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同病相憐
這是他嗎?他還能活過來嗎?最後她流著淚深深地吻著他那冰冷的臉……
陳哲的情感很糾結,同樣糾結的還有陳哲的姐姐陳夕。用陳夕的話講:“這是同病相憐”。
陳夕生活在縣城的日子很繁忙,她既要帶女兒婷婷,還要上班,還要打點家務。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就像在天上飛的鳥,就開始戀窩了,也累了。漸漸地,陳夕感到以前的事情就變得很縹緲,很遙遠,像一片浪漫而又美麗的彩雲,被一陣風吹散,可望而不可及。
十年後的一天,周淩雲回家對陳夕說:“杜一凡的妻子死了,我讓別人寫了二百元禮。”
陳夕詫異地問:“李洛冰不是你的二姨嗎?還是我們的媒人,咱們不應該去看看嗎?”
周淩雲用嘲諷的眼神看了看陳夕說:“遠房親戚,八竿子都打不到的親戚,比南洋還遠呐,你倒挺上心!”
陳夕一看到周淩雲那幅忘恩負義的嘴臉就反感,摔門去了婷婷的房間。
周淩雲的生活即如魚得水又豐富多彩,整天醉酒當歌,不亦樂乎。特別去年又提了副局長,就開始夜不歸宿了。
在慢慢的長夜裏,望著熟睡的婷婷,陳夕感到有些孤獨。有幾次陳夕想給杜一凡打電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怕杜一凡問她過得好嗎?她不知道該說好,還是該說不好,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
陳夕感覺日子過得很無憂,買了樓,買了車,自己已經當上了小學的教導主任。但總覺得與周淩雲的生活,就像缺了點什麽,但絕不是漂浮的油脂,而是那種鹹鹹的鹽。
在婷婷的十七歲那年,陳夕和周淩雲離婚了。周淩雲把一切都留給了陳夕:房子、車、存款,還有女兒婷婷。周淩雲付出如此昂貴的代價,是因為他愛上了檔案室小他9歲的微機員。
陳哲午睡剛醒,他拿起杯想衝杯咖啡,突然桌上手機響了。他拿起一看是姐姐陳夕打來的,他一手拿杯一手拿起電話:“喂!姐!”
“大舅!我不是媽媽,我是婷婷,爸爸和媽媽他們離婚了!”電話裏傳來了婷婷輕輕的抽泣。
“婷婷別哭,大舅馬上過去!”放下電話,陳哲就下了樓,開車往大姐家去。
“這個該死的周淩雲,再有半年婷婷就高考了,你就不能等孩子考完試再離婚,你這個色狼!真是一個人渣!”陳哲邊開車邊惡狠狠地罵著。
中途,姐打來電話:“陳哲,你公司忙,別來了,我們已經離了!”
“你是我姐呀!再忙我也要過去!”陳哲心裏都快把周淩雲恨死了。
“那你就慢點開車,來了就來吧,我們聚聚!”陳夕無奈地說。
在家裏,陳哲和姐最親最近:
姐的生日最好記,就是八月十五吃月餅那天。小的時候,日子過得很清苦的,就是過八月節也隻能每人買兩塊月餅,早上上學時媽媽給每一人都發一塊,晚上賞月時再發一塊。
早上發的那塊月餅,她們會帶到學校,在下課後慢慢吃,各自顯擺月餅的青絲彩餡,於是,課堂裏便飄出了濃濃的香氣,那是一種節日的氣息。
陳哲忘不了十歲那年過中秋節,晚上賞月時,他的那塊月餅就像豬八戒吞人參果一樣,劈啦啪啦地就吃下了肚子,媽媽又把自己的月餅掰了少半塊給他。而姐隻吃了半塊,剩下的半塊用紙包好,送回了屋,陳哲猜想:姐一定是要留明天上學時吃。
夜裏睡不著覺,陳哲就想:明天我要是拿姐的那半塊月餅上學,同學們看我還吃月餅,會多羨慕。於是,他悄悄地爬到炕梢,摸摸姐的書包,摸到了那半塊月餅,並悄悄地放進了自己的書包裏。
第二天早上要上學走時,姐突然大喊:“媽,我的月餅沒了!”媽媽一邊用圍裙擦著手一邊問:“快說,誰拿了?”
陳哲和陳桃都搖頭,媽媽奪過他和陳桃的書包一個一個地翻著找著。然後就一把抓過陳哲的脖領,掐起他的臉蛋一擰。並開始罵:“小兔崽子,你還學會了偷!”
這時,姐撲了過來,一把摟住了陳哲,對媽說:“媽,別打弟!我的那半塊月餅就是給我弟留的!”
