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徘徊
童年時總想長大。
長大了又想回到童年。
矛盾的人,蒼遑的人生。
自從杏子嫁給了譚木匠,穿沒別人家的女人穿的好,吃也沒人家吃的好,就連住,也是村裏最差的一個。
女人就是這樣,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棒槌抱著走,這就是命!
杏子感到自己活成了螞蟻,每天忙忙碌碌的,忙的腳跟打後腦勺,錢卻沒剩下一個大子兒。
唯一的收獲,就是自己像個老母豬一樣,下了一窩崽子。
每天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活,就這樣,幾個孩子還是吃不飽,穿不暖,跟著沒本事的爹娘活受罪。
杏子說完,又噙著眼淚笑了。
窮人的微笑裏也有流不完的淚水。
再窮不過要飯,不死總有出頭之日。
人啊,活著要有個念想,才有精氣神兒。
沒有了念想,那人也就活成了枯木,生不出芽芽來。
隻要孩子們有出息,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做父母的也心甘情願。
閻校長沒有暴露身份,喝完涼茶悄悄的下了山。
閻校長回到學校,號召老師同學們獻愛心,向貧困學生捐款捐物。
雖然有了捐款,但畢竟是少數,大頭還是需要從家裏拿。
家裏真的供養不起了。
唯一的辦法,這幾個女兒要有一個回家。
夫婦倆在床上輾轉反側,這幾個女兒,哪一個成績都是那麽優秀,權衡來權衡去,還是沒個結果。
父母睡不著,九兒也睡不著,就這樣,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
家裏的那隻大紅老公雞開始打鳴了。
一雞唱百雞和。
很快,淩雲渡這個小小的山村,便被淹沒在了此起彼伏的雞鳴中。
天亮了。
譚木匠夫婦困倦不堪,譚木匠打著嗬欠,拐著腳又坐上了順路毛驢車,他還要去鎮上打製家具。
杏子一夜之間,愁成了熊貓眼,她揉著眼,拉著一板車鍋碗瓢盆,叮咚巴拉地響著又去了大槐樹下,開始了她一天的生意。
九兒懶在被窩裏,她有她的心思。
她覺的父母活成了牛,伸著頭,弓著背,拚命地朝前拉那沉重的犁鏵。
這些女兒們,就像一窩雞蛋,父母就像一隻老母雞,竭盡全力地孵化雞蛋。
但是雞蛋太多了,孵不過來了,總有一隻兩隻遺漏。
哎,父母老了。
想著父母愁苦的臉,九兒下定決心不去讀書了。
把機會讓給姐姐們吧,他們聰明,不像自己,老是在後三名徘徊,自己不是讀書的料,也不愛背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章。
還有那些阿拉伯數字,九兒一看,頭疼,還沒有喂雞喂鴨舒服。
就這樣,九兒綴學了。
清早起來,九兒和母親一起做飯,洗衣,插秧,點瓜種豆。
忙完了地裏忙家裏,丟了鐵鍬拿釘耙,總有幹不完的活,受不完的累。
九兒這才知道了生活的不易。
慢慢地,九兒成了小大人,原先潔白細嫩的臉蛋變得黝黑紅潤起來,白白嫩嫩的小手也粗糙起來,磨出了繭子。
有時九兒和母親也去大槐樹下賣涼茶。
活在大山裏的九兒,走了父母的老路,走上了那坎坎坷坷,閉塞的山間小徑。
九兒最喜歡的是打豬草。
在嘎納河邊,二醜放學經過的地方。
二醜長得又高又胖,嘴唇上還出現了淡淡的茸毛。
上初中了,除了鬥雞眼兒沒變,一切仿佛都變了。
二醜見九兒在打豬草,便奔過去幫忙。
沙棘秧啦,豬耳棵啦,灰灰菜啦,九兒懂的真多,樣樣叫出了名字。
哪樣草豬愛吃,哪樣草雞鴨愛啄,九兒如數家珍。
柳條筐裏裝滿了草,九兒便坐下來休息。
二醜癡癡地盯著九兒看,夕陽給九兒披上了一身霞光,九兒顯的靈動而神聖。
九兒看見了,便扯下一支狗尾草扔向二醜,
“看啥呢?小心看進眼裏拔不出來。”
二醜咽了口唾沫,“九兒,今晚上大槐樹下放電影,我在那兒等你。”
九兒紅了臉,心中好像有隻小鹿,咚咚亂撞。
九兒又連忙掐了一支狗尾草,湊在鼻尖嗅了嗅。
二醜臨走,還不忘補上一句,“不見不散啊’!”
天還沒有黑,小小的淩雲渡便被籠罩在了縷縷煙霧中。
那霧,嫋嫋娜娜的,把那朵朵樹冠,連同白色的梨,紅色的棗,紫色的葡萄,竭色的李,粉紅的杏都隱在了暮色中。
風一吹,那些果子,若隱若現,有的在夕陽餘暉下閃著柔和的光,誘人極了。
小小的山村開始寧靜起來了,雞群開始上宿,鴨群開始入了圈,忙了一天的農人們,相繼歸了家,家家飄著飯菜的香氣。
一聲蒼老的牛哞劃破了小村的寧靜。
九兒先喂好了豬,又堵上了雞窩鴨圈。
看著九兒三下兩下吞了一碗米飯,母親感到了詫異。
一向細嚼慢咽的九兒,今天為什麽這樣狼吞虎咽?
母親怔了一下,仿佛飯碗燙了手,莫不是女兒有了小心思。
“慢點吃,有啥事憑急。”母親說。
“村頭放電影呢。”九兒臉紅了,又補充說,“百合,素素都在等我。”
譚木匠正坐在棗樹下,鹹蘿卜幹嚼的咯吱咯吱響,說了句,“別迷了路。”
九二羞了,飯碗一推跑出了家門。
狹窄的山路上,已經有了三三兩兩的農人。
有拿著凳子的婦女,也有拄著拐杖的阿翁阿婆,那些小孩子沒蹦著跳著嬉鬧著朝前跑。
九兒走著這條不知走了多少遍的山路,第一次覺的小路是那麽的質樸,那麽親切。
路邊的野草鬱鬱蔥蔥,野花競相開放,沒有人澆水施肥,也沒有人護理。
隻要有一線陽光,誰也阻擋不了他們的成長開放。
哪怕是一朵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野菊花,車前草!
世上沒有東西能打敗希望,除了自己,那叫心死。
九兒悄悄的走著,心裏呯呯亂跳,看見大槐樹的輪廓了。
九兒想到了二醜,不由地一陣慌亂。
想到小時候放羊,在河邊上和二醜過家家的事,不由得又笑了。
影幕離大槐樹不遠,一塊四四方方的白布掛在兩棵小樹中間。
幕布前後都坐滿了黑壓壓的人,昏黃的電燈光下,有人坐在放映機前,拿著一根長長的竹竿。
哪邊有人站起來,便用竹竿去敲打,以免影響了後邊的視線。
九二的腳步,是那麽的輕,那麽的柔。
忽然,一個黑影從大槐樹下竄向了九兒。
九兒嚇了一跳,“啊”地一下叫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