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演戲
溫偃其實並不想把對她的敵意表現的那麽明顯,可也許是宿醉未醒,她的字裏行間總是帶著些鋒芒,暖春自然也聽了出來。
溫偃白玉般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麵:“關於借助楚寧離開這件事,你難不成以為我沒有想到?關鍵這個時候我還不想走,否則就算不借助他的力量,這裏也關不住我。”
暖春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心下卻不禁有些疑惑,笑道:“倒是我愚鈍了,隻是不知公主……”
“不知我為何不想離開嗎?”溫偃將她還未說完的話穩穩的接了過來。
暖春心下一凜,她抬起頭來看向溫偃,卻見她目光深沉,一雙漆黑明亮的雙眼深不見底,暖春總是很害怕她的這雙眼睛,似深淵,似寒譚,讓她有些無所遁形。
暖春沉默著,溫偃依然在笑,那笑意好像僅僅隻是依附在臉上,絲毫未及眼底。
“我身邊最信任的兩個人就是你和三姐,現如今你嫁給了楚軒,這後宮向來吃人不吐骨頭,在未幫助你站穩腳根之前,我是如何都放不下心的,況且,此時三姐被陷害離宮,這調查幕後之人的重擔便落在了我的頭上,這背後之人我定要查出來,替三姐出一口惡氣才行。”
溫偃的這句話說的輕描淡寫,說話間還時刻的注意著暖春的神色,可一個真正有城府的人,是不會把心中的情緒寫在臉上的,是以溫偃的這句話說完,暖春的臉上也未曾出現過任何波瀾。
溫偃靜靜的看著她,試圖從她的眼中尋到一絲心虛亦或是慌張。
可暖春聽完之後隻是點了點頭,輕道:“公主說的是,倒是暖春魯莽了,我還以為公主是想盡快離開的,昨夜忽然想到這個主意,今早便風風火火的前來詢問了,經公主這麽一說,這陷害三公主之人的確該死,若是您就這麽離開了,皇上怕是調查起來要艱難許多。”
暖春這一番話說的井井有條,極為得體,罵起這背後之人又毫不嘴軟,聽起來倒真像是那麽一回事。
溫偃看著暖春淡然的臉,心中百味雜陳,從前她從未覺得暖春是一個狠心的人,她覺得她雖然有些心機,可內心的良善卻是占了大半。
如今溫偃才忽然發覺,或許她從未真正了解過眼前的這個女子,她長了一張讓人無法看透內心的臉。
在溫偃還很小的時候,她曾經以為生命的軌跡是一個飽滿的圓。但如今她最終所得到的,卻並不是在第一個起點上所放棄的。而後漫長的半生之中,她再也沒有與她曾經失去的那些事物重逢。
溫偃忽的感覺有些疲憊,她從前曾和無數人耍過心機,用過手段,可卻從未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會和自己最信賴的人如此。
“暖春,你覺得這陷害三姐的背後之人,是誰呢?”溫偃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暖春沉思了一會兒,開口道:“公主,暖春覺得,宋嫻的嫌疑應該是最大的。”
這個回答並不出乎溫偃的意料,她單手撐著下巴,將腿翹了起來,饒有興趣的看著她:“我也是這麽覺得,說說你的想法吧。”
暖春的心中閃過了一萬個念頭,她並不是個傻子,從溫偃的神態,和她的字裏行間也感覺了出來她已經對自己起疑了。
可她還不能徹底和她攤牌。
暖春不知道溫偃對她背叛她的事情了解到了什麽程度,可在這宮中,她還有很多地方依然少不了溫偃的幫忙。
而讓溫偃起疑的原因,暖春幾乎用腳趾也能想到,必然是言人和溫偃說了些多餘的話了,之前她刺殺他一事言人都未曾告知過溫偃,她以為這次道歉以後,他也必定不會在溫偃那裏再多嘴。
可沒想到……
暖春的目中閃過一絲寒光,早知道她那一次就應該下手利落一些,將言人徹底除掉,留著這個男人,對她來說果然是個禍害!
