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思念
沈君臨有些慵懶的單手托腮,似是要撂挑子。
幾人皆是有些訝異,一直以來,沈君臨為了處理越國的爛攤子出了不少腦力,而結果眾人也是有目共睹的。
眾人幾乎已經習慣了有事情便來詢問沈君臨的意見,這麽久以來,這卻還是他第一次想要置身事外。
“阿偃最初拜托我的便隻是來處理越國的爛攤子,如今已經處理了一大半,接下來隻剩溫言了,我著實是有些累了,攻打楚國的事情不在我處理的範疇內,所以,我要撂挑子了。”
沈君臨聳了聳肩,有些疲憊的笑了笑。
“公子,你……”
韓風欲言又止,他隻是一介武夫,如今能走到這步算是因為沈君臨的聰明才智,如今他冷不防要撂挑子不幹,他著實是有些不大習慣的。
沈君臨笑了笑,毫不掩飾目中的疲憊:“我本就是楚國之人,又是楚軒的摯友,我是沒有楚依公主那麽高的覺悟的,此事我幫著你們攻打楚國,便是對楚軒不義,所以此事我不會摻和,你們自己做準備,話已至此,別的話再說便是多餘了,我有些累,就先走了,各位,告辭。”
說罷,沈君臨便站了起來,朝在坐的眾人笑了笑,末了轉身便往門外走去。
沒有人出聲阻攔,沈君臨已將話說得明白,就算留他,也是已經沒有什麽用了。
沈君臨出了韓府,便獨自一人走在大街上,沒有坐轎回宮。
越都繁華,街上人來人往,街邊的小販擺著用來養家糊口的攤子,叫賣的聲音不絕於耳,人來人往,無比熱鬧。
沈君臨走在中間,卻隻覺冷的厲害,那些聲音仿佛離了很遠很遠,朦朦朧朧。
沈君臨不再遊蕩,轉而回了皇宮。
長星宮中,溫言已經睡下了,沈君臨沒有進去打擾,轉而進了偏殿,躺在床上,閉上了一雙疲憊的眼睛。
不知過去多久。
東風呼嘯,天色陰霾。
一聲驚雷驟然響徹雲霄,沈君臨被忽而驚醒,他轉頭看向窗外,遠處烏雲壓迫過境,烏壓壓的遮住了所有光亮。
他從床榻上起身,踩在寒涼的石磚上,行至窗前,透過窗紗看向外麵的大雨滂沱。
雷聲陣陣,雨打芭蕉,而殿外的一顆桃花樹,也如大樓將傾一般,搖搖欲墜。
沈君臨將象牙燭台點燃,昏暗的房間裏瞬間被溫暖的燈火填滿。
燈火搖曳,而他也忽的有些恍惚。
燭台前,仿佛出現了那個人眉目如畫的麵容。
他側身,輕輕伸出手去,想要觸碰那個幻影--
“阿偃……”
可是還沒等他觸碰到眼前美好的幻影,指尖便被燭火灼燙的回了神。
他猛的收回手指,那裏傳來了一陣鑽心的疼痛,一時間,他竟有些分不清那疼痛是來自指尖,還是來自心口。
他忽的回過神來,半響,自嘲的笑了笑。
沒過一會兒,沈君臨隻聽得外麵的長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跑步聲。
他有些疑惑的向門口的方向探頭望去,末了行至門前,還未等他開門,那急促的腳步聲便停在了他的門口。
沈君臨微微一愣,緊接著門便被推了開,他定睛一看,卻見門前站著的,竟是溫言。
他身上的衣衫和頭發都有些淩亂,像是在慌亂中出來的,小小的臉上毫無血色,看到沈君臨後,他似是明顯的鬆了一口氣。
“九殿下?”沈君臨疑惑的開口。
溫言睜著眼睛,直言道:“我怕雷,睡不著,上你這裏來躲一躲。”
沈君臨忍不住笑出了聲,隨後連忙側過了身子,讓他走了進來。
溫言坐在了床榻上,眉眼惺忪,似乎是被雷聲吵醒的,他雙手支撐著下巴,神色間還有隱約的困色。
“若是困了,便在這裏睡下吧。”沈君臨不禁說道。
這幾日發生的事情著實有些多,溫言總歸是個孩子,難免會有些承受不住。
溫言聽罷卻是忙搖了搖頭,睜開了半閉著的眼睛,抬頭看他道:“我不睡,你陪我聊聊天吧。”
沈君臨有些失笑,最近他似乎越來越願意纏著自己了,記得初見的時候,他明明還是個渾身帶刺的小鬼,不允許別人踏入他的領地一步。
可如今他的目光與舉動卻已經和四個月前初次會晤時的犀利狷介截然不同。
沈君臨這樣想著,卻還是緩步走到了床前,坐到了他的旁邊,笑道:“好,你想要聊什麽?”
