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相不相見都是思念
【第六十章】相不相見都是思念
有時手機不需要鈴聲,有時理解不需要言明。沉默是深思熟慮後的寬容,據理力爭最容易傷害親情。
外麵天寒地凍,大地凝結著白霜厚雪,一年又要過去了,時間總比感覺中過的快,就像歌詞裏寫的那樣——我們永遠追不上時間那匹白馬,因為,我們不是王子……
陳哲也不像王子,他沒有那麽瀟灑大度,於佳也不是《灰姑娘》,她沒有被後母虐待的遭遇,相反,她有一個很通情達理的繼母。
昨天,繼母帶來的異姓哥哥,在電話裏說:
“於佳,我媽病重了,手術錢還不夠,你能不能給匯點,我媽還說,她想你了!”
於佳已經很久沒回老家了,自從爸爸去世後已經快五年了。那個家在於佳的腦海裏已經漸漸地淡漠了,就像黃昏後的炊煙很淡很淡。要是還有一些記憶就隻剩下繼母了:
“於佳的繼母很嬌小,很愛笑,也很善良。在於佳十歲那年,她帶著一個十二歲的兒子何夢生嫁過來。她對於佳很好,就像親媽一樣,那種種的好,於佳已經記不全了,隻記得十二歲那年自己感冒,嘴唇幹裂的都出了血。那是一個很冷很冷的冬天,大雪封山,爸爸在鎮上打零工,繼母嬌小的身子背著她去診所打針,回家時還跌倒了,繼母用她的外套捂著於佳的頭,於佳感覺到繼母的身子在發抖。
回到家了,於佳說有點餓,那時家裏很貧窮,隻有幾棵白菜,幾個雞蛋,一點白麵。
繼母在爐子上燒一小盆水,將白菜撕碎洗淨放進去煮,又從葷油壇子底下挖出一些肉沫放進盆裏,放上醬油,鹽巴,又打了兩個雞蛋,攪均勻倒進盆裏,泛起金黃的蛋花。然後把那點白麵放在大碗裏,一邊加水一邊攪拌,均勻後用手細細地篩選,把形成的疙瘩放進小盆裏…
一下子,屋裏就彌漫了一股香味。
於佳捧著熱騰騰的疙瘩湯,吃的大汗淋漓,站在一旁的哥哥饞得直舔嘴唇,繼母把於佳吃剩的稀湯盛給了他。那一刻,於佳感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於佳就去了銀行,取了10萬元現金,登上了回老家的列車,北方的冬天,山路太滑,於佳很不相信自己的車技。
列車在曠野上奔馳,大自然把一方冰雪都鑲嵌在窗外,雪潔白而悠遠。深冬的冷涼在於佳的眉峰上橫亙,一直蔓延到於佳的心裏。偶爾到站停車,車門打開,風便蜂擁而入,便打通了人與自然的隔膜。
如果不離婚的話,陳哲絕不會讓她坐火車回老家的,他一定會開車和她一起來的。可現在已經離婚了,告別了那段溫馨的日子,告別了曾經深愛過的男人。
她會將那段愛,通過時光打包封存在心底。那曾經親密無間的愛人從此天涯陌路,絕口不提。
也許,隻在某個飄雪的冬夜,才能想起還有一滴淚沒有流幹淨,還有一個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好,還有些隱隱疼痛。
現在父親已經去了,婚又離了,於佳此時感覺最缺少的是親情,那是一種家的親情。可現在的家已經散了,殘缺了,而老家也變得越來越模糊了。於佳感覺繼母是她生命中和老家裏唯一尚存的一絲親情,至於繼母帶來的哥哥,於佳真的不想見到他,甚至都不願想起他。
因為,這個哥哥對於佳總是充滿了敵意,他感覺是於佳奪走了他的母愛。特別是於佳上大學後,他認為母親和繼父就是偏心眼。
八年前,哥哥要買房子,父親打電話告訴於佳,他要把家裏存的八萬元錢給哥哥。父親說:
“佳佳,我和他媽商量過了,這事不能瞞你!”