溫偃並沒有遺漏她眼中閃過的銳利光芒,她不動聲色,靜靜的等著暖春的回答。
暖春整理了一下思緒,雖然此時溫偃已對她起疑,可或許並不是沒有補救的機會,別的她不擅長,可演戲她卻是得了溫偃的真傳的。
暖春氣定神閑的開口:“三公主從前就一直不喜歡宋嫻,她性子直爽,也從不掩飾對宋嫻的厭惡,因此一直以來就沒少給她添麻煩,宋嫻礙於皇上的,麵上雖然沒表現出什麽,可心中早已恨不得將三公主挫骨揚灰,況且……您被封皇後娘娘一事,也少不了三公主的推波助瀾,這件事讓宋嫻對三公主徹底恨之入骨,我思來想去,除了宋嫻以外,三公主應該是沒有別的仇家了。況且……”
暖春的話頭忽然停頓了下來,溫偃本來是想聽一聽她到底能說出什麽花樣來的,其實暖春說的並非毫無道理,這讓溫偃對宋嫻的懷疑更加堅定了幾分,暖春在其中參與了多少計劃溫偃並不清楚,可她卻明白了一件事。
暖春這是要將所有的屎盆子都扣在宋嫻的頭上。她這是要從中斡旋,讓溫偃將宋嫻搞垮,然後了卻心願離開楚國,她暖春就會是最大的贏家。
溫偃覺得有些可笑。
“可是什麽?不必有任何顧慮,直說就是。”溫偃的語氣放軟,一副饒有興趣的模樣。
暖春看不清楚溫偃眼裏閃爍著的情緒是真心還是假意,她的樣子有些為難,末了卻‘撲通’一聲,直接跪在了地上。
這讓溫偃有刹那間的驚訝。繼而又作勢要將她從地上扶起來:“你這是在做什麽?快快起來。”
暖春搖了搖頭,模樣哀戚,她掙脫了溫偃扶著她的手,頭重重的磕在了地上,隱隱還有些哽咽的聲音。
溫偃沒有再去扶她,而是等待著暖春開口說話。
“公主!奴婢自知有罪!”她略帶哭腔的聲音讓溫偃覺得有些刺耳,她又繼續道:“其實今日,婢女是要來和公主請罪!陷害三公主的那條發帶,是奴婢給宋嫻的!”
暖春伏在地上,肩膀微微顫抖,斷斷續續的哭聲在寂靜的空氣中倉皇而又寂寞的響起。
她沒有再自稱自己的名字,而是把稱呼換成了‘奴婢’。這足以說明暖春已經徹底放低了自己的姿態。
溫偃的思緒有一瞬間的混亂,她整理了片刻,而後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暖春的眼淚簌簌而落,毫無生息的砸在了地上:“那日宋嫻來找我,問奴婢有沒有關於三公主的什麽把柄,奴婢自然是否認了的,可她卻不信,還在落霞宮亂翻了一氣,她還打了奴婢,甚至……甚至給奴婢喂了毒!”
暖春說罷又是一陣抽噎著,梨花帶雨的模樣極是惹人心疼,溫偃的心有片刻的動搖,若是從前,她這番話一說出來,溫偃定然是說什麽也要去和宋嫻討回公道的,可如今,她卻不知道該不該相信暖春的話。
就算她此時說的話是真的,那她刺殺言人一事也讓溫偃無法再繼續信任於她。
言人雖然沒有對她說出具體的情況,可穩重如他,他既然說讓溫偃對暖春多多提防,那就說明暖春的確是背地裏幹過很多小動作的。
眼前的女子,已經不是記憶中的那個暖春了。
暖春見溫偃一直沉默,隻當她是震驚,當下就又開口繼續道:“後來,宋嫻就去翻了奴婢的首飾盒子,便看到了那條發帶,奴婢本想給搶回來的,可奈何她卻用身份來壓奴婢,奴婢無法,本想立馬就來告訴您的,可後來的幾天裏,因為宋嫻喂給奴婢的毒一直斷斷續續的在發作,結果便耽誤了,不想竟釀成此等後果……”
溫偃的眼底依舊冷硬:“我想問的是,你為何會有那條發帶?”
暖春聽罷頓了一下,而後開口道:“公主約莫是忘了的,曾經在四皇子府的時候,三公主不小心丟到了那裏,可那時三公主沒有找到就不了了之了,後來奴婢在花園中撿到了,就一直收著,本想找機會歸還三公主,可沒想到竟然會釀成如此大禍。”
說完,暖春又應聲的哭了起來,那模樣極是惹人心疼,溫偃不知曾被蒙蔽過多少次,如今她要是再上當,枉費她兩世為人。
“沒關係,如此一來事情倒是簡單了許多,隻要你去找皇上,將和我說的話再原原本本的重複一遍就行了,隻要三姐的事情解決了,到時我也能夠安心離開……”
“不行!”
還未等溫偃說完,暖春便打斷了她的話。
溫偃輕笑著看她,問道:“為什麽不行?”
暖春的模樣有些著急了,她沒想到溫偃竟會說出這樣的話,按照溫偃的性子,她本應該將此事拿過去悄悄解決,可她這句話說出來,明顯是要將她也一同犧牲出去!
“公主,若是皇上知道了,定然不會如此輕易相信宋嫻的,皇上的脾氣您也知曉,到時不管他信不信,奴婢都是凶多吉少啊!”暖春有些詫異,難道溫偃已經徹底對她失去了信任?
要是真的如此,那她今日來此胡亂編造的這出戲,在她眼裏豈不是如跳梁小醜一樣可笑!
溫偃看出了暖春臉上那一閃而逝的慌亂,她做出點頭的姿態,笑著說:“此話倒是不錯,倒是我沒有想到,你且先回去吧,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都已經知曉了,我會想辦法處理的。”
溫偃毫不猶豫的下了逐客令,說完也不再管跪在地上的暖春,大步走了出去,溫偃沒有看到她緊緊攥著的雙拳,就像她也沒有看到,在她走出去的那一刹那,暖春眼裏幾乎要溢出的憤恨。