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軟弱
溫偃醒來時已是第二天的中午。
她先是覺得無比的熱,緊接著渾身又忽然涼了下來,腦袋沉重的如灌了鉛一般昏昏沉沉。
綠竹正站在床邊,背對著溫偃,似在洗著什麽東西,嘩嘩的水聲縈繞在耳邊。
溫偃的嘴唇幹涸,喉嚨裏仿佛落滿了灰塵,她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可喉嚨裏卻隻發出了幾聲幹啞的喘息。
綠竹手裏拿著浸濕的毛巾,一轉過身來便看到了已經睜開眼睛的溫偃。
“娘娘!”
綠竹滿是憂愁的臉上瞬間染上了欣喜之色,她拿著毛巾,大步的走到了溫偃的邊上,在床邊半跪了下來,一臉驚喜之色。
溫偃皺起眉,張了張嘴似要說什麽,隨後又疲憊的閉了上。
綠竹見狀,忙站了起來,走到一旁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的喂進了溫偃的嘴裏。
喉嚨終於得到了滋潤,溫偃痛苦的表情才稍稍減輕了些。
“我昏迷了多久?”溫偃的聲音依然有些難聽的沙啞,她看了看外麵,已是大亮,懸掛在高空的太陽有些刺眼。
“您昏迷了一天了,娘娘,您先不要說話,奴婢這就去叫太醫過來。”
說著綠竹就作勢要起身往外走去。
溫偃底底的咳嗽了一聲,她想要阻止綠竹,可嗓子難受的讓她說不出來什麽話,隻得下意識的伸手去抓。
綠竹剛走了半步,便覺得身後似有人拉扯了一下自己的衣角。她一回頭便看見溫偃的手有些無力的抓在自己的衣衫之上。
“不必,我沒有事情,扶我起來。”
溫偃收回手,沉聲說道。
看著溫偃虛弱的模樣,綠竹還是覺得去叫太醫過來一下比較穩妥,可卻也不敢違抗溫偃的命令,隻得一邊小心的扶起溫偃,一邊蹙起秀眉道:“娘娘,您還是不要勉強了,太醫說您是急火攻心,要是不仔細看看,萬一留下什麽病根可怎生是好。”
溫偃坐了起來,靠在了床扉,她知道綠竹是在擔心自己,可她剛醒來,聽著這些話不免覺得有些嘮叨,輕笑道:“好了,我竟不知你何時變得這麽囉嗦了,不過就是上了些火,哪裏有你說的那麽嚴重。”
一說到上火,溫偃這才發覺,自己之所以覺得嗓子那般難受原來是因為喉嚨處腫了起來,似還帶著絲絲的疼痛。
“娘娘,您可感覺好些?”綠竹依然不放心,溫偃臉色蒼白的實在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溫偃懶得再說話,她微微抬起頭看著輕紗帳頂,不知在想些什麽。
綠竹隻當溫偃是在想關於楚軒的事情,當下也不由開口勸到:“娘娘,恕奴婢逾越,奴婢覺得皇上其實並不是真心想要與您吵架的,這一天一晚上連著來看了您好幾回了,皇上心氣兒高,您也別處處跟著他計較,最後把自己的身體氣壞了,多犯不上。”
溫偃回過神來,目光移到了綠竹擔憂的臉上,她笑了笑道:“我和他認識那麽多年,要是和他置氣,我早就被氣死了。”
溫偃的臉色蒼白的如同死物一般,她的目光深遠,看著窗外碧藍的天際。
其實她不是不生氣的,可如今她煩惱的事情卻並不是楚軒。
溫偃的表情沒有釋懷的現象,綠竹看了半響,心中已有了些計較,開口問道:“娘娘……莫不是在擔心越國之事?”