他的臉上帶著笑意,心裏不禁覺得溫言此時來尋自己算不得壞事,倘若他不來,他也不過又要在無盡的黑暗中度過這個令人窒息的雨夜。
燈火的暖光照在溫言小小的臉上,他的瞳孔裏仿佛在閃爍著細小的火苗,沈君臨垂下眉眼,心底長久以來冰封著的溫暖,第一次有了釋融的現象。
“我也不知道聊什麽。隻是不想這般安靜,那我一定會睡著的。”溫言搖了搖小小的腦袋,手指漫不經心的擺弄著床簾垂下的流蘇。
沈君臨笑了笑,眸中染上了些許的落寞之色,片刻後,他出聲道:“你不是對阿偃很好奇嗎?我們就聊一聊你的七皇姐吧。”
溫言的眼睛裏閃爍出了些許的光芒,隨後似又想起什麽,小心的道:“還是算了吧,我可不想揭你的傷疤。”
“沒關係。”
說完,沈君臨起身走到書桌前,末了拿起了一個卷軸,似是打算一邊和他聊天,一邊處理手頭的事情。
待沈君臨再次在他身旁坐定。
溫言便挑了挑眉,眼裏的困意皆被好奇所取代,轉過頭問道:“我一直都很好奇,沈大哥你明明這麽優秀,為何七姐沒有和你在一起?”
“啪嗒”的一聲,沈君臨的手似是微微顫了顫,他手中的卷軸,就這般脫手掉在了地上。
又一陣風來,那不慎掉落在地的卷軸,就這樣在地麵鋪了開來。而裏麵的內容便就那樣圖呈畢現在了兩人的眼前。
“卿如鳳鳥飛騰兮,哀鄙時之不當,行靜默而寡笑兮,相下傾慕之芳,展才容而離別兮,心有痛而如刀傷。”
刲犀兕、搏龍蛇般的厚重字體於這一卷小小的卷軸之中。寥寥幾句,裏麵包含的歡喜,傾慕,與哀傷似乎都傾訴的淋漓盡致,便是連溫言都感受到了。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空氣中有些尷尬。
那一刻,溫言無比後悔和沈君臨再次提起溫偃的事情。
晚風清涼,月夜寂靜,沈君臨凝視著地上卷軸的內容,這樣難過淒然的目光,片刻後,他忽的笑了笑,然後趕緊起身將地上的卷軸撿了起來道:“竟然拿錯了。”
末了,他又起身將卷軸放了回去,壓在了桌子上眾多卷軸的最下麵。
良久,在溫言充滿忐忑的等待中,沈君臨坐到了他的身邊開口道:“你還當真不與我客氣,與你說完,我怕是又要惆悵些日子。”
沈君臨說完後,溫言有些小小的無奈,心中暗道:明明是你說可以談論的。
他坐在床榻上,凝望著窗外皎潔的明月。
這般坦坦蕩蕩的談論並非是一個壞事,一個人可以把心底血淋淋的傷疤展現給別人看,總比讓它在心底捂著慢慢腐爛來得要好,反正沒有什麽會比現在更壞,所以索性不去理會。
這樣想著,他忽然開口,問著一旁仍在側耳傾聽的溫言:“楚軒與阿偃之間,有一樣共同點,是別人都沒有的,也因此,他們兩個對彼此來說都是不可或缺的,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麽?”
溫言慎重的想了半天,最後搖頭問道:“是什麽?”。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我也想了很久,到底我身上缺少著什麽,讓我根本沒有辦法將阿偃的目光向我身上拉進,後來我又想,我和楚軒之間,有什麽不同的地方,而阿偃和楚軒之間,又有著什麽相似的地方,所以當我換了個方式再次思考時,答案就浮出水麵了。”
在溫言的不解中,沈君臨對著一旁象牙燭台上不斷跳躍的燈火淡淡一笑,“那就是——身世。”
“身世?”
“沒錯,就是身世,”沈君臨點了點頭。
隨後繼續說道:“楚軒是不受寵的嬪妃所生,小小年紀便被送到了越國當了質子,一直以來,他都過著無人理會的生活,後來,他憑著一己之力開始曉政見,知謀略,通帝術,其中的艱辛,冷暖自知。而阿偃也是一樣的,她自小便不受寵,又有同齡姐妹一直欺負於她,隻能慢慢的憑著自己小小的心計一點一點周旋保命,他們兩個的童年都過的苦,所以楚軒對阿偃,就難免有一種同命相憐的感覺,也因此,他們兩個最初才會一起聯手,默契的合作,一點一點的往上爬。最終,阿偃的棱角慢慢的被磨平、絞盡,而楚軒的卻仍然尖銳,所以最後,楚軒得到了他曾經想得到的一切,而阿偃卻離開了。”
外麵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沈君臨將目光從窗外的冷寂的夜中移了回來,他閉上眼,心中一片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