媽媽楞了一下,撒開了陳哲,陳哲在姐的懷裏“委屈地”哭了。若幹年後,陳哲才知道,那是一種幸福的眼淚。
後來,姐念完高中就去鎮上的磚廠打工,姐說她是女孩,念點書就行了,她要和爸媽一起供弟和妹上學。
若幹年後,爸爸的身體已經不能下地幹活了,媽媽身體也不好。陳桃和高寒去北京後就再沒有了消息。自己也因為安冉的事,幾乎得了鬱鬱症,但經過無數磨難的陳哲最終考上了大學。
上學走時,姐用了自己將近二個月的工資,給陳哲買了套新衣服。姐說:
“上大學了,要穿的體麵些,不能讓弟在別人麵前抬不起頭!”望著姐清瘦的臉,陳哲真想哭!
在大學的四年裏,用的都是姐的錢,每當陳哲收到姐寄來的匯款單,陳哲都會感到心裏很堵。他知道姐姐家也不寬裕,姐夫在外麵應酬多,又需要穿的體麵,而且姐姐和姐夫的感情好像也不太好。陳哲知道,供自己上學,姐姐一定在姐夫麵前說了很多好話,受了很多委屈。看著姐姐穿的衣服,陳哲就知道,這麽一想,陳哲就感到自己欠姐的不隻是錢,還有她的青春。
歲月如梭,生活就這樣極快又榮辱不驚地過去了。一晃,都已經人到中年了。
陳哲到了姐家已經下午了。陳夕給他做了一桌子豐盛的菜,她和婷婷還沒吃午飯,一直在等他。
這陳哲並不詫異,他詫異的是姐還給他買了一盒精裝的月餅。這不年不節的,幹嘛吃月餅,陳夕看出了他的心思,就告訴陳哲:姐知道你喜歡吃月餅,就特地去了趟超市。
說真的,現在生活水平高了,月餅已經變成一個節日的標誌,。可姐已經買回來的,陳哲不能辜負姐的心意,所以他勉強吃了一塊。可陳夕又把一塊月餅掰成兩半,自己留一半,遞給了陳哲一半。那一刻,陳哲仿佛回到了童年,鼻子酸酸的。
“吃完飯我就去找周淩雲,這個負心的王八蛋,看我不削死他!”陳哲發狠地說。
“行了!都已經離了,再說婚姻是兩個人的事,既然已經貌合神離,再去堅守又會有什麽意義?在一起是一種煎熬,離了會少一點傷害,有些苦痛不去經曆就永遠無法體會。”陳夕平靜地說。
陳哲看看姐,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從姐的身上陳哲才知道,天地間原來可以如此寬闊?愛原來可以這樣豁達?女人可以這樣善良?妻子可以這樣中傷?
看到姐這樣看開,陳哲的心也平靜了許多。陳哲很理智,他並不想去周淩雲的單位削他,陳哲知道魯莽之後的後果。
吃過飯,婷婷看到媽媽的氣色好多了,她下午還要補課,就對陳哲說:
“大舅,我去補課了,你陪陪媽媽,她都想你了,總叨念你?”
“婷婷!去補課吧,媽媽沒事!”陳夕一臉堅強地說。
陳哲看見姐姐剛毅的臉,就放心了許多。陳哲在心裏想:這些男人啊,都他媽一個德行,怎麽都這麽花心,這麽沒有定力。
想想自己,不也犯了錯誤,離了婚。一下子就感覺沒啥安慰的話跟姐說了,隻是憐惜地看著姐姐陳夕。
“這麽看我幹嗎?姐姐跨不了,我也不是泥捏的!”
“我知道姐很堅強,我相信,但就是有點心疼你!”陳哲看了一眼已經不再年輕的姐,帶有幾分傷感地說。
“都多大了,還跟年輕人似地,你就別心疼我了,還是想想自己吧!於佳到現在也沒再婚,你就沒想和她複婚嗎?於佳沒錯,錯在你,你要多找些機會和她溝通溝通。再說了,那個胡楊也不是一個善茬,而且也不知道那個孩子是不是你的。你可要留個心眼,也該為以後想想了!”陳夕一口氣說了一大堆話,說的陳哲心裏很亂。就有些心煩地說:
“姐,看你沒啥事,我就放心了,我公司那麵還有點事,我就先回去了。”
“行!你要不住下就早點走吧,走晚了我還惦記。我知道一提你和於佳的事你就不願意聽,但都這麽大歲數了,你也別怪姐嘮叨!”
“姐!我怎麽會怪你,你都是為我好,你可是我親姐呀!”陳哲騷了騷頭發有些無可奈何地說。
臨走時,陳哲把一張卡遞給陳夕說:“姐,這裏麵有5萬元,以後你和婷婷兩個人過日用得著,密碼是你的生日!”