溫偃喜歡綠竹的其中一個原因便是覺得她聰明。
她輕輕的點了點頭,有些疲憊的閉了閉眼睛,越國的事情看起來還沒有什麽明顯的起色,沈君臨的意思似乎是要將一切都壓在溫言的身上,她雖然相信沈君臨的判斷,可那個孩子還那樣小,溫偃實在放不下心。
“娘娘不必擔心,有沈公子在,一切都一定會有所好轉的,您現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好好養病,倘若身體垮了,您再擔心也是徒勞啊。”
綠竹這話說的語重心長,她將剛剛搭在一旁的濕毛巾拿了起來,放在水裏浸了浸,輕輕的給溫偃擦著冰涼的玉手。
綠竹的話說得有道理,溫偃的頭疼的厲害,索性不再去想。
溫偃喝了藥後便又睡了下去,直到傍晚時,她被一陣說話的聲音吵醒。
溫偃睡得輕,綠竹一直在門外守著,周圍的一切聲音似乎都朦朦朧朧,她睡的極累,半夢半醒中還在想:還是喝些酒以後睡的踏實。
來的人似是楚軒,隻聽得門外的綠竹恭敬的拜見聲,緊接著便是開門的聲音和腳步聲。
腳步聲極輕,可溫偃本就睡的不踏實,聲音一起,溫偃便徹底的醒了過來。
她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動,來的人是楚軒,怕是說話不出三句就又會吵起來,溫偃難受的緊,實在沒有什麽精力再去同他吵架。
床榻微微一沉,似是楚軒在床邊坐了下來。
溫偃本以為他坐一會兒便就會走了,可過去半響,床邊的人卻沒有半分坐起來的意思,溫偃隻覺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炙熱,讓她的額角都不禁滲出了些汗珠。
良久,一隻手輕柔的撫在了溫偃的臉上。
他的指尖冰涼,那麽溫柔的在她臉上,仿佛在觸碰著什麽珍寶。
與此同時,一個痛入心扉的聲音溫柔的灌入了這個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阿偃。”
溫偃的心瞬間一顫,她從來沒有從楚軒的嘴中聽到過這種聲音,仿佛雪花落下,冰川融化,整個房間仿佛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雪紗,如薄霧般繚繞。
有那麽一瞬間,溫偃甚至想要去回應他。
他的手收了回去,可溫偃依然能夠感受到來自他眼中那炙熱又悲傷的視線。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這樣傷害你。”楚軒像是在自言自語,他的聲音低沉,裏麵浸滿了哀傷。
倘若不是溫偃此時醒著,她怕是永遠也想不到楚軒會這般和自己說話。
楚軒似乎輕笑了一下,他抬手給溫偃掖了掖被子,一邊輕聲的自言自語:“若是看到我的表情,怕是會嘲笑我。”
溫偃心中忽覺得想笑,就算她此刻沒有看到他的表情,她也想要嘲笑他。
這是什麽戲碼?和昏迷中的她深情自語嗎?她竟不知楚軒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純情了。
“我既盼你醒來,又盼你就這樣昏迷不醒,你若是不醒我就能每天都看著你,可你要是一直這樣睡著,怕是在夢裏都在與我吵著架吧。亦或者,在你的夢裏連半分我的影子也沒有。”
楚軒的語氣落寞,溫偃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覺此刻的楚軒仿佛哀傷到染盡塵埃,再沒有有尋常那般的驕傲凜然。
溫偃藏在被子裏的手震驚的縮緊,她想要睜開眼睛,可她卻到底還是沒有勇氣。
就算睜開了眼睛,她也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麽。或許最後依然會不歡而散,這並不是她想要的。
也許人就是這樣,會把很多真心的話藏在心裏不說,隻有在夜深人靜,整個人滑落到一無所有的黑暗裏,才會麵對那些赤裸裸的真心話,也許是為了自己所謂的尊嚴,也許是為了許許多多愚蠢的理由。
她是這樣,楚軒也是這樣。
很多事情,不說破對任何人都好。
溫偃兩世為人,她看到過很多的事情,而那些事情無數次的向她證明過,建立在利益,物質,或者其他目的之上的關係,較之僅僅不摻雜質的情感,反而更為穩固和持久。
可惜,她和他之間,終究是比命運早了一步,比愛情遲了一步。
楚軒想要的,溫偃都已經幫他得到了,而溫偃想要的,楚軒也已經給不起了。
溫偃以為楚軒不會再說話了,溫偃的心裏難得的平靜了下來,她甚至幼稚的希望著時間能夠就這樣停留在此刻,她不說話,而她心底深藏著的那個男人,就這樣靜靜的注視著她。
過去良久,楚軒的聲音再次響起:“倘若有來生的話,我們都不要投生帝王家,寧願生於貧戶,玩於市井,無相無貌,你我皆為平庸,生計奔波也罷,流離失所也好,不知情苦不懂嫉妒,你我無才無能,不通音律亦不懂歌賦,布衣草鞋金錢無物,一生相守,想來要比現在要好的多。”
楚軒的聲音帶了些笑意與憧憬,溫偃聽罷,心裏五味雜陳。
若是尋常,她是做夢也想不到楚軒會和她說這些話的,他永遠是那麽的高傲,對很多事情都那麽不屑一顧,可原來,他的心中亦覺得苦。
每個人展示給這個世界的不過是自己某一個角度的側麵,而看到這樣側麵的人常會錯誤的以為展現出來的側麵便是這個人的正麵。
溫偃此時才感覺到,原來這麽多年,她從來都沒有刻意去感受過楚軒的軟弱。
楚軒在溫偃的身旁坐了許久,直到太陽西沉,黑暗呼啦啦的遮住了所有光亮,天邊隻剩下一道美輪美奐的金邊,隨後逐漸被黑暗吞噬。
溫偃一直沒有睜開眼睛,楚軒就那麽靜靜的在床邊看了她那麽久,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楚軒才離開了屋子。
直到耳邊再也沒有腳步聲,溫偃才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角不知何時泛起了淚痕,她抬起手來擦掉,觸手滿是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