是那天下十甲之一,刀皇,逐日連城!
天下十甲,世間最強。十名煉氣大宗師,各有所長,並無排名。
然,此人卻敢放言。除去劍神、體聖二人,世間再無敵手。他,便是第三刀皇!
而逐日連城更是西域車師國的大皇子,本應即皇位。卻禪讓給了其弟,自封為逐日城主。說他坐擁一國之力也不為過。
西域車師國於濡國以西,黃沙萬裏之中。天下諸國,還能真為此出兵征討他去不成?”
台下諸人聞此,多有拍案歎氣者。
範寧和起身於眾人拱手行禮,凜然言道:
“神相助我東燕退南夏,敗西魯,得兵馬錢糧無數,不日更有一座糧城。今又施仁令,濟世安民。重現大燕,王道樂土。
然,神相身居王都樂城,尚為刺客所擾。豈不令我等東燕兒郎汗顏?!”
台下群情激憤,人人皆有怒色。
範寧和繼道:
“範家略有薄財,願出錢十萬貫以資鄉勇。巡查城縣,以防刺客殺手,乘虛而入。”
台下那位金玉滿身的貴公子起身高喝道:
“範家高義,我天翼陳慶之今日放下話來。凡於東燕取下他國刺客人頭者,皆可來我陳家玉莊,換金十兩。”
那幾位腰掛武器,頗有武藝的江湖人士皆起身拱手。領頭一人沉聲道:
“我等兄弟便不報名號了,隻留一言。旦教我等兄弟撞見,絕放不過那些刺客就是。”
方才那位身形豐肥的華服男子,眯眼笑道:
“東燕各城皆有我華家客棧,若遇他國不軌之人,先麻翻綁了便是。”
眾人心中皆道,這胖子好生陰險。
東方玄一入醉仙樓,便知樓中已有不少煉氣之人。領他從一旁上樓的小廝便是其中之一。這醉仙樓的幕後之人也就不言而明了。
若非如此,紫青雙奴又如何能讓東方玄一人入內。
醉仙樓扶梯兩側,均有木欄雕花屏風。以致內外之人皆不能瞧得仔細。也是免去相熟之人,於此地巧遇的窘事。
範寧和與眾人也能依稀望見梯廊上有一青袍男子向上行去。心中還笑此人怎的這般猴急,竟要白日宣淫。
範寧和也不去管此人,轉而豪氣幹雲的揚言,能與東燕眾豪傑齊聚一堂,實乃生平幸事。今日戲台下這數十桌的花酒錢,全記在他範大少的帳上。
無人去細想東燕眾豪傑為何齊聚在青樓?隻是連番叫好。
東燕右文相範逸雲的長孫請喝花酒。出去與誰吹噓一番,那都是極長臉麵之事。即便是範大少的風評欠佳。
東方玄一路上樓,聽得範寧和滔滔不絕,口若懸河。不禁微微一笑,心道這樂城第一風言紈絝當真有趣。
藏巧於拙,用晦而明,寓清於濁,以屈為伸。
前番以坊街童謠,助燕星瀾退去夏王婚約一事,便是借了範逸雲之手。
範家除有名為‘信馬’的探子遊走五州,更有名為‘言蛇’的細作潛伏各國。
智者一言能救世,流言蜚語可亡國。
言辭之威,尤勝刀劍。
東燕並非暗弱,隻是此前無人,擎刀執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