於佳說:“爸!你給吧,我支持,我上大學是你和媽供的,我有病也沒少花家裏的錢,我們都是你們的兒女!”
後來,爸爸在電話裏偷偷告訴於佳:“你哥哥何夢生真不講理,收下八萬塊錢都沒說聲感激話,真是個狼崽子!”
但從話語裏於佳還是聽出了爸爸很開心。
何夢生結婚時,父親又焦急地給於佳打電話說:“你哥要結婚了,還差五萬元,你能借嗎?”
於佳說:“爸,你別著急,我明天就給你匯過去!”
於佳的父親不好意思地說:“其實,你哥比你上大學看病花的錢都多,他心明鏡似地,就是裝糊塗!”
於佳安慰父親說:“沒事的,都在一起那麽多年了,就跟親的一樣,這錢我不要了,隻要你過的好,我就放心了!”
於佳的父親歎了口氣,掛斷了電話。
在醫院的病房裏,於佳見到了繼母。她瘦的像一個孩子,蜷縮在床上。見到於佳後就使勁地坐了起來,一把攥住於佳的手,久久不肯鬆開,並不停地問:
“佳佳!你還是自己和慕雪過呐?”
“嗯!”於佳應著。
“那陳哲也還是一個人過嗎?”她又問。
“嗯!他也是!”於佳並不希望別人問這些。
“聽媽的話,媽是過來人,凡事都不要求真,求真苦的還是自己。你還是和陳哲和好吧,再找個人家,前一窩後一塊的難啊!再說陳哲這個人也不錯,對你又好。這人在世上啊,哪有不犯錯的,咱不能抓住錯就不放。有時別人的錯都能原諒,可自己丈夫犯了點錯就不依不饒了呢?再說……”
“這老太太,見到你比見到兒子都親!哥哥何夢生帶有幾分醋意地說。
哥哥的冷漠,如一把刀,深深地刺痛著於佳的心,現在父親已經不在了,按世俗道理,這沒有血緣關係組合的家庭,父親不在了,家也就散了。他們的事,自己可以不管,如果出於道義,也可以象征性地少給點錢。但於佳看在十幾年來,繼母陪伴父親的情分上,看在繼母就像親媽一樣嗬護自己,疼自己,於佳的心就軟了。
“哥!手術費還差多少?”於佳看著何夢生問。
“還,還差三萬多!不過你拿多些都行,我結婚時欠你的錢還沒還呐!這次告訴你,主要是媽想你了!”何夢生自知理虧地說。
望著這尷尬的場麵,於佳想:有時手機不需要鈴聲,有時理解不需要言明。沉默是深思熟慮後的寬容,據理力爭最容易傷害感情……
於是,她就大度地說:
“哥!都是一家人,說什麽見外的話,你結婚時的錢是我做妹妹應該幫你的,我不要了!”
於佳邊說邊從包裏把錢拿出來,放在床頭櫃上說:“哥!這是10萬元,你給媽好好看病,一定要用好藥!媽把咱們拉扯大不容易!”
何夢生震驚了,他萬萬也沒想到,於佳會帶這麽多錢來,多年的隔閡似一棟牆,蠻橫地阻隔了他們彼此的溝通。此刻,在10萬元的重錘下轟然倒塌。
他的手有些顫抖,滿臉流著淚水,一把扯過於佳的手說:“佳佳,小妹!這些年哥哥做的事太不對勁了,對不起咱爸,也對起你!”
於佳伸手為哥哥何夢生擦了擦眼淚說:“幹嘛呀!都多大的人了,還跟孩子似地,告訴你,咱爸可是在天上看著呐,他不是想看你哭,而是想看你笑!”
說著說著,於佳的眼淚也流了下來……
門口的大榆樹上站著兩隻烏鴉,它們不叫,也不飛走,其中一隻不停地扇動翅膀,抖落滯留在身上的雪,另一隻卻靜止不動,雪雕般矗立著,這黑白分明的兩者,宛如傳說中的黑白無常,或許它倆也老了?或者是來取繼母的魂魄。
醫生說:“病人已經是肺癌晚期了,沒有治療價值了,回家吧!別在這熬著了!”