“陳哲,姐錢夠花!需要時我再和你要!你現在也一個人過日子,挺不容易的,也許這就是我們姐倆的宿命!”陳夕決絕地把卡塞進陳哲的兜裏。
陳夕拿起陳哲的皮鞋,見落了一層灰,便拿起鞋刷子蹭了蹭,隨即又給打起了鞋油。
陳哲轉身又進了客廳,把那張卡放在了紙抽下麵。他又喝了口水,走出客廳,看著姐姐那瘦弱的背影,感覺鼻子酸酸的,他再也控製不住了,反身把姐姐抱住,淚水順著麵頰流了下來。
“你幹嘛?都多大的人了,還像個孩子!”姐愛怨地說,但她也緊緊抱住了陳哲,陳哲感覺到姐姐的身子在微微發抖,陳哲知道,姐姐又哭了。
“別哭了,咱倆怎麽這麽沒出息!”陳夕推開陳哲,用手給陳哲擦了擦眼睛。
走到半路,陳哲給陳夕打電話:“姐!那張卡我放在紙抽的下麵了!你也別難過,等過一段我不忙了,我再來!好多陪你幾天!”
陳哲沒有聽到陳夕的回音,隻聽到一陣抽泣…
美麗而善良的姐,在陳哲的心裏永遠都是堅強的。姐是他的偶像,姐是他的驕傲,姐也是他的榜樣,可今天,陳哲又一次聽到了姐的哭泣!
在離婚的第二年,陳夕接到了杜子軒的電話,杜子軒在電話裏哭著說:“小夕姐!我爸爸沒了,腦出血,隻病了三天!”
掛斷電話,陳夕感覺一陣暈眩,她感覺不到悲哀。好像杜子軒在和她開玩笑,在騙她。杜一凡身體好好的,怎麽會突然就沒了呢?他一定是病了,一定是想自己了,讓她回去想看看自己。
陳夕在箱子裏拿出那對手鐲,慢慢戴上手腕。自從結婚那天開始,陳夕就再沒戴過,她想:即為人妻,就該恪守婦道。
現在已經離婚了,自己已經沒有必要再去塵封自己的情感。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從前,那心跳,那衝動,那種說不出的情感年代。仿佛,她聽到了靜靜的血管裏那血液的澎湃。
陳夕後悔自己應該早點去看看杜一凡,最起碼不是現在,不是陰陽相隔時去見最後一麵。
陳夕把車開的飛快,她不怕闖紅燈,不怕超速,不怕任何危險。即使自己車毀人亡她也不怕。那樣,也許在奈何橋的這邊還會有一次相聚,還會有機會再次表白。
黃昏時分,陳夕到了小鎮。她感覺自己離開這裏應該有十多年了,但這裏的一切都沒變。變得隻是時過境遷,變得隻是陰陽兩隔,變得隻是彼此蒼老的容顏。
終於踏上了他家的樓梯,陳夕感到腿有些顫抖,心跳的速度加劇。他家的門虛掩著,家裏有很多人,杜一凡就躺在客廳的屋地。她走過去,並沒有哭,也沒有去掀開布去看他的臉。陳夕慢慢地跪下,緊緊地抱住他的身體,咬著牙,將頭深深地埋在他的身體裏……
人們被陳夕這個蒼白而沉靜的女人驚呆了,有人把她扶起來說:“節哀吧!節哀!”
傍晚,親友們陸續地離去,杜子軒把陳夕叫到一旁,拿出一支鋼筆,遞給了陳夕說:
“小夕姐,爸爸在昏迷中總喊‘筆!筆!’,我翻遍了所有的抽屜,才在一個小盒子裏找到這支筆。我發現這支筆裏有個字條,是你寫的,我認識你的筆體。爸爸在最後清醒的時候囑咐我,一定要把筆交給你!”
杜子軒平靜而又十分禮貌地看著陳夕,現在的杜子軒應該大學畢業了,想一想已經該有二十七八歲了。在他的身上,陳夕看到了從前的杜一凡,看到了那有著杜一凡的儒雅,也看到了杜一凡所沒有的大氣。
陳夕手有些顫抖地接過了筆,她擰開筆帽,她看到了一塵不染,而且明亮的筆尖,她的心就抖了一下。她又抽出那張紙條,陳夕看到紙折的地方,已經磨破,像一片隻剩下脈絡的落葉。這說明,這張紙條杜一凡不知看了多少遍。在紙條的底部,陳哲看到了她熟悉的字跡,那是杜一凡的筆體,寫著四個字:“讀你!懂你!”
那天晚上,所有的人都走了,她一個人在那漆黑的夜晚陪著杜一凡。她一點都不害怕,陳夕把紙條又看了一遍,然後折好,放進筆帽裏,重新擰好,別到了杜一凡的兜上。又從左手擼下一隻玉鐲放在杜一凡的手裏,她還要留下一隻玉鐲,那是她對他唯一的念想。然後,她一遍又一遍地摸他的臉,不停地問自己:這是他嗎?他還能活過來嗎?最後她流著淚深深地吻著他那冰冷的臉……
這世間,有誰能理解這麽多年來,她對杜一凡那份刻骨銘心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