就這樣,於佳和哥哥何夢生把繼母從醫院拉回到老屋——兩間陳舊的磚瓦房裏。
前街的德全二爺一直陪伴了三天三夜,看著繼母緊閉的雙眼和微弱的呼吸,德全二爺不敢去想她還能活多久,能否熬過今夜。
德全二爺家和老宅是前後院,之間隔了個四米寬的村路。德全二爺和於佳家是一遠方親戚,按屯親論,於佳得叫他二爺。
這小屯很小,幾十戶人家。小的不想見的人天天能相遇,想見的人也天天能見到,況且住的又是對門。
五年前,於佳父親去世了,丟下了繼母一個人,繼母的兒子何夢生並不孝心,一兩個月也不去老宅看一次母親,是德全二爺一直照顧著她。
德全二爺已鰥居多年,雖然他隻比繼母大六歲,但輩分上卻長一輩。但有很多世俗的觀念是雷打不動的,他們無法逾越那條道德的界線。他們隻能默默地愛,默默地理解,默默地在心裏祝福,揮一揮手,聚散隨緣,風雨由天。
四年前的一個冬天,德全二爺發現三天沒見繼母,他敲繼母家的門,沒人應,門反鎖著,德全二爺踹開門衝進屋了,發現繼母躺在床上臉色蒼白,雙眼緊閉。他用被把她裹住,抱進了自己的家,整整五天,繼母一直昏迷著,德全二爺一直守護在她身邊,當她醒過來的時候,繼母緊緊攥住德全二爺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又過了三天,繼母病好了,德全二爺問她能不能住著不走,繼母痛苦地搖著頭。
是的,在這小屯裏,人們是不會容忍的,吐沫也會淹死人的。
就這樣他們遙遙相望一直生活了五來年。去年德全二爺請來了鎮裏木匠鋪的一個叫得安的木匠,給自己和繼母做了兩副壽木。在各自的房角前靜靜地擱著,油漆閃過微暗的光,德全二爺抽著煙對繼母說:“今年,我已經七十二了,你也六十六了,你是坎啊。”
今年,德全二爺又說:“我已經七十三,你六十七了,今年我是坎啊!”兩副壽木又上了一道漆。
現在,繼母已經病入膏肓了,孫子也從學校回來了,可誰也無法把她喚醒。
入夜,繼母突然醒了,她不停地看著四周的人。當看到德全二爺的時候,繼母的雙眼,死死地盯著他,好像一錯眼珠德全二爺就會消失似地。她的嘴角不住地顫抖著,想要說什麽又說不出來,兩行渾濁的淚水悄然流出。
德全二爺用他那褶皺而顫抖的手替繼母擦著眼淚。猛地,繼母的手抓住了德全二爺的手,拽到嘴邊吻了起來,說吻,確切地說倒像咬,良久她才放下,喃喃地說:“如果下輩子我還能遇見你,我就會嫁給你!”
“什麽?!”所有的人都驚詫了,他們做夢也沒想到,在他們眼裏一直以來聖潔而高尚的長輩,竟然說出這樣有失大雅而又大逆不道的話。
刹那間所有人的表情都以不同的表情石化了,是一種蒙羞,一種藐視,更多的卻是對德全二爺的憤恨。
“你,你走開!”何夢生大聲地喊著。德全二爺驚呆了,這瞬間發生的一切叫他驚呆了,繼母的話他等整整四五年,但在這個時候,這個場合,他不知該如何麵對。
“你怎麽還不走!?真丟人!”何夢生再次大聲地喊了起來。
德全二爺踉踉蹌蹌地走出了老宅的門
繼母眼巴巴地望著德全二爺的背影,擦了一把眼淚,又拉過於佳的手說:
“佳……佳佳!對不起,我死後不能再去伺候你爸了,你爸有你媽做伴,他不孤單!我要去伺候夢生他爸…這些年我一直都夢見他,他說一個人很孤的……”
於佳站起來,轉過身去,輕輕抹去眼角的淚水想:
“這世上再移情別處的人,最終都有其歸屬。激情而來的愛隻能暢快一時,隻有習慣而來的愛才能牽掛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